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她正在做什麼,但她看上去似乎也在忍受著某些苦痛,也許是和她正在釋放的魔法有關。那個房間裡正在發生什麼,光明與黑暗的搏殺?還是無盡的黑暗在貪婪地吞噬著僅存的一抹光亮?我不得而知,不過從神穀逐漸變得平緩的呼吸來看,房間裡的那股躁動而強大的力量已經被逐漸遏製。 從房間裡傳來刺耳嘯叫慢慢沉寂下去,神穀閉上了眼睛,再次伸出右手,念出一串咒語: “Les choses de l'ombre vont vivre!”[1] 話音剛落,我似乎隱隱聽到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從某個未知的方向傳來,緊接著我們周圍的一切歸於沉寂。頭痛的癥狀逐漸緩解,我直起身子,轉頭看著身旁的神穀,她手腕上的光芒逐漸熄滅,伴隨著一聲冗長的呼氣,她將頭靠在了墻壁上,精疲力竭地垂下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雙手顫抖著撐住地麵,盡力想要站起身來。 我趕緊蹲下身去,攬住她的腰,將手臂架上肩膀,扶著她站起來——她的身體輕盈,雖然和我身高相仿,但體重比我預想的要輕了不少,但勻稱的身姿又絕非能用“瘦弱”去形容…… 想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想入非非同樣也是一種十分失禮的行為,即便神穀可能並不知道此刻我心裡的想法。 “怎麼了,秋洋?愣在原地好半天,在想什麼有的沒的?” 神穀用依然虛弱的聲音質問著我,不過好在語氣當中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我搖了搖頭,清咳幾聲:“沒什麼,你現在好些了麼?” “嗯,差不多了,剛才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絆了一下,然後雙腿馬上就沒有力氣站起來了,現在休息一下之後好了很多,謝謝。” 她輕聲說著,把手臂從我的肩膀上放下,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幾步,來到那扇鐵門前,用手指敲了敲,回頭看向我: “我得查看一下那個人偶的情況,秋洋,還得麻煩你把門再打開。” 我用力轉動門上的連桿,再次推開那扇厚重的鐵門。 雖然經歷了剛才那場驚心動魄,但房間裡看上去和我們第一次來時別無二致,唯一的區別,便是墻壁旁多了一副人偶的軀殼,它依然保持著站立的姿勢,舉起手中的拳頭,正準備砸向麵前的墻壁。 我環顧了一圈這個讓人感到壓抑的房間,又回到那具人偶的殘骸前。仰頭看著這具已經停止動彈的雕像,回想起方才的驚心動魄,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神穀的短劍依舊插在它的頭部,原本的血跡已經消退,現在它又變回了木頭的身軀,空無一物的臉上隻剩下木工刀留下的刻痕。 我用力拔下短劍,插進刀鞘裡,雙手遞到神穀的麵前,輕輕地說了聲謝謝。她無言地拿過短劍,又俯下身去,在那具人偶的周圍摸索著,尋找某樣掉落的物件,而後驚喜地叫了一聲,站起身來,叫住我: “秋洋,你看這個。” 說著,她把一塊紫色的寶石放到我的手心上。我把它放到眼前,看著它在光線照射下發出的絢爛色彩,又握在手心掂量幾下,感受著它的質感與分量。神穀重新綁好了短劍,背著手走到我的麵前,瀟灑地甩了甩她的長發,向我鄭重地伸出左手: “這塊石頭就送給你了,沒有你的幫忙,我一個人對這個人偶也是束手無策。不過你手上那枚戒指,還是得還給我。” 我輕鬆地笑著,答應了她,把戒指從小拇指上取下,交到她手中,輕聲道謝,又舉起手中的紫色寶石繼續問道: “謝謝神穀小姐,但是這塊寶石又是什麼?是我剛才扔出去的那個麼?” 她搖搖頭,指了指門口,然後一邊向房間外走,一邊解釋: “不久之前我對你說過,魔法驅動的自動裝置大多數都需要靈魂作為動力,你手中的水晶就是其中一種,你可以把它當作是魔法裝置的電池。雖然說對我們來說,現在它派不上什麼用場,但是……誰知道呢?” 我把水晶放進口袋,跟在神穀的身後走出房間。 “那麼,我們回五樓,去看看你說的那個能夠投影出人像的鏡子。” “嗯。” 在房間外,她轉過身對站在門邊的我說著。我微微點頭,緊跟兩步來到她身旁,兩人並肩慢慢地走在過道長廊裡,默契地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沉默。 ========= “說起來,秋洋,雖然那個人偶被我們成功消滅了,不過我還是想要埋怨你一句。” 神穀的聲音十分輕柔,完全沒有埋怨的樣子。 “我洗耳恭聽。” 她歪了歪頭,爽朗地一笑: “我之前說,讓你拖住人偶至少五分鐘,但實際上,你隻拖住了四分多鐘。我在這裡改造魔法陣的時候,突然聽到你連開了五槍,把我嚇了一跳,怕你有危險,於是提前釋放了信號讓你趕緊上來。” 我愣了一下,本以為自己是圓滿完成任務,但最終還是出了些紕漏——不過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神穀居然會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對不起……” 我趕緊道歉,但她隻是擺了擺手: “你不需要道歉,不管怎麼說,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那些細枝末節。我也僅僅隻是想要抱怨而已,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也別往心裡去。” 我:“神穀小姐隻是不知道想要說些什麼,所以下意識選擇了這種話題和語氣吧?” “大概吧,你能夠理解的話,那還真是謝天謝地。” 大概是已經知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我和神穀都放鬆下來,甚至開起了玩笑。在慢慢前往五樓的路上,我時不時偷偷看著身邊這位女士,突然有了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幸福感——能夠作為她的助手一起共事,的確是三生有幸。在微妙的沉默當中,她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心猿意馬,轉過頭來,歪了歪腦袋,擺出一副不解的神情。看她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也不打算點破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於是聳了聳肩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看前方的路。 終於,我們回到了五樓的陣地。地上的香薰依舊在燃燒,濃鬱的氣息依舊彌漫在整座房間裡,在房間中央的方桌上,神穀畫下的魔法陣隨著桌麵上點燃半截蠟燭的搖曳燭火發出明暗交錯的微光。 “說實話,我之前隻顧著布置魔法陣地,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地方。所以秋洋,你說的那麵鏡子在那裡?” 神穀把零散的發絲收攏別到耳後,環視了房間一圈,然後轉過身來問我。我抬起手,指向窗邊的那張書桌: “在那張桌子上,而且當時我靠近那裡的時候,這個東西會突然開始振動,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我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胸前的吊墜。神穀沒等我把話說完,便徑直朝著書桌走去,我也趕緊跟了上去,把之前落在那裡的兩個箱子拿開。隨著我逐漸靠近書桌,吊墜便又仿佛獲得了生命力一樣,在我的胸前躁動不安。 “就是這麵鏡子。” 我朝著書桌挑了挑下巴,她走上前去拉出座椅,輕輕地坐下,端詳著那麵看上去十分華貴、隱藏著某種法力的鏡子。我取出腰間的手槍,退掉轉輪裡的彈殼,又從窗戶邊的箱子裡取出一組新的子彈,重新裝填。 “從手感來看,這是一麵銀鏡,我試試把它激活。” 神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把手槍重新放回腰間,回身站定。神穀已經激活了書桌上的銀鏡,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投影在桌麵上的人像。 說實話,很少會見到神穀露出那樣悵然的神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看著那張連我也覺得有些眼熟的麵孔,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的眼睛,眼神裡卻充滿著苦澀,又偶爾閃出些許欣慰與釋然。 “神穀小姐,我們還沒有找到情報裡提到的那個被囚禁於此的魔法師。” 我輕聲提醒著神穀,但不知是太過於沉醉,還是有意忽略了我的話,她依然坐在座位上,一動未動。我嘆了口氣,不再打擾她,轉而又對那麵鏡子好奇起來——銀的質感,依照我的印象,握在手上便會有一絲涼意,觸感又如絲綢一樣溫潤。這麵鏡子的觸感,又會是何種呢?我一邊想著,一邊伸出手去。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就當我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鏡子的邊緣時,鏡麵突然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池水之中,泛起水波般的漣漪。還沒來得急驚訝,鏡麵便發出了炫目的白光,將我和身邊的神穀包裹籠罩,房間在我的眼前消失,身體也在突然之間開始在無盡的虛空之中墜落。 “秋洋!” 神穀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恍惚之中,我感覺手臂被她牢牢地抓住,大概是想要把我從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虛空中拖出來。然而這樣做隻是徒勞,神穀非但沒有把我拉回現實世界,反而連自身也被卷進了虛空之中,和我一起在一片光怪陸離中不斷下墜。 “對不起,羽音小姐……” 這是我在失去意識前,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注釋: [1]法語,“黑暗之物將生”,出自雨果詩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