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漸鴻先生朝我們這邊的方向看了看,穿過麵前的幾個人,向我們走過來,舉了舉手中的高腳杯: “弦生,辛苦你們做了那麼多事情,這杯我敬你們。” 說著,他輕輕碰了碰弦千渡與我的酒杯,然後將酒一飲而盡,又補充道: “方生多次向我提起你們,說是一直擔心你們收集情報時的安全。對此你怎麼看?” 弦千渡聳聳肩,將空杯子輕輕放在一旁侍者的托盤上: “抱歉,談先生,我並不想談論與立場相關的問題,宿英城的事務也輪不到我這樣一個連這裡的通用語都說不好的人來表態。” 說著,他看向了警司。警司再一次向我們舉了舉手中印著照片的撲克牌,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它們。火光在有些昏暗的室內跳動著,在一抹微弱的光亮之間,黑色的枯萎紫陽花正在化作灰塵,隨著一律青煙消失在空氣當中。當火光最終熄滅在煙灰缸中,談漸鴻鼓起掌來,拿起酒杯: “願宿英榮光永存。” 其他眾人也一樣舉起酒杯,與他輕輕碰杯,聚會又恢復了之前的輕鬆氛圍。不過我也注意到,從那個時候開始,弦千渡就隻是拿著酒杯默默不語,他拒絕與聚會上的任何人交流,一個人暗自呆在角落裡,低著頭似乎在沉思。 等到聚會結束之後,他帶著我找到了方修瀛神父,三人就這樣順路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路燈照射下,陰影覆蓋整座城市,陰影之中是滿地的垃圾雜物、磚塊路障,昭示著這裡剛剛經歷了一場沖突。 他問方修瀛:“方先生,為什麼您要邀請我們來參加你們的聚會?” 方修瀛有些詫異:“為什麼要問這個?你們的調查相當於在幫助我,我沒有辦法直接幫到你們,所以也以這樣的方式為你們的調查提供便利。今天晚上在場的那幾位,談生是議員,闞生是警界人士,還有商界和學界的幾位大佬,之後你們調查起來,會方便很多。” 在得到這樣的答復之後,弦千渡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在表達了感謝之後,又把話題轉移到了眼前的光景上: “我想這裡剛剛並不是示威者與警方在發生沖突,而是三合會來過。” 方修瀛的表情變得復雜了起來,他看向一旁握著雨傘的弦千渡: “弦生,任何事情都有代價,要想讓秩序混亂的地方重新變得長治久安的話,唯有暴力才能阻止暴力。他們遊行示威,自以為是在為本地人爭取權益而奔走,殊不知這樣做反而是在變相剝奪我們的權益。所以我們也隻能聯係地下的三合會,他們讓我牽線搭橋,我去聯係教堂裡救濟的無家可歸者,再把要做的事情交代給他們,僅此而已。循道會不也是這樣做的麼?隻不過他們聯係的並不是三合會而已。隻要那些示威人群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到極度小,直到完全喪失根基,警方就會出麵將這兩撥人 收監,這裡最終也會回歸秩序。” 弦千渡不置可否,他放慢了腳步,看著這裡的滿地狼藉。方修瀛見他未有表態,於是繼續說了下去: “弦生,談議員和闞警司與我們利益一致,但目的並不一樣,我們手中線索指向的那些人,不能先被他們捷足先登。還記得我們當時說過的麼?這裡的以太濃度波動異常已經越來越嚴重,必須要找到源頭,防患於未然,一旦靈脈異變,造成的危害可就不隻是示威人群沖擊政府這一點了。” 不知道方修瀛到現在為止,說到底是肺腑之言,還是堂而皇之的借口,不過弦千渡十分抵觸這樣的做法: “方先生,我有一個問題:在完成我們的目標,同時也達到你們共同的那個目的之前,您打算要將多少人當作您的墊腳石?” 走在前麵的方修瀛停下了腳步,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轉過身來,冷淡的目光掃過我們: “那要看有多少人攔在我們的麵前,有一個算一個,都要掃除。” 弦千渡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的神父,一言不發,然後輕聲笑了笑,把目光移向別處。 方修瀛似乎有些被冒犯的惱怒:“弦生,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自認清高麼?” 弦千渡針鋒相對:“方先生,我記得不久之前,您還對闞警司說,隻有強大的一方才有能力仁慈。” “但是不依靠三合會那些人,怎麼能夠成功?沒有人手,難道你能靠意誌?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麼,你是想成功,還是想讓大家聽聞你的仁慈?” 方修瀛的詰問讓弦千渡收回了目光,他思索了一下,然後回答道: “我隻是想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我們的雙手依舊是乾凈的。” 說完,他向我點了點頭,又朝神父微微鞠躬,徑直走出這片街道,慢慢消失在了夜幕的大雨之中。 “也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我意識到了這些事情可能並不像我之前認為的那樣簡單,而弦先生也就從那時候開始和其他人出現了分歧,大概他的結局,從他和我們分開的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吧。” 我看著湖麵上逐漸西沉的斜陽,深深地嘆了口氣。神穀趴在欄桿上,輕輕用鞋尖點了點地麵,皺起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半晌過後,她直起身來: “看來你的同伴不僅魔法水平高超,而且還頗有騎士精神啊,秋洋。所以到最後,那群人雖然表麵上說著止暴製亂,其實到最後也沒有實質上落實有意義的行動對吧?” 我搖了搖頭:“也不能說沒有行動,他們的初衷是好的,談漸鴻先生想促進兩方的溝通,但闞哲瀾警司認為不能向那些人妥協,但之後也沒有看到局麵往好的方向發展。不過這也不是我關注的重點,相比之下,找到靈脈異常的原因才是我們的首要任務。” 她警覺起來:“靈脈異常?宿英城在那個時候也出現了以太濃度波動?我先前從沒有聽說過,不過這種情況,可能就是有什麼強力的魔法源出現了,從前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魔法源這種東西,我很久以前從姑姑留下來的筆記裡讀到過,那玩意兒似乎是由固體以太衍生而來。但能夠使整個地區的以太濃度發生異常的魔法源,一般都是用來穩定靈脈的裝置,因此在那個時候,我和弦千渡就被差遣去追蹤這個多出來的裝置,並且調查出為何它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那樣一個特殊的時間和地點。 “看來神穀小姐也遇到過竊取了其他地方的靈脈穩定裝置之後,又企圖入侵羽山的魔法師?那個人的目的是什麼?”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那個人隻是想從我手裡奪回靈脈的掌控權而已,方式極為粗暴,我和諭佳差點被他……不過最後他還是被趕走了,似乎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瞇了瞇眼睛,神穀的用詞有些微妙,這其中似乎是有弦外之音。 “神穀小姐,什麼叫‘奪回’?莫非你的聖護是從他手上搶來的?那個人和你有什麼關係麼?” 她帶著一言難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湖麵上的天鵝: “那個人……曾經和我訂過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準備從我祖父手中繼承聖護。不過後來發生了些變故,他被我祖父驅逐出家門,剝奪了繼承權,而我也在祖父的授意之下,成為了下一任聖護。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唉,流光一瞬,華表千年……” 難得神穀文縐縐地說出一句諺語,想必這位曾經的未婚夫在她現在的心中依舊留有一席之地,於是我也不免好奇過去在他們之間發生的那些故事: “這種事情想必十分痛苦,神穀小姐。所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糾葛?” 不過她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是向我擺了擺手,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說出來嘛……有些事情就應該爛在肚子裡,不能逢人便說——話說回來,在宿英城的時候和你一起行動的那個弦千渡,他後來去了哪裡?” 神穀的這一問不啻一顆子彈,直接擊中了我的心臟。我愣了好一會兒,思考著該如何盡可能平靜地描述他的最後時刻,但仔細想了想,更多的細節其實並不應該讓神穀知道,於是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神穀似乎也心領神會,她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隻是拍了拍我的肩: “這大概不是我應該去刨根問底的事情,你就不用說出來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夏洛蒂大概已經在等我們一起吃晚飯了。” 說著,她將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慢慢朝著石階走去,在我眼中留下一個灑脫的背影。我總覺得,那個背影裡暗含一絲悲戚。 這會是我的救贖麼?——我突然莫名地蹦出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