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中午短暫的休憩，孔白忙了一整天，可還是的，在他桌麵上疊著的卷宗一點沒有少下去的跡象。早上的事情還沒處理完，下午一餌便被鄭義給帶了過來，讓他不得不暫時停下手中的活，先了解一下一餌的案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他已是名三級審判官，算得上是上港人中的佼佼者，但人比人比死人，傍晚六點半，即使不提那位天資聰穎的古夢柔，別的審判官也早已收拾好東西回了家，獨獨剩他一人還在辦公室裡伏案忙碌著。 　　記得剛入職的時候，他可是有著滿腔的抱負，職業生涯前期，也一如他所願，順順利利地往上升，他沒花費什麼太大的功夫，便從新手十級審判官到一路連著跳了上來，以至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動用了什麼關係，走了什麼後門。但彼時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時候，他一路破案，一路升職，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成就感與幸福感每日俱增，根本沒空搭理那些嚼舌根的流言蜚語。 　　他覺著自己便是常人口中的佼佼者，生來注定肩負著世界重任的天選之人，直到他升到了三級審判官，開始完全獨立負責案件，才知道自己這一路走來有多麼幸運，可以說，他的連連攀升，與自己的本事關係不大，全因自己跟了個有能力的好師傅——二級審判官王一天，加上許多運氣成分——總能碰上升職的機會。 　　他頻繁升職的原因，除上述兩點之外，便是因為他工作矜矜業業，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一樁糊塗案，其中固然有他自身努力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卻還是因為總有他的師傅幫忙指導擦屁股，以及他從沒參加過什麼復雜的案子，靠著努力勤奮熬時間便大致可以完成。 　　而作為新被提拔上來的三級審判官，他深知底下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自然是不敢有一點懈怠，但沒了他師傅帶領，全都要靠自己獨立完成，他發現案件的處理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麼容易，他不再隻需要負責一個局部，而要縱觀整個案件本身。 　　再加上上港近來不知怎麼地亂了起來，導致案子總量成倍上漲，他所要負責的案件也與日俱增，也因為如此，曾經靠著拚時間換來的優勢已蕩然無存，他與天賦聰穎、對案情敏感度高的其他高級審判官比起來，差距逐漸顯現。 　　因此他能做的，便是不斷地延長自己的上班時間，在每個飯菜飄香的夜晚，依然留守在自己的辦公室，看著同層其他所有職員的陸續離去，聽著其他所有樓層電源總開關的關閉提醒，以勤奮的名聲來保留自己的最後體麵。 　　但實際上，他也知道這是不能長久的。且不說這樣做，常常顧不上他家裡體貼的妻子與三歲的可愛女兒，晚飯時間沒法一家三口一起坐在餐桌上，愜意地享受三口之家的溫馨日常，就工作本身來說，他在下班之後熬時間，往往對案件的進展沒有太多幫助，反而讓他白添許多疲憊，甚至影響第二天的正常工作。 　　可他依然陷入這樣一個循環，盡管他也深知自己在做無用功，但卻想不到破局之法。他認清了自己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非什麼天子驕子，人中龍鳳。他明白他孔白是靠著勤奮和運氣才一步步身居高位，而且運氣在其中起了主導作用，也就是他實際上才不配位，但他卻無法輕易放開自己已擁有的。 　　那該怎麼辦呢？每個夜晚，他反復地問自己這個問題，卻從來給不出一個答案，他依然按部就班地每天最早打卡上班，習以為常地看著他人離去，在家人、朋友、同事麵前裝出一副從容與體麵的樣子，仿佛自己正享受著這樣的生活，也有意無意地享受著他人的羨慕與追捧。 　　但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好日子或許快要到頭了。盡管他算是身居高位，盡管他目前辦的案子還是沒出現什麼紕漏，他依然享有著“最負責審判官”的名號，但桌上疊得滿滿卷宗，依然說明了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能在限定期內完成規定數量的任務，那他的能力勢必受到質疑，他的位置也自然而然不能保住。找書苑 wｗw.ｚhaoshｕyuan.ｃom 　　“啊，或許，不要查得那麼細致，有些案件得過且過吧，至少把位置保住。隻要案子辦的說得過去，有些證據的遺漏也是難免的，我的勤奮大家都是看得到的，加上近來案件實在多，大家應該都能體諒。”孔白疲憊的腦子裡響起了這樣的想法，全然忘卻了他師傅曾經對他的諄諄教誨。 　　他師傅曾說過，審判官，最重要的就是要對每一件案件負責，而他正是看到了孔白這種負責任的心態，才願意一步一步帶著他往前進，盡管他師傅早已看出了他天資有限。 　　可人實在是種復雜的生物，身份變了，地位變了，自己或許也就在不經意間改變了，以至於做出與常態下全然不同的決定。 　　終於，同事都離開了，其他樓層的燈光也滅了，已經是夜晚的八點鐘，孔白一個人在靜默中坐直了身子，他看著眼前堆疊如山的卷宗，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諸位，實在抱歉，或許其中一些案子還存有不少疑點，但我實在來不及了，如果有什麼冤假錯漏，我給你們賠個不是，等以後清閑下來，我再換你們一個公道吧。”孔白心裡這麼想著，終於說服了自己。 　　他帶著疲憊的腦袋，拖著沉重的步伐，關上了147層的燈光，一個人乘著電梯在沉默中緩緩往下墜。接著，他走過霓虹燈閃，走過車水馬龍，走過繁華鬧市，轉入昏黃燈光下的一個小巷，然後走上樓梯，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見著正在忙碌的漂亮妻子，聽著乖巧女兒嗲聲嗲氣喊了聲爸爸，終於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向著溫暖的港灣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