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追思禮拜(1 / 1)

救主史詩 藍薬 6498 字 2024-03-17

咚、咚。   男人又聽到教堂悠揚的鐘聲。   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踩在地上,順著教鐘的聲音,一步步往酒館走去。   酒館的大門敞開著。   男人伸手握住門框,將自己的身體挪了進去。   他往酒館內掃了眼,酒館裡聚了一批身著便裝的士卒們,這不稀奇,現在本就是軍隊的休息時間,士卒們舉杯暢飲,說著葷話。   櫃臺處,站著的不是那日的酒館老板,而是一個作工的侍者,他拿著抹布擦著櫃臺。   “啤酒今天免費。”侍者頭也沒抬,說道。   男人愣了愣。   侍者見他沒久久沒有回答,這才抬起頭,打量這男人。   “你是新來作工的?”男人問道,自己之前沒見過這侍者。   “對,我是老板侄子。”侍者說道。   “哦,老板呢?他去哪了。”男人問道。   侍者有些驚奇地看了男人一眼,說道:“看來你不常來,叔叔去教堂了。今天是我堂兄的追思禮拜。”   男人走到櫃臺前,要了杯啤酒。   侍者立即走出櫃臺,打開酒桶,把木杯放下,裝了滿滿一杯。   邊走過來,侍者邊說道:“今天是叔叔追思我堂兄的日子,所以啤酒免費。”   他拿下巴指了指那些縱情喝酒的士卒們,道:“那些基本都是堂兄的戰友,一個編隊裡的。”   “是你叔叔的小兒子嗎?”男人猶豫片刻問道。   “對,你認識我堂兄?”侍者有些驚奇道。   “不,我沒見過,隻是聽你叔叔說過。”   “哦,不管怎麼樣,放開喝吧,過了今天就要收錢了。”侍者把啤酒推到男人麵前。   男人接過啤酒,挪著腳,一步步往酒館裡頭走去。   酒館外,打算偷東西的男孩朝裡頭張望了一下,人太多,實在不好上手,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   隨著男人走進,縱情暢飲的士卒們也注意到他,轉過頭,打量男人的容貌。   緊接著,一聲驚呼陡然爆發了,偏角落的位置,一位健壯男子陡地站起來,他激動得難以置信道:“執政官?!”   男人抬眼過去,自己記憶力不錯,一眼認出他來,他是阿爾明。   “好久不見,阿爾明。”男人沙啞著聲音道。   聽到這聲“執政官”的驚呼,士卒們紛紛將目光投過去,之前見過執政官的,也接連驚呼起來。   男人抽出一把椅子,緩緩在他們之間坐下。   他喝了口啤酒,大麥的甜味與酒的苦澀在喉舌間炸開。   “大家,好久不見,不必為我起身。”男人說道。   那些打算起身或已經起身的士卒們坐了回去。   “執政官...”阿爾明咽了咽口水,憂心地問道:“你怎麼樣了?”   “怎麼了?”男人反問。   “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阿爾明小心說道。   其他的士卒們將身體前傾,執政官身體狀況不明朗的消息,是瞞不住的,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而且為他擔憂。   “是的,斷了條腿。”男人豁達地說道,旋即不再多談,換了話題,“我想問問你們,戰事怎麼樣了?”   盡管療養的日子裡,卡塞爾每日都會派人送來戰報,男人依舊有些擔心這位副執政官為他的身體考慮,向他隱瞞了什麼。   “嘿,我們處死了國王,還準備公審他的兒子,執政官,你肯定比我們還清楚,”阿爾明興奮地說道,“我有個駐紮前麵的朋友寫信過來,說那群貴族們已經亂作一團了,都在爭國王的王座。”   接著,男人又同餘下幾位士卒求證,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執政官,我們都在等你身體好起來,”阿爾明喝了口啤酒,他不識字,卻記得男人的演講,說道:“你瞧,這裡是個新世界,那邊還有個舊世界等著推翻。”   “在免費的啤酒裡?”男人笑著說道。   “對,免費的啤酒,”阿爾明站起來同幾位士卒高呼一聲,他們灌了口啤酒,放聲大笑,而後道:“敬大喬休爾和小喬休爾,敬老板的偉大兒子。”   大小喬休爾...男人頓時意識到,那似乎是是酒館老板的大兒子和小兒子。   阿爾明重新坐下,他開口道:“執政官,你知道嗎?小喬休爾也犧牲了,今天是他的追思禮拜。”   “我從老板侄子那聽說了。”   “對,老板昨天晚上特意到軍營裡來,一間間帳篷地把我們找來,”阿爾明灌了口啤酒,咽了下去,“上一次這麼做,是七天前,那天是小喬休爾的葬禮。”   “然後呢?”   “葬禮那天,我們一群男人哭得稀裡嘩啦的,老板也是,快把脊椎給哭斷了。昨晚找來的時候,他帶著兩條羔羊腿,扯著嗓子又吼又罵,叫我們今天來給小喬休爾歡慶。”   “歡慶?”   “不錯,老板叫我們歡慶他回到主的懷抱,用自己的犧牲去換來了勝利...他還說了很多,我記不得了,總之,他叫我們來歡慶。”   男人邊聽著邊點點頭。   和士卒們寒暄一會後,男人打算離開了,他想到教堂去一趟。   “再見,我該走了。”   男人將拐杖拄在地上,撐著行走。   “執政官!”   嘩地,阿爾明首先站了起來。   男人回過頭去。   隻見阿爾明嘴唇顫抖。   他身邊的士卒們,一個接一個地站起,凝望著男人瘦削的背影。   幾乎是同時間的,他們舉出右手,齊刷刷地朝男人行圓環禮。   “執政官,我們的執政官!”   他們的聲音是顫鳴的,是不由自主的。   除了這句之外,這些士卒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再見,我親愛的公民。”   男人一隻手撐住身體,挺直身體,回了圓環禮。   “願主祝福。”   男人擠了擠眼睛,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往酒館外走去。   他獨自一人前往教堂。   教堂的鐘聲很悠揚,是新鑄不久的大鐘,一下下地回響。   追思禮拜,是逝者下葬七日後,追思與祈禱的禮拜儀式。   男人走在街道上,往那裡靠近。   躲藏的孩子看見男人走出,急忙忙地跟在後頭。   酒館離教堂不算遠,即使拄著拐杖,行動不便,男人離教堂的距離也清晰地縮短著。   當他走到教堂的白拱門前,便看見酒館老板,他一身便裝,坐在教堂內的長椅上。   一位神父站在臺上,講著安慰與勉勵的經文。   最前排的長椅前,臺下站著一群白衣服的孩子們,他們背著手,一個靠一個地站好。   男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坐到酒館老板身旁。   酒館老板還以為是哪位不速之客,他抬起眼一看,卻見到執政官的臉龐。   他一下呆住了。   男人卻說到:“喬休爾...他叫喬休爾對嗎?”   “啊...是的,執政官。”老板合攏驚詫的嘴,小聲道:“執政官,伱總能把我怔住。”   “抱歉打斷了你的心緒。”   “不,其實沒有。”老板十指交叉,“我沒有心緒。”   “沒有心緒?”   “對,該悲傷的時候已經過了。”老板直了直身體。   神父的禱文快結束了,接下來,該到唱詩班去頌唱聖歌,祝福逝者的靈魂。   孩子們要唱的,是《主在上》,一首彌撒與葬禮時都常常唱響的聖歌。   老板接著說道:“我的大小喬休爾,他們都離開了。這實在是件沒有實感的事,不知你有沒有類似的感覺。”   “我同意。”   “你看,僅僅一個公告欄上的名單,就宣布我的小喬休爾也離開了,這實在難以置信,他們可都是強壯又勇敢的人。”   說完,老板轉過臉,看著執政官,眼睛逐漸濕潤起來。   “他倆的鮮血會澆灌這裡,對嗎?”老板一字一句的說。   “我相信,”男人頓了頓,“這裡將有他們澆灌而出的花園。”   老板鬆了口氣般,整個人靠坐在長椅上。   唱詩班的孩子們,他們開始齊聲歌唱,旋律動人,聲音清脆。   “執政官,我和你說,”老板皺著眼瞼,嘴唇顫抖,喃喃道:“我前天做了一個夢。”   男人默默聽著,胸口的野獸安靜地匍匐著。   “我的大小喬休爾,他們撬鎖進了酒館,你知道,每晚我都會把酒館鎖上。”   “大喬休爾永遠那樣不安分,小喬休爾什麼都聽他哥哥的,他們把我的啤酒偷光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喝得酩酊大醉還不說,到處都弄得一團糟。”   “接著,他們躡手躡腳地爬著樓梯到我的房門前,把我的鎖也撬掉了。”   老板說著,乾皺的臉上彎出笑容,   “他們是一起來到我枕頭邊的,把我給搖醒了。”   男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老板。   唱詩班的孩子們,歌唱天國的頌歌,追思逝者的聲音,一句一句唱響著。   “嘿,這兩混賬醉醺醺的!”老板笑著罵道。   男人凝視著他,也笑了。   接著,老板捂住上唇與鼻子,眼珠打著顫,嗓音沙啞:   “他們問我有沒有為他們感到驕傲。”   話語在這停頓了,老板的嗓音啞住,嘴唇張動,好幾次想開口,卻不知怎麼說。   男人輕聲問道:“你說了什麼。”   “‘有,當然有。’我是這樣說的。”   老板笑了,眼淚流淌下來,   “這兩混賬跟我笑嘻嘻地說:‘嘿,爸爸,我還以為你從來都不為我們驕傲呢。’真是兩混賬,從來都是。”   這個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的老板將話音落下後,唱詩班的孩子們的歌聲,也恰好停下了。   那首聖歌的最後一句是:   主在上,   他已歷經磨難,   主在上,   他依舊如此善良。   老板握緊長椅的扶手,花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拚命鼓掌。   孩子們憨態可掬地朝他鞠躬點頭。   他回過頭,朝男人笑道:   “於是,我兒子的追思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