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孟雙朗打個哈欠。 　　不是他自然醒，而是有人在推他。臨睡前，小木屋裡熄了燭火。黑暗中臉龐望不真切，但憑借那肩膀，那寬寬的輪廓，推他者的姓名，還是從孟雙朗嘴裡欣喜地流了出來。 　　“泰山叔。” 　　“阿朗，果然是你。人突然這麼多，我還怕喊錯了。” 　　臃腫的屋裡，第一個醒來的卻是被幼魚咬傷昏迷的他。 　　孟雙朗講清了事情經過，也講清了接下來的行動。他們要去救人，泰山拍拍胸口，那有胸毛，所以瞧著，比其他部位更黑；他也要去，反正傳送門在那夥人中間，她們又救過他，這個忙他是非幫不可。至於我的身體，瞧見孟雙朗的眼神，泰山笑道，他已經全好了。 　　“除了……” 　　“什麼？” 　　“肚子有一點兒癟。” 　　孟雙朗這才鬆口氣。天色又亮了一些，他湊到窗戶前，外麵隻剩下狼腳印，以及一坨不知檢點的排泄物，還偏偏，就拉在那隻藥碗附近。他皺著鼻子的當兒，其餘幾個人也接連醒來。一雙雙眼睛，任由晨風吹走倦意，睫毛輕盈地眨動著。他們依次向泰山打起招呼，泰山也連忙回應。 　　“天冷，我帶這位大哥去換件衣服吧。” 　　安蘇婭道。 　　“還是讓阿朗陪我去吧。” 　　“那好，第二個房間。鑰匙在堂前掛著。” 　　安蘇婭也不強求，她似乎不願去那裡。想必是怕觸景生情吧，否則，就不會將丈夫的房間上鎖了。 　　走到院裡，孟雙朗捂著鼻子。 　　泰山手搭上他的肩膀：“你全說了，我和你父親的事？” 　　“這倒沒有，昨天經歷的事太多。也太晚。我隻是草草帶過，告訴他們進監獄後，我偶遇你，兩人一道上路。關於我拜師的事，更是一句也沒提過。” 　　“那就好，你父親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他們已經拿起鑰匙，一、二，在第二個房間前，孟雙朗忍不住問泰山，他父親到底叫什麼名字，從舅舅嘴裡他並沒有撬出來。直到今天，隨著門縫由窄變寬，終於從臉側過來，手搭上把手的泰山嘴裡獲曉了。 　　“孟蟬師，你父親叫孟蟬師。記住，這個名字也愈少人知道愈好。無論在監獄外，還是在我們此刻腳下所站的地方。” 　　他們要出發了。 　　安蘇婭熬了點兒野菜湯，隻有童螢嘴挑，苦巴巴一張小臉，孟雙朗不去看她。又在裝可憐，別被騙了。 　　蓋盾和泰山倒都不挑食，兩個漢子肌肉壯實。 　　常人打扮的泰山，坐下去，顯得像個大個子，但站起來——孟雙朗不去看那兩條腿，也不去想那結硬繭的腳，之前是如何塞進那雙勉強的鞋——蓋盾和他高下立判。但手臂，泰山更毛茸茸，也更長。 　　兩人聊了幾句，挺投機。 　　蓋盾說起外邊，盛宴節的場景，又提起有一年，他在盛宴節前夕，和巡邏隊隊員掰腕子，力壓群雄之事。泰山立馬按捺不住，巴不得雙方也比一比。 　　安蘇婭忍不住笑了，她神色復雜地，看著那身丈夫的衣服。這次行動她也會去。如此算上孟雙朗和童螢，共有五人。 　　“我也要，我也要。” 　　阿沖倔著性子，非要跟來。 　　“不行，你留下。” 　　“可他不也去嗎？我比這家夥強。” 　　阿沖指指孟雙朗。 　　孟雙朗沒注意這邊，倒是童螢對他吐吐舌頭。 　　他雙拳緊握。 　　“聽話，照顧你妹妹。知道嗎，像你父親那樣，阿璃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母親說完，阿沖低下頭，喃喃些什麼，腳掌踢著沙土。風一吹，那黃霧就散開了。聽見孟雙朗他們招呼，安蘇婭回過身。阿璃走過來，挽住哥哥的胳膊。兩人目送母親將要離去的背影，阿沖眼睛忽閃，手探進懷裡，取出那把小刀。他盯著它，重復了一遍先前喃喃的話，語氣更堅定： 　　“像父親那樣。” 　　亨伯特一夥在湖西。 　　他們在湖東，沿河岸，穿樹林過去。也有舟，如果他們想被發現的話，就坐舟好了，那放哨人的弓箭可不是擺來好看的。咻，嘩啦，喂魚吧。 　　途中，泰山邊跑邊說，還是他那一身舒坦，頂好，大夥都穿那一身，在林子裡還便於隱蔽。聽得孟雙朗一頭黑線。 　　終於，能望見了。雨絲從天空斜下來。 　　亨伯特以安全的木屋作點，又用尖樁柵欄作線，把傳送門圍在中間，來建成他的“城堡”。他壟斷了出口。在這兒，他就是土皇帝，就是龍頭老大，就是那關押的奴隸們的主人。接近這兒的圍欄，孟雙朗似乎隱隱約約，聽見裡頭隨風飄出的哀吟，那哀吟泛著鞭腫的血紅色。 　　“瞧見那放哨的沒有，”安蘇婭說，“我也想過為夫報仇，這兒的地形我摸過。那些高高的哨臺，都是貼近安全地點，加蓋而來。所以，分布的不均勻。這一座，離最近的一座，有好一段路走。它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隻不過，對方也清楚這個缺陷。派來駐紮的人也更多。 　　“但也像昨個兒計劃時，說的那樣，為了采集食物，‘城堡’每天會派一支隊伍，當然都是精銳，因為除了狼群，還有其他的守衛獸；少了他們，找書苑www.zhaosｈuyuaｎ.com 城堡會變得空虛，守衛會變得薄弱，我們的成功幾率也就大大增加。算算時間，再過一陣子，他們就出發了，我們就選這一當口行動。此前，就拜托你了。” 　　安蘇婭對孟雙朗囑咐道，小心。 　　“交給我吧，”他答道。 　　“應該是交給我吧，”童螢沖他做鬼臉。 　　於是，一團綠光包裹住他，他像開心果的果仁一樣，隨後，便在眾人的視線下消失不見。對於靈力封存的燈籠師而言，他們看不見他，自然城堡裡的亦如是。 　　他像無形的風一樣接近了，接近了。 　　孟雙朗心想，或說祈求，莎秋莉安然無恙。畢竟，她也是燈籠師，準燈籠師，靈力沒有封存，但願她能自己保護自己。至少在他到之前，一定得要好好的。 　　—————— 　　“哥，你哪裡去？” 　　“別攔著我。” 　　阿沖掙脫阿璃的勸阻，半隻腿從窗戶邊暫時收回，“我就是知道你不會答應，所以才準備偷偷走。” 　　“所以呢，你要像昨天晚上那樣，推開我，讓我的腦袋再撞一次嗎？” 　　“我很抱歉，阿璃。你在家待著好嗎，聽哥哥的話。” 　　“你也得聽母親的話！” 　　“我聽了，我當然聽了。她說，‘像父親一樣’。你看這把小刀，我生日時，爸爸給我的，我一定要拿這把刀替他報仇。” 　　他手起刀落，袖子斷了。 　　阿璃往後一倒，踉踉蹌蹌穩住身形，房間裡隻剩下她了。她趴窗望去，隻有搖晃的樹木，已不見哥哥阿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