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塞姆與依娜絲的童年時期,他們的父母曾在阿勒頗附近的小鎮上經營診所,人們一直誇贊他們的醫術高明,這大概是因為他們掌握著某種強大的療愈魔法——在暗地裡,他們的身份其實是蘇菲派的秘儀師,從事著與其他同僚相同的研究。 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他們兩人就會像普通的穆斯林那樣成長著,然後從父母那裡接過衣缽,各自成家立業,結婚生子,繼續傾其一生探尋本源,最後將畢生的研究傳授給下一代之後,平靜地過完一生。 然而這一切看似美好的生活前景,卻在他們十六歲那年,被橫飛的子彈劃得支離破碎——內戰爆發了。無數的普通百姓淪為難民,開始了流離失所的生活,父母帶著他們輾轉於各個城鎮,隻為求得片刻的安寧生活,然而戰火卻逐漸蔓延到了全國,讓他們無處安身。五年之後,他們的父母在大馬士革郊區失蹤於戰火之中,而死裡逃生的兩人則流落到了黎巴嫩,被安置在貝魯特的難民區中,過著清貧的生活——好在依娜絲繼承了父母的醫術,在那裡支起簡易的診所,日子也不至於太過於艱難。 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看上去沒有盡頭,不過一天下午,海塞姆帶著一位身穿黑色長袍的人走進診所:馬龍尼禮教會的人找上了他們。在經過長時間的詳談之後,他們成為了教會的影子,遊走在光芒無法企及的角落——作為交換,他們住進了更為寬敞的教堂,基督教的神庇護了這一對異教徒。 也就是在這裡,他們遇見了一位端莊的女士,她有著青綠色的眼瞳,長發垂肩,恬靜的神情與精致的五官讓人聯想到古典主義的雕塑。 “我叫池諭佳,請多指教。” 女士微微頷首,群青色的長衣隨著她輕微的動作而泛起褶皺,又立即恢復平整。下午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依娜絲覺得,她就是天堂裡的天仙。 在那以後,陸續有人聚攏在池諭佳的身邊:從卡斯爾登前來的巴夏洛神父,在羅馬應派遣而來的瓦倫丁·舒勒——據他所說,他是魏德納先生的秘書——以及其他幾位來自歐洲各地的秘儀師。他們說著不同的母語,甚至信仰著不同的神祇,但肩負的是同一個使命——讓逝者復生。 “聖多默(Saint Thomas)一定還活著,我們隻有找到他,才能結束眼下的災厄。” 雖然並不明白聖多默是誰,但依娜絲看到,當池諭佳說出這句話時,眼中泛起了漣漪,同時還緊握著雙拳。之後的時間裡,他們不斷地接收到德意誌地區提供的以太監測報告,當眾人將整理好的數據繪製成圖,在地圖上圈起波動最大的呂丁伯侖教省時,池諭佳卻皺起了眉頭——往日在她的案頭,也經常擺放著幾封來自呂丁伯侖教省的信件。在那不久之後的一次小型會議上,平日裡謹小慎微的她,卻罕見地決定冒一次險。 “池小姐,做這件事情真的好麼?如果讓聖座知道了秘儀師與神職人員勾結,您的處境可就危險了,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尋求一個未必真實的結果,值得麼?” 舒勒有些擔憂池諭佳在冒險過後的處境,尤其是他被指定為這次行動的執行者,因此也不得不再三考慮這件事的後果。 然而在眾人躊躇之時,池諭佳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所有人都安逸太久了,安逸到竟然認為事情可以通過如此簡單的方法得到解決……” 於是在不久之後,天主教世界的醜聞被曝光:馮恩堡助理主教在呂丁伯侖教省的樞機擢升考察中因為與某位秘儀師勾結,而被取消了擢升資格。就在教會裡的其他教士驚訝唏噓的時候,從羅馬返回的舒勒帶回了一份新的監測報告,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這份報告顯示,在呂丁伯侖已經持續了數個月的以太異常波動,居然在一夜之間就恢復了正常。同時,舒勒也傳達了魏德納先生的另一個信息:被剝奪資格的馮恩堡助理主教失蹤了,但聖座隻是給少數教會派發了調查令,並沒有將這個消息廣而告之。 得知這個消息的池諭佳坐在座位上沉默良久,最後緩緩站起身來,望向身後墻麵上畫滿標記的地圖,聲音帶著些許顫抖: “太好了,他還活著。” 會議結束之後,眾人都起身離開,海塞姆叫住了池諭佳。 “池小姐,請問您和教會口中的那位聖多默是誰?” 在隻剩下三人的會議室裡,他問出了姐弟兩人好奇已久的問題。 池諭佳把目光從桌麵上密密麻麻的資料文件中移到他們身上,聲音重新回到了往常的安寧:“他是撬動整個世界的那個支點。”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疊信件放在依娜絲的麵前,神情嚴肅: “自從四月份開始,我就開始收到來自馮恩堡的信件,是一位神父寄來的,說是助理主教的手上有一樣我可能會感興趣的物件,還說他願意把那樣東西送到我這裡,條件是讓我為他在樞機擢升的考察中提供支持。但我擔心的是,他可能還有一些沒有告訴我的計劃,保險起見,我並沒有表態。” 依娜絲心領神會:“助理主教手上那件東西,是不是與聖多默有關?” “我當初也隻是懷疑而已。按照聖座給出的說法,聖多默早在三月份就已經病歿,但他的死有著諸多可疑之處,所以這裡的教會才會召集我們來調查他的真正下落。呂丁伯侖先前的以太波動異常,和現在的突然復原,還有助理主教的失蹤,證明我當初的猜測是正確的。隻是,我還有一個疑點……” 池諭佳說道關鍵時刻,卻又欲言又止,眼神也變得遊移不定,依娜絲還想繼續刨根問底,卻被她用隨意的幾句話搪塞了過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聖座封鎖消息、秘密調查的用意。隻是每當海塞姆路過池諭佳的房間,看著窗前那位有些瘦削的女性,沉靜的背影卻散發著某種不安的情感,然而從始至終,池諭佳都沒有向其他人吐露過這些。 直到有一天,在路過會議室時,緊閉的門內傳來了池諭佳不解而又帶著焦急的聲音: “魏德納閣下,您是信理部的顧問,一定知道聖座的一些蛛絲馬跡。如此強力的一個魔法源出現在靈脈上,就算現在它被有意識地屏蔽了對周邊環境的影響,但長此以往下去,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故,我們都無法預料。我不知道聖座需要魔法源去做什麼,那塊懷表的下落也依舊不得而知,但現在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出現《若望默示錄》裡的某些征兆,難道您真的希望看到七印揭開之後,災厄隨著七天使吹著七個號角降臨麼?” 在經過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會議室裡傳來另一個男人的嘆息: “唉……半年多前,大概是一月份的時候,有一艘貨輪到達貝魯特港口,把一批貨物送到了附近的倉庫裡,那批貨物有循道會的標誌。抱歉池小姐,我隻能把話說到這裡了,祝你們成功。” 不久之後,當他們再次於會議室裡見到池諭佳時,她眼中的彷徨又變回了往日的澄澈——哪怕這幾個星期以來,她已經躲過數次蓄意的刺殺,但她依舊下定了決心,去搜查那些隱藏著某種秘密的倉庫。教會的數次勸說無功而返,最後,魏德納也隻好替她以及幾位同僚辦理了手續,拿到了進入港口與十二間倉庫的通行證。 開始調查的那一天,天氣晴朗,海風輕輕地拂過人們的麵龐,上去一切都充滿著光明與希望。然而就在那一天的下午,伴隨著巨大煙霧的升起,港口發生的劇烈爆炸,讓整個貝魯特地動山搖。 “抱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打斷一下,依娜絲小姐,按照我之前了解到的情況,你們也參加了那一天的調查,而且就跟在諭佳的身邊,對麼?” 依娜絲點了點頭,然後從長袍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鮮紅色的吊墜,放在桌麵上。神穀將它拿到了手上,輕柔地撫摸著: “墨丘利之翼(Ailes de Mercure),這是諭佳留給你們的?” “是的,如果沒有它的話,我們恐怕也無法活下來……” 神穀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她把吊墜握在手心,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依娜絲小姐,你應該知道的吧……她的名字甚至都沒有出現在傷亡者和失蹤者的名單裡,如果她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那這個吊墜,可能就是她最後留下的遺物了。” “抱歉,神穀小姐……池小姐失蹤,我們也十分愧疚,但如果我們相信她已經死於那場爆炸的話,就不會繼續在暗中搜尋她的去向了。好在經過兩年的尋找,我們大概也能確定,池小姐確實依然活著。” 聽了依娜絲的話,神穀緩緩抬起頭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深深嘆了口氣: “我願意加入你們的營救計劃,但在此之前,請告訴我爆炸發生的那天發生的一切。” 對麵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海塞姆拿起放在地上的手提包,從裡麵掏出一份地圖,攤開在了桌麵上: “那我們就從事發前的幾個小時,我們剛進入港口的時候開始說起吧。” 神穀從椅子上起身,仔細地端詳著那份地圖:“我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