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這也在你的計算之內嗎,孔懷明?” 男人停下了攻勢,向啟明星看去,說道:“喂!我們談談!” 啟明星也停下了,但是隻是片刻,她似乎是覺察了遠處一道氣息的變化。身邊金色的聖環張開,接著變成了血紅色。 “意識體還沒有清醒嗎?”男人看到這一幕,意識到對方進入更具有攻擊性的狀態了。 根據他讀過的來自識明會的典籍,殘靈在誕生時,所擁有的所有神諭和祝福,都會被等量甚至吸收靈機後更多的轉化成詛咒。這些詛咒有的會殘留在原地,有的會凝聚成殘靈的伴生物,有的會附著在意識體表麵,乾擾殘靈的性情。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它們總是以一種敵人的姿態出現在記錄中。 “算了,先玩玩吧。”他嘆了一口氣。作為一名卑微的異徒,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玩命,並且,樂在其中。 他抬頭看著上方已經接近閉合的鐵穹,感受著法術矩陣對自己體內詛咒的壓製,大笑著召出一柄八方漢劍。 這是五階的咒具,當劍身受到攻擊的時候,詛咒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判斷我方是進攻還是防禦;如果是進攻就將麵前的法術反彈,如果是防禦就放大麵前的法術威力。 在整個法陣的中心,啟明星張開的聖環現在像是一個球一樣將她包裹,從中輻射出的橘紅色的光譜照向了這片被封鎖區域的所有地方。 在這片紅光裡,男人感受到行動受到一種阻滯,無論向哪一個方向運動都會感到費力,但是又無法從中借力。 這是大罪之輪帶來的壓製效果,盡管不知道是出於什麼顧慮,啟明星還沒有將其真正升起展開。 同時,不計其數的法術沿著紅光的路徑奔流。 一部分向穹頂轟擊,另一部分向他追來。 他單手舞弄著鐵鏈雙斧,將兩麵斧頭合成了一塊,鐵鏈纏繞在了他的胳膊上,另一手控製著漢劍向著如煙花一樣的法術彈幕砍去。 “就像打boss一樣。”他感受著劍上不斷傳來的力道。 “嗯哼!”他撞上一麵突然出現的空氣墻,發出一聲悶哼。 在紅光的操縱下這裡的空氣似乎有了地形。 不過很好懂,他想。 激活了另一個詛咒之後,他視野裡顯現出諸多墻壁。 他步履如飛,有時是在空中借力,有時是踩在空氣墻上,一直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他奮起全身的力量,將斧頭盡全力——一擲! 緊接著,斧頭從法術與法術的間隙中穿了過去。 男人同時抖動鎖鏈,讓斧頭在空中繼續躲避與法術的碰撞,另一手不斷用劍防禦。 他的皮膚表麵多了很多擦傷凍傷燒傷劃痕,衣服已經如破布一樣,有幾塊布甚至還在燃燒。 但這些都隻留在皮膚表麵,他根本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 但是對方可就不一定了。 斧刃表麵亮起了不祥的黑光,在空中劃出流星般的軌跡,重重地—— 砍入日輪! 當斧頭被鎖鏈從日輪中拉扯出來時,半截沾染血跡的翅膀也從中被扯了出來。 飛在空中的翅膀在光塵裡迅速消融,半透明的血跡也跟著蒸發。 紅日的光就此向漆黑轉變,大罪之輪也終於要升起來了。 男人向地麵落去,同時拉扯著鎖鏈回收著斧頭。 塵土被法術不斷轟擊而起,又在紅光的壓製下向地麵墜去,向四周排開,隻能向上揚起,像是在向下挖著一個大坑。 男人明白了眼前這個法術矩陣90%以上的壓力都施加給了中間的太陽,他這個靈機反應低到可憐的小嘍囉根本不被關注。 “這些矩陣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哪。” 他咳出一口血,發現自己搞錯一件事情:那些隻能擦破他皮膚的法術裡麵藏著另外一種東西,而這種東西正在灼燒著他體內容納的詛咒。換句話說,他的藍條正在被燒空。 “不行,我秘技都開不出來了,得走了。” 他且戰且退,一直到鐵穹結界的邊緣,一劍將結界捅了一個洞——他的劍可不隻能當盾牌用。但是似乎沒有洞穿。 啟明星似乎已經管不上他了。 也對,就憑剛剛那一劍的手感,男人就能判斷,這個法術矩陣裡麵至少用了兩種用來壓製中型以上深淵的結構。 要知道,輔塔的升起也就隻會產生中型的深淵,神諭者的死亡最多也就隻能造成小型的深淵。 她現在恐怕動都動不了。 顧不上了,他必須得抓緊時間跑路了。從他落地開始,待在這裡的每一刻,他的直覺就像是一隻貓一樣在抓著自己的背,讓他根本無從判斷真正的危險會來自哪裡。 …… 在男人與啟明星拚命的時候,孔懷明正在外圍在觀戰席上遊走。 這裡來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這已經是他見到的第17批人了。其中10個來自附近幾個城市,4個來自風都,這些主要都是血緣式的家族,也有兩個像是兄弟會一樣的,還有一個東南區的大公司。 除此之外,一個來自中央——安全局對策室的,一個便是他這一趟的主要目標——夜總會在這一片區域的負責人,伍仁。 伍仁穿著一身黑白豎條紋西裝,帶著一頂別著白色羽毛的花哨帽子,鞋子還是紅色的運動鞋,像是一隻小醜。 伍仁見到了他第一反應便是五體投地,表示自己絕無惡意。帽子跟不上他落地的速度飛了起來,落到了地麵的樹葉上。 接著他抱住孔懷明的大腿,哭喊道:“大——人!實在不是有意冒犯,也無心算計,這次的收益,五成歸您,聊表歉意!” 孔懷明之前聽季川說過,這伍仁是個裝糊塗的高手,今日一見這人簡直了。 “七成!” “這……不可啊!別的人可還占著四成——” “這次深淵的收益有多少,我就按照這個倒貼七成!” “啊?”伍仁的眼中裝出了三分迷惑三分驚愕四分不解。 “你們那個項目我投了!” “哦?”伍仁撿起邊上的帽子往頭上一戴,起身拍拍泥,原本的那副哭喪臉變得像假的一樣。 孔懷明看向那座正在向下沉的金屬結界。 “王長安的那件事……”伍仁湊過來,麵上已經帶了討好的笑。 孔懷明仍然看著結界。 一道漆黑的光打穿了結界,射向了遙遠的天際。 “……”伍仁始料未及。 “隻要你把書還回來,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追究。” “小人不能做主。” “那代我轉告吧。” “願為效勞。” “留個聯係方式吧。” …… 隧道裡麵已經是漆黑一片了,不是沒有照明,而是所有的光都在原地打轉。陰風在這裡嗚咽和哭嘯,詭異的氛圍讓任何人都感受到強烈的不適。 隧道兩側的墻已經塌了,骸骨之中有混亂的光流溢出來,給空中漂浮的法術矩陣充能。 ——像是枯骨正在泣血。 在矩陣中央,夏國泰仍然是那副架勢。四階的異徒骨骼結構異於常人,死去時骨骼之間的連接會迅速僵化,導致保持著最後的姿勢不變。 同時他體內容納的詛咒,也會在手術改造、陣紋銘刻、深淵疫苗等多重作用下被壓製,使其無法扭曲現實發揮作用。 扭曲現實,一個聽上去很虛無縹緲的詞。 但這恰恰就是詛咒的本質。 如果說神諭是一個精美的盒子,拆開之後發現裡麵是一層一層的印刷電路和黑箱一樣的芯片,哪怕完全看不懂也覺得秩序非常。啟動之後這東西能夠運行,哪怕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那麼詛咒就是一個散發著怪味的盒子,掀開蓋子發現裡麵是眼球枯枝爛泥血肉用黑色的毛發縫在了一起。 關鍵在於,蓋上蓋子,這個盒子就能跑能跳,並且對你剛剛掀開它腦殼的行為表示強烈的不滿,任誰都會感到邪門。 ——它正在按照自己的邏輯運轉,扭曲了正常的現實。 但這並不意味著人們放棄將其掌握,在磕磕絆絆中,人們發展了極其反常識的詛咒學。 陳浩眼前的這座法術矩陣便是他基於自己在詛咒學上的造詣,無數個夜以繼日的成果。 白天上課,抽空補覺,晚上飛到這裡來研究詛咒。 並指揮他真正的學生調整和搭建法術矩陣。 他又騙了夏國泰,他不是異徒,而是一名高階的法師。賴於他高深的詛咒學造詣,讓他已經可以憑空操弄詛咒了,以至於讓夏國泰誤會他是異徒。 陳浩仰頭看著上方正在打開的天井,眼中流露出懷念。 當年修復這條隧道的時候,夏國泰沒少來這裡幫忙。不過也虧他看不懂,不然早被滅口了。 夏國泰曾經對翻新從學校到這裡的路有過疑惑,可後來還是將其當做一樁好事接受了,殊不知,一條輸送高能靈機的管道在這裡悄悄建立。他的見識一直挺短淺的,對世界的刻板印象永遠的停留在了數十年前,讓他從未懷疑過這座山村對外的聯係是這麼的薄弱。 哪怕他自己去縣裡轉轉,回來也最終隻是說了一句:要是我們村也能那樣就好了。 或許,他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 這讓陳浩感到悲哀。 可是啊,他們需要一個五階異徒來完成對其他詛咒的吸附和融合,就像一個反應室。 並不是沒有替代方案,可是代價比這高的多。 夏國泰當年選擇這份工作之時,這份工作也盯上了他。18年前的一槍,射中了現在的自己。 真是…… 陳浩想著想著,熒熒的光從天井上落了下來,輕輕披在夏國泰的肩頭,像是披上了一件螢火蟲織成的輕紗。 說起來,夏國泰數十年如一日的為這個座村莊守夜,晚上都沒睡過幾個好覺,和他一樣。 晚安,老友,願你去的彼方沒有詛咒。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祝福了。 盡管連他自己都感到虛偽和醜惡。 所有回憶的沙從指尖漏盡,他的眼裡隻剩下了決然——到時候了。 山穀那邊是計劃一,和聯邦政府合作,嘗試誘殺掉一名人間使徒級別的殘靈來製造深淵,隻是一道規規矩矩的素菜。 而這邊則是計劃二,借著此次機會,將村子裡所有的人誘騙過來,來補足最後需要的詛咒的量,完成這籌備了20多年的深淵計劃,這道真正的硬菜。 他抓起洛歸林,借著天井離開下麵的是非之地。 所有矩陣的參數都已經設置完畢,高能靈機的導入也沒有異常,下麵已經處在深淵生成的臨界點。空氣裡逐漸走向暴動的靈機告訴他下麵已經是一個定時炸彈了。 來到外界,鬱鬱的山林間蕩漾著星輝和月影。 與隧道內夾雜著死亡與詛咒的氣味不同,山野間奔跑的風裡充斥著自由與暢意,就像是一個18年有期徒刑的犯人終於要刑滿釋放,又像是一個趕著18年工程項目的經理終於要交付跑路。 落到了地上,陳浩仰頭望天,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突然間,一道漆黑的流光貫穿夜空,令他片刻愣神。 背後傳來一股巨大的沖勁,讓陳浩的身體瞬息失去了平衡。他向前幾個趔趄,在天井前堪堪穩住了身形沒摔進去。 他愕然回頭,見到洛歸林正擺著一個沖拳的架勢。 “怎麼會?”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在那一碗麵裡的劑量足以讓一個成年男性昏迷足足48小時以上! “……”洛歸林甩甩拳頭,沒打算和他解釋,又是一腳踢出。 在他昏迷之前,他把神諭印記弄了出來,並對那個東西說“幫我清醒”,算是死馬當活馬醫。 沒想到成了! 剛剛那一拳是他清醒以來乾過最爽的事情。 沒有猶豫,沒有迷茫。 “我不知道為什麼來的是你,也不理解為什麼一個死去50多年的人又站在我麵前,但顯而易見,你現在一點法力都沒有,什麼法術也放不出來。”陳浩飛了起來。 “讓他的手臂消失。”洛歸林召喚出了印記,這東西似乎隻有他自己能夠看到。 陳浩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了,低下頭,汩汩的鮮血從兩臂的斷口處流出。 他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 大法師以下的施法者自主施法需要吟唱,5階以下的神諭者釋放神諭需要編織刻影,至於異徒,異徒什麼也做不到。 而他隻是說了句話,自己的兩隻胳膊就沒了! 自己體內的反製法術毫無所覺。 “讓——”洛歸林再次張嘴。 陳浩向遠處飛掠而去,兩臂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冰霜,同時洛歸林眼前升起了一座冰墻。 洛歸林咂咂嘴,弄出地圖。 他也是剛剛才醒,看到陳浩在仰頭發呆,就給了他一下,對現在的狀況一無所知。 好了,又到迷惘時間了。 夏老頭他還活著嗎? 夏瑩怎麼樣了? 孔懷明去哪了? 陳浩口中的50年是幾個意思? 他說的法術和自己有關係嗎? 手中地圖具現,他愣住了。 地圖顯示一個黑色的骷髏頭正在他的腳下,這個黑色的骷髏頭上方有三個感嘆號。 隻剩下兩個了,似乎是在倒計時。 同時,他隱隱聽到身旁的天井裡麵傳來液體湧動的聲音。 洛歸林:??! 隻剩下一個了。 “救命!”他對身側的印記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BOOM——!!! 當最後一個音節從他喉嚨裡發出後,劇烈的爆炸從下方傳來,將洛歸林送上了天(字麵)。 啊啊啊啊啊!!!!! 他叫喊著揮舞著四肢,顯得手足無措。 突然感覺自己落到了一個柔軟的懷中,接著失去了意識。 下方的紫金山一側的山腰被炸開一個深坑,無數滾石泥土塵埃一半朝外四散飛射,一半則是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向深坑裡落去。 穿過一層一層的灰塵,可以看到一個直徑2千米的巨大漩渦正在緩緩的旋轉,生長,擴大。漩渦的四周時不時爆出閃亮的光點,光點又迅速被漩渦卷到中心消失。 方圓百裡的靈機都在朝此處湧來,濃鬱到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從空中落下的樹乾,在接近漩渦時變成了一隻正在尖叫的樹人,接著在與漩渦邊緣接近的瞬間被撕扯的粉碎。一顆鳥蛋在空中突然變成了一隻很小的蝙蝠,接著又被一旁飛舞的石頭拍成肉泥。一隻蚯蚓突然膨脹變大,變得足有10米長,原本的口器張開,裡麵布滿了鋸齒。但是同樣,在接觸漩渦的瞬間被撕扯粉碎。 紫金山旁邊的一座小山丘上,一棵樹旁,夏瑩正坐在地上小聲抽泣著。侯紹章站在邊上,黃皮狗害怕的低著腦袋。 夏國盛眺望著遠處的紫金山,用一個名字叫“望遠”的神諭觀察著其中的異象。根據目前觀察到的特征,眼前這個漩渦是深淵無疑了。 他們正在見證一座深淵的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