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把車停到教堂前的停車場,之後我們一行人便快步走上了通往大門的臺階。從近處看,這座哥特式建築竟然出乎意料地高大,土黃色的磚石外墻,紅色的屋頂,再加上高聳的尖塔,無形之中給人一種不得不跪在麵前俯首帖耳的壓迫感。門楣上雕刻著與默示錄有關的浮雕,神在最頂層的天堂,中間的大天使用天平衡量著人們的靈魂,下層則是惡人在地獄中接受無盡的懲罰,兩邊的立柱上立著聖徒的塑像,在無聲之中凝視著我們。我的目光沿著外墻繼續向上,在正門的上方,巨大的玫瑰窗如裝飾華麗的圓盤,想必從教堂裡看去,彩色的玻璃圖案會更加絢爛奪目吧。 神穀並沒有我這樣的閑情逸致,她徑直走到了雕著玫瑰圖案的木門前,叩了叩門上的獅子頭門環,夏洛蒂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發,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於是我也走上前去,在門前仔細端詳著刻滿時間痕跡的木質紋理。 半晌,木門的小窗打開,一個戴著兜帽的修士出現在門背後,陽光順著窗照進昏暗的教堂,也照亮了來者的半張麵孔。 “對不起,今天教堂不開放,請別的時候再來吧,我們對給您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他似乎是想要急著抽身去解決別的事情,正當他準備再次關閉小窗的時候,神穀舉起了一封信函: “我是神穀羽音,方才斯賓賽小姐被你們拒之門外,聽了你們的建議,讓我前來,現在又要讓我也打道回府麼?” 門裡的修士愣了一會,點了點頭,關上了小窗,不一會兒,大門緩緩打開,外界明亮光線透過門縫將室內的黑暗撕開一道口子,接著眼前逐漸變得敞亮了起來。 我低下頭走進室內,揉揉眼睛讓自己適應黑暗的環境,然後抬頭向更深處望去。遠處的祭壇上攤開著一本聖經,看上去十分古老,一個同樣有年代感的鏤空十字架擺放在一旁,它們後方就是安裝著彩色玻璃窗的回廊,五彩斑斕的光一直延伸到我的身前。抬頭望向拱頂,就連那些不易察覺的角落,都經過工匠們的精雕細琢,鐫刻著細膩的花紋。映照著地麵上的彩色光板,又讓這裡增添不少神秘的色彩。 我靜靜地看著這些光,照在我的身上,就仿佛沐浴在神的恩澤中,紅色玻璃下的光如同基督的寶血,流淌在罪人的身上,我走在擺放著長凳的中殿,身上的罪惡就連同著塵垢一起落下,在身後凝結成黑色的影子,隨後又在聖光的照耀下緩緩褪去。 修士把我們帶進案發現場的辦公室,關上了門,向我們介紹著情況: “早上六點多的時候,有人發現巴夏洛神父被人刺殺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現在神父正在教堂的醫院裡進行搶救,不知道有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現場保存還算完好,但因為一些原因,我們也不太方便報警,隻能在內部進行調查。神穀博士,也許這裡會有您和李維院長想要的東西。” 神穀低頭思索片刻,看向那位修士:“我猜巴夏洛神父遇刺,是因為有人認定他是聖座的信使,為了延緩什麼東西傳送出去才襲擊了他,你覺得呢,修士先生?” 語氣當中明顯帶著對他的不信任,像是想要故意激起矛盾一樣,神穀用一種平淡但十分具有攻擊性的語氣發問。背對著我們的修士轉過身來,褪下兜帽,看向同樣在盯著他的神穀: “沒錯,巴夏洛神父的確是聖座的信使,我也知道他手上掌握著某樣信件,但這並不是他遇刺的主要原因,因為這裡的信使不止他一人。而從確切的定義上說,我才是你們要找的那位信使。” 說著,他從口帶裡拿出一個信封,上麵有一個我十分熟悉的簽名——林賽·李維。他將信封遞給神穀,然後走到了巴夏洛神父的辦公桌前,戴上手套一邊翻閱起桌麵上的文件,一邊做著自我介紹: “我叫夏爾·若利韋(Charles Jolivet),大概兩三年前被李維院長送到這裡來,一邊打雜,一邊做一些送信的工作。不久前聖座來了信,於是不少人都被派到各地去聯係地方教會,巴夏洛神父本來也是要去別處的,可現在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這個時候最高興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吧?他的信件可以隨意翻閱,而且還是打著調查的幌子,把你想要的東西偷梁換柱帶出來。” 即便被這樣說了,但若利偉依舊麵不改色,反而異常從容: “大概吧,高興說不上,但這確實是一個能夠得到我想要的那件東西的機會。” “所以呢?你想要的東西找到了麼?” 神穀也走到辦公桌前,看著有些淩亂的桌麵,仔細辨認上麵的文字。而我則是借著窗戶透進來的光,端詳著若利偉的臉。他的鼻子如鷹鉤,額頭很高,眼睛卻深深地凹進眼窩當中,略帶些卷的棕發遮住了長而又帶尖的耳朵。光灑在他的臉上,一半顯於光明,另一半則隱於黑暗,仿佛倫勃朗的人物畫,給人嶙峋之感。 “巴夏洛神父喜歡把文件直接就放在辦公桌上,越是要緊的,就放在越明顯的位置,所以我想要的,必然就在這裡,但問題就是,哪一個才是我需要的。” 若利韋一邊呢喃,一邊繼續低頭找尋著什麼,我們似乎是在沉默當中試探著對方。終於,若利韋直起身子望向神穀,然後從散亂的紙張裡翻出一個顏色與紋路與其他文件完全不同的信封: “我不知道聖座寄來的信件具體是什麼內容,但我的確從這裡翻出了一封十分異樣的信件,神穀博士,你們不妨來看一看。” 說著,他將信封打開,取出信紙,遞給身旁的神穀。我湊了上去,卻發現這封信件完全無法閱讀,像是被加密了一樣——上麵隻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圓圈與線條符號,應該是隱藏著某些重要的信息的密碼。 神穀瞇起眼看著紙上那些不規律的符號:“你能看懂這些東西麼,若利韋先生?” 若利韋沒有說話,她又轉過頭來看向了我,歪了歪腦袋,似乎又在詢問我的意見。一想到四個人即將開始毫無頭緒的文字解謎,我就有些頭疼,從小到大,這類猜謎語的事情從來不是我擅長的事情。看著神穀有些失望的眼神,我輕輕地道歉,又向夏洛蒂投去求助的目光: “斯賓賽小姐……你見過這類文字麼?” 夏洛蒂走上前來,看了一眼信紙,抵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 “這是蒼穹文[1],據說是由天使傳達給人類的文字,發現者說這是由神發明,用於創造世界的語言,很久以前的人類與神就以這種方式溝通,所以這種語言又叫做天使文字(Angelic Script)。” 若利韋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著夏洛蒂,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 “夏洛蒂姐妹,請問你能現在就把內容轉寫出來麼?” 她搖了搖頭:“我很難短在時間轉寫出來,這封信的行文方式與希伯來文有點類似,沒有元音字母,而且拉丁語係裡的有些字母在這裡會混在一起,我需要花點時間。” 說著,她又看著文字沉默許久,然後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一支鉛筆,在空白的紙上將這些密碼一樣的符號轉換成拉丁字母。房間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隻有鐘擺的聲響回蕩著,我看到筆尖在紙麵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弧線,留下淺淺的痕跡,而後又將某一處字母劃去,寫上另外一個。 就這樣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夏洛蒂抬起頭來: “這是德語,但是我隻轉寫完前麵幾句,最開頭是說這封信是寄往什麼地方,接下來第一句是說……他站在一個有七根柱子的房間裡,房間裡有七盞燈……第二句又說,他的眼睛和身體,然後是靈魂和心分別是……藍寶石什麼的,然後說他要去到耶路撒冷……感覺很奇怪,這一封信的內容可能並不單單隻是字麵意思。” 在磕磕巴巴地大致讀了前幾句信件的內容後,夏洛蒂搖了搖頭,然後掏出手機拍了一張信件的照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準備回去之後翻譯出來。而就當我們還想繼續搜尋其他線索的時候,渾厚的鐘聲從辦公室上方傳來。若利韋看了看頭頂,突然間有些緊張: “啊,抱歉我得離開了,鐘聲響起的時候,教士們要到中殿裡交接工作,我必須要到場。按照規定,我沒有進到巴夏洛神父辦公室的權限,所以,我和你們待在一起的事情請無論如何也不要告訴其他人。今天就請你們先回去吧,在我需要你們的時候,會發信息叫你們過來。” 說著,他脫下手套,抹了抹手上的汗水,然後匆匆離開了辦公室。神穀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把那封神秘信件重新塞進信封,把它混進了桌上淩亂的文件當中。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所以呢?信使遇刺了,我們忙了一個上午,卻除了這封信之外毫無收獲。如果巴夏洛神父沒有搶救過來,那這條線索豈不就斷掉了嗎?” 神穀一言不發,在收拾好了桌麵之後,走到了窗前,從狹小的空間裡向外看去: “說不定這封信件就是線索呢,既然若利韋先生也是李維先生派來的,那他應該會比我們掌握更多信息,隻不過在這裡不方便過多透露而已。我們回去吧,繼續待在這裡也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我走到門前,為兩位女士推開了房門。 ----------------- 注釋: [1]蒼穹文,Celestial Alphabet,由希伯來及古希臘文衍生而來,由德國方士海奈琉斯·可內琉斯·阿格裡巴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