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諭……佳……真是好名字。所以後來呢?你們是怎麼分開的?現在還有她的消息麼?” 她輕輕搖了搖頭: “十年前我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惡性貧血,還有別的慢性病,所以放棄了聖護這個身份,轉交給了諭佳,接著就去了瑞典。在瑞典的時候會和她隔著時差聊天,時不時還會通信——不愧是她,對這種有老套的事物情有獨鐘。不過我們之間的聯係也隻維係了五六年,後來她同樣放棄了聖護的身份,然後開始四處漂泊,直到兩三年前她最後一次寄信給我,說是到了黎凡特去找一些遺跡。” 我有些訝異:“兩三年前?黎凡特?那個地方從阿拉伯之春到現在都還在打仗,她這不是……” “不知道,她是基督徒,不可能是跑去投奔民兵武裝搞什麼吉哈德,按照她的性子,估計也是到一個人煙稀少的村落隱居起來,很難卷入到沖突當中。而且就算是遇到緊急情況,以她的能量……我覺得遭受生命威脅的更有可能是對方。” 一旦談到我那位姐姐的事情,神穀的嘴角就開始不由自主地上揚,看來她們兩人之間確實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甚至有可能產生了某種更進一步的情感,說不定她那枚戴了十幾年的戒指,就是池諭佳留給她的紀念。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神穀解釋說我的這位姐姐不會因為戰局而遭遇危險,我心裡也極快地閃過一絲帶著不安的預感,但願這隻是我的錯覺。 “說起來,神穀小姐,你說英語的時候,發音也挺標準的,是因為父母是歸國子女麼?” 我剛想轉移話題,套一套她的話,但她卻抬起手攔住了我的發問: “夠了啊,秋洋,這種問題我可不會回答你。而且我已經說了這麼多關於我從前的事情,你是不是應該也說一些你的故事了?禮尚往來嘛。” 我嘆了口氣,聳了聳肩,感覺有些遺憾。不過我確實不該對她敷衍。於是我喝了一口手中咖啡,認真回想幾年前那些本該被掩埋在深處的記憶。 華燈初上的夜晚,我跟隨著弦千渡穿過人跡稀少的街巷,地上的傳單與其他被隨意丟棄的垃圾隨著腳步踏過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我們的身後,還隱約傳來嘈雜的吶喊與參差不齊的歌聲。 這一切都與我們無關,我們無聲地走著,最終來到一棟圍墻不太高的院落前,摁了一下門鈴。穿著燕尾服的老先生給我們開了門,畢恭畢敬地帶著我們進到院墻裡的別墅。站在門口來迎接我們的正是方修瀛神父,他同我們握手,將我們帶到二樓的宴會廳——那裡是來賓聚會的地方。 借著房間裡有些昏暗的光線,我看到點著燭光的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餐盤與高腳杯,幾個人正圍坐在另一側的沙發旁,有些抽著煙,剩下兩三人則是端著酒杯在攀談些什麼。我接過侍者遞來的酒,走近了一些,看到人群中央的男人正拿著一副撲克牌,向圍繞他而坐的其他人做著解說:這位先生,請您檢查一下這副撲克牌有沒有問題? 與此同時,方修瀛在我的身後,小聲地對弦千渡說著:“兩天前的淩晨,安田的鄉紳們與示威者在地鐵站發生了沖突,據說那些黑衣人強行闖入鄉村的土地想要拿走什麼東西,與當地居民爆發激烈沖突之後落荒而逃。” 我聽著他的描述,同時留意著沙發那邊的魔術表演:“如果沒有問題,那我會一張一張地把牌拿到桌麵上,你可以隨時喊停,你喊停我就停下來。” 弦千渡對方修瀛所說的事情似乎很是在意,他追問下去:“……所以呢?又有某些勢力介入?” 方修瀛:“確實如此,示威人群裡依舊有循道會的影子,而安田的居民叫來了三合會。” 弦千渡當即深吸了一口氣,三人間的空氣凝固了,隻有不遠處的計數聲還在繼續著:“五、六、七、八……十二,好,停!” 我回過頭,壓低聲音回應方修瀛:“那些人但凡有絲毫的理性,也不會無知到去挑釁那些極其團結而且敬重鬼神的鄉紳。” 神父聳了聳肩:“我們暫且不論那些人的動機,雖然示威者被打得落荒而逃,但安田人的祖墳也被人偷偷挖掉了不少,最終的損失還沒有統計完全,隻能說兩方都被擺了一道。但是挖墳的事情具體是誰乾的根本說不清楚,當局隻說同樣是示威者所為。” 正在表演魔術的男人讓觀眾記好他選出的那張牌,我瞇起眼稍微看了看,是牌的角落上印著黑桃四。 男人收回手中牌堆,快速地洗牌,打了個響指,再將這些牌一疊一疊地翻開讓他們確認:“這些牌裡沒有你剛才看到的那張,對吧?這一些裡麵,是不是也沒有?這一疊裡有麼?也沒有是吧……那這些呢?還是沒有。現在我手裡所有的牌都翻了個麵,但是先生們,你們剛才選擇的那張牌,不見了。” 弦千渡不再理會變魔術的男人說了什麼,他看向方修瀛: “想想也是,這種不能放在明麵上來做的事情,也隻能找個堂而皇之的說辭先應付過去,讓那張曾經所有人都見到的牌在眾目睽睽下消失。不過方先生,總要有人去找到這張消失的黑桃四,不是麼?” 方修瀛:“姑且不論誰最後去揭開那張牌,如果沒有那個晚上鄉紳與黑衣人之間的沖突,行政長官也會去做一些事情。不過現在,在他們看來,一切似乎都變得好起來了,長官可以問心無愧地準備述職的材料,而不用擔心某些議員們的煽風點火。” 神父似乎對政壇的風吹草動也了如指掌。拿著撲克的男人又打了個響指,馬上提高了聲調: “之前我打了個響指,讓你們選中的牌憑空消失了,剛剛我又打了一次,這張牌已經回到了我手中這副牌裡。這位先生,您還記得您方才是數了多少麼?十二對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他又開始一邊數著數,一邊將牌圖麵朝上一張一張地鋪開在桌麵上,當他數到十二時,卻出現了一張背麵朝上的牌。 “各位先生們,這張就是你們剛剛記住的牌。” 他翻開了那張牌,上麵的花紋正是黑桃四。圍觀的人們發出了驚嘆,紛紛鼓掌歡呼。而最初檢查撲克牌的那位男人,又拿起了那副牌,饒有興致地看著上麵的圖案: “談漸鴻(Tam Zim Hung)先生,請問您能把這副牌送給我麼?” “當然可以,闞哲瀾(Ham Zit Lan)警司,但是為什麼你會想要這個?” 警司看了看印在牌麵上的照片,然後挑出其中的兩張,用手指彈了彈: “因為……這兩個人。” 談漸鴻先生看了看照片上的兩人,笑了笑,詼諧地問他: “闞警司,您是準備在娛樂休閑的時候,也不忘想著如何將漏網之魚繩之以法?” 我也看了看照片,並不認識照片上的兩個人,於是回過頭問方修瀛: “神父,照片上的兩人是誰?” “一個是宿英城的榮休主教,一個是煽動學生們起來示威的意見領袖,闞警司查到了可以逮捕他們的證據,但真要將他們關進監獄並不容易。” 闞哲瀾警司聳了聳肩,用嚴肅的口吻幽默地說: “不,我隻是在構思,以後要讓他們用什麼方式在監獄裡度過聖誕節。”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然後觥籌交錯,清脆的碰杯聲回蕩在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