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比零二四年的初月雨持續的更加漫長。 夏羽的決心卻跟這場拖拖拉拉已經一周的春雨恰巧相反,他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無比篤定。 “你們倒是挺清閑的。” 圓環戰爭後,原本設施齊全的綜合訓練場地被破壞了個乾凈,如今那裡已經成了小馬場,附近長滿了植物,不過也由於逆鱗招生策略的改變,後來每屆新入學的學員們數量越來越少了,以前那個龐大的訓練場地也就沒了重建的必要,現在的小訓練場建設在緊鄰那扇南麵殘破的大理石墻。 隔壁大理石墻的內部就是獵人們平時居住的地方,這所大名鼎鼎的學院現在看來也並沒有特別恢弘龐大,自某些事件發生後,這裡已經非常落寞了。 夏羽還處在學習階段的時候,曾對學院的未來有過無限暢想,可沒想到當初那個王城斥巨資建設的考核生態場地竟成了學院最後的輝煌。 他們這一屆學員也成了最耀眼的一期,多少年過去了,年輕的幾屆比他們更為出色的並沒有出現。 那個被魔法穹頂籠罩著的考核地已經完全變成露天的了,喪失了原有的考核職能,現在是隨行獸們的天堂。 夏羽剛到學院,就立馬趕來了他獵人朋友們的日常休息區,這裡正位於學院那座保存還算完好的尖頂塔下,建築風格偏向南方,石墻砌的嚴絲合縫,保存到現在還有些光澤,房頂的石瓦是深藍色的,排列起來像灰棘龍的鱗片。 他有重要的事要講。 “和平不好嗎,和平。”竹一舟把雙腳踏在長桌上麵,還是以往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夏羽看到他舌頭上的印子,知道他又偷著吸紫煙了。 “我們收到你的信了,怎麼樣,那地方叫列炬村是吧,是不是個異喙鳶?”馬瑞算是夏羽後麵幾屆新生裡最好學的了,她不僅是同屆法流裡麵的翹楚,理論知識頂尖,而且長劍使的也很好。 “是異喙鳶,強再生型的怪物。這有羽毛、尖牙,最重要的,眼淚,”夏羽身上沒帶多少東西,但他特意拿來了先前在列炬村的戰利品,他把一個袋子丟在長桌上,手裡還晃著那透明的試劑小管, “更詳細的信息得等你師傅煉金了。” “我茂茂呢?我茂茂呢?”小玉是一隻跟茂茂同樣稀有的人行獸,它是一隻雙足貓咪,據研究這類獸族的血統跟森林精靈有淵源,體型不大但生命力極強,經訓練還能使用簡單的魔法,在學院裡,小玉很喜歡跟茂茂黏在一起,把它當成大哥。 “別急,一會就來了,它替我交任務去了。”夏羽大拇指指著學院那座尖頂塔。 “啊?回學院交任務?你這次接的不是受審嗎,我們以為你交完任務從王城回來了。”說話的是雷川,他身旁蹲坐著他形影不離的隨行獸白牙,一隻森林獵犬。 “那些都不重要,兄弟們,我這次回來是要宣布個事。” 夏羽走到那張長桌盡頭坐下,十幾位夥伴分別坐在桌子兩旁,他遠處麵對著的那人始終低著沒說話,腦後束著一縷短辮子。 大夥的目光紛紛看向他。 “我要走了。”他說。 “上哪去?” “又有新任務嗎,欽定你?” “不是,我要走了,我不乾了。” “啊?” “是的,我不當這個獵人了。” 夏羽從來沒有直接跟麵前這些人表述過自己想要離開類似的話,幾乎所有人都震驚了,連小玉聽了都趕忙跳到桌子上來。 “夏羽哥,為什麼要走啊?”小玉那雙尖耳朵失落地耷拉下來,它瞇起眼睛,十分委屈。 夏羽沒回。 “是上麵難為你了嗎?那幫狗東西。” “受審的活就是難辦,他娘的。” “說清楚啊,也沒必要走吧,忍忍就過去了,大夥這樣在一塊混日子多好。” 夏羽拿過杯水喝了一口,說:“跟你們我肯定沒什麼好隱瞞的,說實話,受審的一些活確實惡心人,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雷川這時候用手拽了拽自己的領口,咳了兩聲然後打斷他說:“我警告你,你最好別說那些東西行嗎,那些過去了的東西。” 屋子裡沉默了,隔著墻能聽到那淅淅瀝瀝的雨聲。 大家似乎都瞬間明白雷川的意思,眼神盡量互相避免交互。 夏羽張口了:“我偏偏是個抽象的心流,你們知不知道,” 他不知從哪掏出來兩樣東西,一邊說一邊把它們在桌子上展示出來, “這把長劍,我用了兩年了,是老三頭偷著送給我的,當時我不要,他非給我,說是西辰火鋼鍛的,鋒利的很。我記得有次自審的活,去秋亭那裡抓一個殺人犯,他自己撞到這把劍上來,劍身紮破他身子的時候我感覺像紮了塊棉布,劍就這樣直直穿過他的心臟到他背後去,咽氣的時候劍上的血都還沒滴到地上,後來我知道他是為他妹妹和爹媽報仇殺了倆偽裝成當官的強盜,不過這不重要……” “你想說什麼?”雷川說。 夏羽又把另外一樣東西橫在桌上。 “這把大劍,是去年血穗騎士團團長給的,一共三把,洛達那裡還有一把,他今天好像是有活吧,我看他不在。當時是我們受審清了一窩叛軍,我領頭帶著茂茂他們進血穗交公的時候,城裡還有人給我們送鮮花。那是個大晴天,空氣很好光線也很好,那騎士團長就在慶功臺上當著幾百人的麵送了這把大劍,歡呼聲很響。這把劍的工藝更是頂級,劍身紋路都是疊鍛出來的,不過這也不重要,因為我從來就沒用過。” 長桌上的所有人都盯著他,他說: “我永遠也不想再用這兩把劍去殺人什麼的了。” 這個四周擺滿了盔甲架子、中間一個長桌、頭頂裝飾著零零散散螢燈的屋子,其實就是夏羽幾年前屆中考核畢業時的宴會廳。他永遠記得這間屋子的樣子,不論它的布局再怎樣變。他記得那些夾雜著豎琴的喧鬧聲音、那紅紅綠綠顏色的燈光、那綠葡萄酒的味道、還有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重點在於不用這兩把劍,還是在於殺不殺人?” 長桌的盡頭,夏羽對麵那人抬頭了,他以往的英氣絲毫不減,右眼斷掉的劍眉給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添了幾分勇武,他是葉知夏。 “說實話,是在於這兩把劍。”夏羽看著他說。 “是不是有點矯情了?你不就想說自己不想被逼著殺人,不想被逼著用這兩把劍而已?你就因為這個要離開我們?”竹一舟把搭在桌上的雙腳拿了下來。 “所以我說,我怎麼偏偏是個抽象的心流,你嘴裡‘而已’那兩個字,在我這裡可沒那麼簡單。我不會用這兩把劍了,再也不會了。”夏羽說。 “好好好,那你就是為了那把巨劍,是不是?” “是。” “為了能隨心所欲的揮舞你那把巨劍,你就要離我們而去。” “是。” 夏羽回答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輕點了下頭。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那把巨劍根本就不屬於你,你沒有權力帶它走,它屬於這裡。”竹一舟話雖直白,卻是在座所有人的心聲。 “我知道,這確實是我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 “夏羽,那我也直說了,其實這並不是你需要解決的,而是我們需要解決的,你有時候有些太任性了,你知不知道上次收到傳令甲蟲後,是誰幫你獲取到挪用巨劍的資格的?你知道王城顧問的辦公室就在老三頭旁邊吧,逆鱗不是你的逆鱗,是瑞禾的逆鱗,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時候的一些決定對其他人有什麼影響嗎?” “夠了,一舟......” “行了......夏羽肯定知道這些......” “夠了?我在幫他解決問題而已,哦不,在幫我們解決問題而已,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夏羽?” “沒有。我隻想說謝謝你們。”夏羽低著頭。 “不不不,我最不需要聽到謝謝這種詞,因為我們每天確實挺閑的,再不在你那些破事上麵花點心思打發時間,我們就要發黴了。”夏羽抬起頭。 “所以別走行嗎,為什麼非要走呢?”竹一舟的話落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突然的沉默讓窗外的雨聲震耳欲聾。 “小玉你在嗎?我想死你啦!” “哢嚓”一聲,茂茂一頭把前門撞到了墻上,它晃著腦袋走過來,然後立馬感覺到氣氛不對。 小玉盡量壓著喜出望外的表情從桌上溜下來,茂茂小心翼翼地走到小玉邊上,悄悄用舌頭舔了舔它的頭,然後瞥向眾人。 “茂茂,你知道他要走嗎?” “啊,我當然知道啊,看樣子你們也知道了。”茂茂回答得挺自然。 大夥麵麵相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是茂茂繼續說:“啊呀,不就是辭個職嘛,他又不是死了,有空常聯係唄。” “這不是聯不聯係的問題……” “你還是走不出來,對吧。”葉知夏提高音量,語氣鄭重地對著夏羽說了這麼一句。 空氣再一次凝固了。 “什麼?” “對不起川子,我不得不說替他出來。你覺得因為圓環戰爭,同屆死得隻剩下我們三個的逆鱗不是你心中的逆鱗了是吧。” “老葉!” “行了別說了!” “你走吧,”葉知夏看著夏羽, “如果逃離能讓你好受一點的話,如果老三頭願意讓你走的話。畢竟這裡是瑞禾王城的直屬機構,但主要還是看老三頭放不放你。我們這一關你通過了,我們放你走。” “好。”沒有多餘的話,夏羽站起身來, “我去他那邊打個招呼了,走了茂。” 他轉身。 “夏羽……” “老夏……” “夏羽哥……” “夏羽!” …… 他聽不清是誰在叫。 “最後一個問題,夏羽,你走之後打算做什麼?”這葉知夏問的。 “你們會知道的。” 說罷夏羽出了門,留下一個背影。 茂茂最後回了個身,眼神一陣窘迫,它無奈地望著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的小玉說了句: “你們別這樣看著我,搞的我像條他的狗一樣……哦,我還真是。” 沒有什麼比零二四年的初月雨持續的更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