一章 　　“這是...哪裡？” 　　王明薇起身，頭痛讓她下意識扶額。 　　等下，“痛”？她不是魂嗎，怎麼會有感覺？ 　　而現在，她睜開眼就在這裡，在這具身體裡。 　　前塵過往都不記得了，她隻知道，現在她是王家的大小姐。 　　“小姐，要春和進來伺候你梳洗嗎？” 　　“不必。”屋內之人淡淡的回。 　　王明薇還沉浸在自己返生的事實中，她想消化一下，至少先熟悉這具身體。這樣想著，便嘗試著起身下床。 　　還好，隻是頭腦有些昏沉，大概是昨夜沒有休息好吧。 　　想到這，王明薇也有些疑惑，這王家的大小姐，今年剛剛十七，怎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去了呢？而她為何又成為了王明薇呢？ 　　大概是剛剛進入身體，多思多慮讓魂魄有些不穩，王明薇索性放棄去想。 　　總歸現在能做個活人了。 　　她踱步到衣櫃前，在一堆暗色套裝和素色旗袍中，翻出了一件襯衫，一套棕色格紋的半身裙和外套換上。簡單梳洗整理後，推門而出。 　　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少女站在屋簷下，身著藕色短衫、深色長褲，一頭烏黑長發用紅布條束成麻花辮垂在胸前。春和的頭微微低下，安靜恭敬侍立在門的旁邊。 　　“春和，早飯在哪裡？” 　　“小姐，早飯已經備好了，就在正廳。今日公司有事，老爺早早過去了。”春和小心翼翼的看王明薇的臉色。心裡卻在想，老爺今日怕也是在躲著小姐吧。這父女倆非但不像尋常人家的父女那樣親近，成日裡還要躲著彼此。 　　春和心裡這樣想著，麵上卻不敢顯露。 　　“我們過去吧。”王明薇麵上平靜，提到王老爺時不像平日那樣疏離。 　　“是。”春和有些怔楞，隨即就在前麵帶路了。 　　到了正廳，待王明薇在酸枝木圓桌旁落座，春和跟上前去，伺候小姐凈手漱口後，便立在一旁。王明薇卻感到有些奇怪，“我在這裡吃飯，你站在旁邊做什麼？”這下輪到春和疑惑了，“小姐平日都要奴婢在旁布菜。” 　　“今日不用了，以後也不用。”看春和還在一旁站著，王明薇又補了一句。“如果有旁的要緊事，你去忙就好，不用在這裡守著我。” 　　“奴婢無事。”春和壓下心中的疑惑，答到。 　　王明薇知道她不會走了，就由她待在這兒。 　　王家是懷城有頭有臉的富戶，早餐十分豐盛。隻是跟其他的商賈巨富比起來，實在是簡陋的多，幾個瓷盤裡不過一些點心小菜，看這份量也是給王明薇一人準備的。王明薇的腸胃隨了王老爺，一直不算好，因此每隔三兩天，早餐都會準備粥。溫熱可口，香甜軟爛。 　　王明薇許久沒吃到食物，好不容易活過來，忍不住細細品嘗。一會兒夾兩筷子醃好的小青瓜，一會兒往碗裡放一小塊醬牛肉。她吃的不緊不慢，每一口食物都讓她有小小的幸福感。 　　做人真好。 　　她忍不住這樣想。 　　秋日的晨光登堂入室，今日的正廳仍舊沉默，卻不似往常那樣壓抑。大小姐沒有因為老爺的缺席而冷著臉，連帶著周圍做事的仆人感覺肩膀上也鬆快許多。 　　吃完了來到王家的第一頓早飯，王明薇對春和吩咐，“我想去見父親，麻煩你安排。” 　　春和一驚，但大小姐平日裡就是這樣陰晴不定，春和迅速調整，隻應了句“奴婢這就去找盧管家。” 　　王明薇在這邊等著，她忍不住打量起周圍。王家不算是頂尖的巨富之家，現在看來，這可能跟王老爺王應文本人的行事風格關係比較大。 　　整個正廳寬敞明亮，桌椅整潔有序，偶有一些裝飾擺件，既不是鑲金砌玉的瑞獸雕刻，也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古董畫作，不過是座鐘花瓶等尋常物件。不過分精致，卻也不顯寒酸，怕是背後應是使了銀錢。 　　正堂裡唯一的一幅字畫，是王老太爺去世前留下來的墨寶，上書“浩氣長存”幾個大字。這讓王明薇這個孤魂野鬼感覺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當然，自己身上死氣沉沉的疲態和王家溫暖明媚的氣息怎麼看都有些不搭。 　　盧管家那邊通了電話，王老爺得知王明薇要來，特意讓司機回來接她。臨行前春和回院子尋了王明薇的包，兩人就這樣出發去了王家的公司。 　　黑色福特老爺車悠悠的在路上開著，王明薇隻是盯著窗外的景色。外麵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好奇，但她隻是安安靜靜的看著，看著來往的行人，看著街邊的攤販，看著母親牽著年幼的孩子，看著一身製服的郵遞員騎車駛過，看著飛鳥驚起，漸漸飛遠。 　　她的世界，好久沒有這麼鮮活了。 　　汽車停在了懷北路87號的門口，“小姐，到了。”春和提醒了一句，就先行下車與負責接待的人交涉。 　　王明薇隨即下車，抬頭便看到了“泰來商貿公司”的牌子。公司整體是磚紅色外墻拚白色立柱的三層洋房，說起來還是憑著與王家合營酒店的洋人才購置到的。門口跟春和交談的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身材高挑挺拔，穿著乾練合身的黑色西裝，黑色短發整齊的梳到後麵，露出寬敞的額頭。 　　二人跟著引導，前往王老爺的辦公室。 　　公司這邊算是王家的總部，管著手底下大大小小的生意。懷城王家早年以藥材香料起家，祖上算是小有資產。 　　到了王老太爺這一輩，洋人打了進來，生意難做，索性將大部分店鋪資產折現，又投到別處去了，磕磕絆絆倒換了幾次行業。 　　到了現在的王老爺王應文這裡，手下生意逐漸成熟：洋行酒店有洋人入股，自己手上抓著懷城大部分的物流通訊。民間的委托都是少數，主要業務還是承接官方和商運的單子，這也多虧了王家早年生意積累下來的路子，才有了今日這般光景。 　　原本鐵路漕運王家也多少參與一些，可惜這類生意到頭來都被上麵的人收了去，平時也隻是幫人家管著，得一些辛苦費。至於祖上發家的店鋪，除了香料生意直接與洋人交貨，藥材鋪子也就剩了那麼一二家，多少留個念想。 　　因著有些生意和洋人有了掛靠，王家對外很少掛自家的牌子，以至明麵上的資產並不出色。王老爺為人也不愛交際，除了與少數幾家之間常常互通有無，偶爾隻因承接將軍府的委托而有了來往，各類大小商會倒是不總出席。 　　後來將軍府易主，新任將軍偏愛陳家，就將這鐵路漕運這部分油水收了回去。陳家早年主營的是藥材和糧米生意，和王家有競爭，算是“積怨已久”。早年的守業經歷讓王老爺在別人眼裡，總是低調謙和，後來在新任將軍麵前“失了寵”，看起來更加謹小慎微了。 　　一路走過，大家也隻是跟帶路的金銘金秘書打了招呼，公司裡其餘的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總部這邊大多是賬目和文件的處理工作，一樓是大廳和普通文員的辦公區，二樓則是會議室和主管辦公室，而王老爺本人的辦公室在最上麵一層。 　　走進王老爺古樸簡致的辦公室，王明薇更是感到熟悉而舒適，之前有些忐忑的心情也平復了下來。 　　當她見到自己的父親時，隻覺得對方溫和慈愛，雖然摻雜一些疏離。 　　王老爺年近五十，濃密的黑發中有些稀疏的白發，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這些年的奔波操勞讓他沒空享樂，在本該發福的年紀卻身材瘦削，尤其是前些年獨女病好之後性格卻變得拘謹怕人，讓他有些發愁卻無可奈何。好在他也逐漸釋懷，看上去精神狀態還算不錯。王應文知道她要來，手頭不再處理要緊的工作，隻是拿著當日的報紙翻看。他的眉頭微皺，神情飄忽，心思全然不在新聞上。也不知道薇薇今天來找他會是什麼事。 　　“父親”，王明薇喚了一聲，便走到王老爺右下手的位置落座，而對麵陽臺上釉白色花瓶裡插著一朵深紅的玫瑰。 　　王應文輕輕合上報紙，折好放下，摘下眼鏡，抬頭對上王明薇還有些憔悴的麵龐。“今日身體好些了嗎？”聲音平和，卻透露出關切和自責。 　　“已經好多了，隻是現在還在恢復，有些虛弱。”王明薇猜測，王老爺這樣問，是不是說明原來的王小姐或許是因病去世。隻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人就這樣一下子過去了。 　　“對了父親，等我完全好起來了，能來公司上班嗎？”王明薇的目光帶著些期許，看向王老爺。 　　“為什麼突然想來公司了呢？你不是不喜歡來這兒嗎？”王應文有些意外，女兒能來公司自然是好事，以後自己撒手，女兒自己能扛起來那是最好。 　　退一步說，若是薇薇不喜歡，大不了找個信得過的人幫她看著，以後和祁家的小子成婚，扔給他也不是不行。 　　不過他也一直希望薇薇有自己的事做，上班也好，做些別的也好，總好過天天悶在家裡把自己憋出病來。 　　王明薇也沒多想，隻說“這裡氛圍很好，我很喜歡。我想有事做，也想能幫上您的忙，可以嗎？” 　　因為王明薇這樣直白的回答，王老爺驚訝了一瞬，確是連道了三聲“好”，他求之不得。 　　卻又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問“是最近有人說了什麼嗎？薇薇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 　　“沒有人跟我說些什麼。隻是我覺得這樣很好，我已經大了，總要做些事。別的領域都不懂，父親這裡我很喜歡，我想從這裡開始先試試看。” 　　其實王明薇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自己今天來隻是跟這個“新任”父親打個招呼的，留在這裡完全是臨時起意，在她踏進辦公室時就有這種想法了。 　　“既然想留下，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嗎？”王老爺身體微微前傾。 　　王明薇搖搖頭，“我想先從簡單的事做起。等到差不多熟悉之後，就全憑父親安排吧。” 　　“全憑我安排？也不怕我坑害了你？”王應文笑著問道，他稍微傾斜身體，放鬆下來。 　　“我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您總不會坑害我的。再說，您這樣的大老板，肯定是知人善任。要是我自己不知道做的是好是壞，您也能看出來，不是嗎？” 　　王明薇的聲音因為身體虛弱顯得有點中氣不足，不過這話她倒是說的誠心誠意，自己要是真做不好還有親爹兜底呢，況且她又不是一定不行。 　　王應文輕笑一聲，看上去像是被她這“不負責任”的話氣笑了。“小金，”他沖外麵喊道，原本守在辦公室外的男子走了進來，正是之前帶路的人。 　　金銘徑直走到二人麵前。 　　“你幫薇薇安排下工作吧，她明天來這裡上班。”王應文指了指坐在他下首的王明薇。 　　還沒等金秘書回答，王明薇卻先提出了，“能先給我幾天休整一下嗎？您也知道，我才剛好。”王明薇有些抱歉的沖金秘書點了頭，畢竟打斷人家的對話還是挺沒禮貌。 　　“那就下周一過來，到時候讓小金帶你。”王老爺發話，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是，老爺。”金銘應了下來。 　　“薇薇還有別的事嗎？”事情解決，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王應文麵上有些局促，寶貝女兒這麼好說話，讓他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沒有了”，王明薇乖巧的搖搖頭，“等下我想出門逛逛，父親一起嗎？”她眉眼彎彎，看起來心情很好。 　　“爹就不去了，公司還有事。”王老爺有些遺憾，又有些不忍，於是補了句“等這段時間忙完了吧”。 　　畢竟，誰願意拒絕自己寶貝女兒呢，況且薇薇可從來沒有這樣邀請過自己。 　　“好的。那我等下逛完就回家，晚上等您回來一起吃飯。”說完起身，王明薇跟王老爺告別，王應文也沖她揮了揮手。她腳步輕快，離開了辦公室。王明薇出來後，門口的春和就跟了上去，二人下樓離開。 　　“老爺，小姐這邊......”金秘書實在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還是開了口。 　　“她是我的繼承人，未來整個公司都是她的，你知道該怎麼做。另外，二老爺那邊先不要透露。” 　　“好的老爺。”金秘書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金銘跟著王老爺有十多年了，早就從一個年輕懵懂的小夥子，成長為一個乾練的優秀助理。雖然直接把小姐當繼承人培養他不是很贊成，畢竟小姐之前對這些事不僅不感興趣，甚至有些厭惡。 　　但是既然老板這麼說，他索性也不再提醒什麼。金秘書隨即上前，幫助王老爺處理起手頭的工作。 　　“對了，等下打電話給老盧，讓他明日請大夫到家裡。”王老爺微微皺眉，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抬頭吩咐，“要溫和一些的女大夫。” 　　金秘書點頭說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