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炬村主道兩旁的石柱佇立在那裡,像是兩排身著鎧甲的衛兵縱列著,注視著這個村子發生的一切。 天還黑著,但星光很足,它們肯定看得清楚。 “小心,繞過前麵幾棵樹,就到了。” 夏羽沒有停下,彎著腰依舊向前移動,他右手按在腰間的長劍劍柄上。 茂茂也壓低身子,一如狩獵時候的狀態,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麵前這幾棵是灰鬆樹,這種堅韌的植物即使在北地極寒的凍土也可以生長,這個季節的樹皮像久經沙場的圍墻一樣脫落了幾層灰黑色角質。他們繞了過去。 首先進入視線的是豐文說的那個最大的螢砂石柱,一米多寬十米多長,斜著倚在前方的峭壁上,如果真像豐文所說的那樣是被那怪鷹抓過來的,敵人屬實不容小覷。其次是狼藉滿地的這片空地,這一年,豐文就是與它在這裡激戰的——之前已經搜集好的黑亮羽毛散落的各處都是,而且大部分都被積雪覆蓋了,四處還散落著一些帶有時間痕跡的樹枝和碎石。 再然後是血......血跡有些詭異,很少,而且都集中在靠緊峭壁的地方,並沒有非常大量的捕食進食的痕跡。往峭壁上方望去,快要接近頂端的位置有一處凹陷進去,豐文說,那就是他的巢穴了。 按照原計劃,由豐文先去如往常一樣挑釁目標,夏羽和茂茂在暗處保他安全,據說這也是信息提取的一環。 夏羽和茂茂在灰鬆樹前停下腳步,他們兩個的向導蠅早就放了出來,指向前方。夏羽給了個眼神,示意豐文可以去了。 豐文與一年來挑戰怪鷹時候的著裝別無二致——一身行軍衣一雙行軍鞋,如果是夏季他會直接脫掉外套直接布衣上陣,手裡那桿榆木銀槍被他背握在身後。 夏羽觀察道,其實豐文的槍法十分粗糙,單憑那個潦草的握法就看得出來,如果敵人從正麵突入,以他現在的握法要多繞半周到身前才能接招。 豐文在峭壁前站定,停在那個空地中央,像是來到了自己的專屬舞臺。 他把長槍自身後繞到身前,雙手擎住,槍尖斜向上,然後卯足了勁大吸一口氣,啊——地嚎叫出來。 夏羽覺得他應該不是每次都要這樣喊叫。 這一嗓撼天動地,是發泄也是不甘,像憤怒也像大笑,夏羽不再去想什麼槍法粗糙,隻覺得眼前這位莽漢值得敬畏,他的叫喊把整個森林都叫醒了,把整個後山都叫醒了,他激動著,興奮著,更像是想要把整個列炬村也一並叫醒過來,他不顧一切地扯著那個粗獷沙啞的嗓子,像一個破鑼要將自己敲碎一般,像是要將自己的靈魂嚎叫出來一般,連他手裡的長槍都像是被這叫喊聲振顫著,激烈地抖動起來。 身後的林子裡驚起了一群飛鳥。 緊接著是那怪鷹。 借著漸衰的月光,它從幾十米的峭壁上方探身出來,黑翼和利爪相互協調著爬出洞來,幾顆碎石伴著些許殘雪從上麵滑落下來。 它也跟著嘶叫一聲,相比普通鷹類那聲音更嘶啞更混沌,更令人恐懼。然後揮動了那雙黑翅,自上方飛滑而下。 像傳說中的一樣,像書本中的一樣,它體型龐大,確有著黑亮的雙翼,猙獰的牙齒,以及四隻駭人的眼睛,它那些眼睛異常渾濁,像隨時會從裡麵流出怪異的液體。 豐文在原地一動不動。 夏羽和茂茂四目相對了一秒,打算接著靜觀其變。夏羽的手依舊沒有離開劍柄。 怪鷹飛撲到地麵時,豐文動手了。 他搶先在怪鷹雙爪剛剛接觸地麵沒來得及調整姿態時沖了上去,槍上的那抹紅纓如火苗一般躥動起來,伴著槍尖直戳向怪鷹頸部。 想法很好但速度不夠,不遠處的夏羽為他捏一把汗,對方的反應肯定是不會讓他得逞的,那個身位一招製敵還好,一旦不起作用就會把自己的弱點部位暴露無遺。 他捏緊了劍柄,身旁的茂茂也蓄勢待發。 怪鷹並沒有如預想的一樣進行閃避,然後用利嘴進攻,而是瞬間將那尖喙擋在頸前,隻聽見清脆的一聲,豐文的槍尖居然直接被它叼在嘴裡。 接下來是力量的比拚,豐文雖技巧粗糙,但在夏羽眼裡還是有幾分蠻力的,此刻他咬緊牙關,卻任由他怎樣發力、變換角度,都不能把槍奪回來,怪鷹戲謔般嘲弄著他的努力,那雙濁眼盯著豐文,尖嘴紋絲不動。 豐文被惹惱了,他飛起一腳踹向怪鷹嘴邊,居然將維持容錯的站立姿態都放棄了,一心隻想拿回長槍,這在夏羽眼裡又是戰鬥大忌。 可還是任憑他再怎麼發力、飛踹,怪鷹依舊死死咬住那鋼製的槍尖。 茂茂想要行動了。 它向夏羽投來一個眼神示意,但被夏羽回絕了,他示意它依舊望向前方—— 隻見怪鷹竟也放棄優勢的姿態,鬆開了咬緊的尖喙,豐文正巧一腳踹過去,這一下直接撲了個空,身體的著力點全無,向後摔在地上。 再往後看,成了一來一回的耐力比拚。 豐文努力變換著進攻姿態,重戳、連戳、梨花擺頭、環繞進攻,那銀槍如雨點般打落過去,卻絲毫起不上作用。 怪鷹一力破萬法,總能以碾壓式體型力量防禦住豐文的攻擊,然後輕蔑地給予不痛不癢的回擊,幾回合下來,夏羽茂茂已經確認,即使不出手相救,豐文在這樣不痛不癢的攻勢下也並不會被威脅到生命,怪鷹簡直像在玩弄一隻掌心的玩物。 怪鷹給予豐文最重的一擊,也就屬攔截住攻擊後,用一隻黑翼將豐文拍飛出去幾米,豐文摔在地上,肩膀和背部已有幾分傷痕,他始終沒鬆開手裡的槍桿,緊攥著顫巍巍爬起來。 他也沒有向後方尋求幫助,乃至於投來任何一個眼神,仿佛這一切都已是稀鬆平常。 “差不多了。”夏羽說。 茂茂得令,大腿蹬起一抔雪土,“嗖”地從樹後躥將出去。 豐文剛又被摔在地上,他正欲爬起來,卻見那位大狗朋友不知何時已經飛撲到了怪鷹身上。 確實是身上,茂茂的體型雖比怪鷹要小一圈,但也是足有分量的。它竟趁其不備,巨石壓頂一般狠狠按在那怪鷹背上,與其說獵犬,不如說它像一隻正在捕食的恐獸。 豐文此時終於明白了,之前並不是錯覺,茂茂狩獵時身上的毛發確是會比以往要長。 自養捕獵的時候他看到它的黃毛長了一厘米左右,現在簡直像換了個品種,一身順滑筆直的金毛披到它身上。不僅如此,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它的利牙也變長了—— 現在豐文也明白茂茂銀刃獵犬這個種族名稱的由來了,它伸長後的牙齒像並在一起的寒光匕首,又像是幾柄危險至極的銀色利刃。 茂茂一爪按住怪鷹的一支黑翼,又扭動那身金毛輕巧地閃避掉了一次敵人的回身撕咬,緊接著用那兩顆最長的利刃無情刺進腳下的翅膀。 豐文並不是沒有過收獲,以往的歷次戰鬥中,他也偶爾能有正確的戰鬥決策,用長槍刺到過正確的位置,比如那雙翅膀,但永遠隻是傷它幾根毫毛,幾片黑羽。 茂茂這一下,卻直將怪鷹暗紅色的臟血傷了出來。一聲淒慘的嘶叫,怪鷹狠狠撲打了幾下翅膀,而茂茂早就一個閃身著在地麵,嘴裡吐出一塊和著黑羽的爛肉。 那怪鷹終於不再是先前戲謔的眼神了,它四顆濁眼瞪得令人發怵,灰棕色的嘴角因為疼痛抽動起來,它左翅背麵被撕扯下一大塊肉,露出腥臭的血漬。 一次失誤不代表它就是什麼善類,它惡狠狠瞪著準備接招的茂茂,調整一下呼吸又突然屏住,隨時可能發起攻勢...... 夏羽閃身而出。 他並沒有像茂茂一般功利,而是直直走到怪鷹麵前,擋在它和茂茂、豐文中間。 “你們的任務都完成了。”他說著,拔出了那柄長劍。 茂茂警惕在豐文身邊,它的金毛和利齒縮回去一些,說:“別大意哦。” 銀月已經東斜到很不起眼的位置了,她的銀色光芒也隨著褪去了不少。 夏羽回了句:“沒關係,我估摸著馬上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