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幾步便走到了聖堂外,輕輕關上了木門。神穀也恰好走到了門前,向我問起了聖堂裡的情況,我便一五一十地將方才發生的種種事情全都說了出來——當然,某種春心蕩漾的內心想法並不包括在內。神穀一言不發地聽著,在等我講完了來龍去脈隻後,她看了看麵前這扇已經飽經滄桑的木門,伸出手撫摸著時間在上麵留下的痕跡。 許久之後,她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管怎麼說,我們大概是真的找到了結界的構建者。秋洋,之後說不定會有戲劇性的事情發生,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意思?” 我有些不解,但即使我再三追問,神穀也隻是笑而不語,並不打算揭開這個謎底。我仍不死心,還想要試探神穀的口風,背後卻傳來老舊木門開合時發出的低沉異響。 “果然,我猜得沒錯,這家夥口中的同伴原來真的就是你。” 聖堂中的女人出現在門前,淡淡地說著。我和神穀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到了她的身上。眼前這位女人握著一根長手杖,頭戴深藍色哥薩克帽,肩上是雪白的天鵝絨半身鬥篷,鬥篷下的群青色罩袍垂到膝蓋以下,將長靴的上半部分完全遮蓋,而透過罩袍的開裾,隱隱約約還能看見暗藏在袍子裡的過膝長裙。她的身上宛若有一種如同夏洛蒂或者文悠納那般的修女氣質,但相較於夏洛蒂更為成熟,比起文悠納,又多了些許感性。 神穀的眼神中流露出極其少見的欣喜,她走上前去,輕輕擁抱那個女人,言語之中滿是難以抑製的情感,連聲音中都帶有些許顫抖: “我倒是從看到那片彼岸花開始,就知道你會在這裡。雖然我現在灰頭土臉的,但還是想說,見到你真好。” 女人的眼中似乎暗藏著熱淚,卻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輕輕用手撫拍去神穀身上的塵土。看著兩人之間親近的舉動,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還是按捺住蟄伏於記憶深處某些正在蘇醒的躁動。神穀看了看站在一旁無所事事的我,伸出手把我拉到她身邊,鄭重地向女人介紹著: “諭佳,這位是林秋洋,據他所說,你是他的姑姑。” 看來我的直覺是對的,眼前這位女人正是二十多年前離開高知老家的池諭佳,回想起剛才祭壇前的邂逅,以及在腦海中出現的那些曖昧想法,一種難以形容的情感又在我的心中蕩漾開來,又立即被絕對的理性與道德感壓製了下去。 池諭佳看了看我,略帶著笑意向神穀點了點頭: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我的侄兒呢?如果是其他的陌生男人闖進聖堂,又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情,我又怎麼可能會讓他活著離開呢?” 雖然她的語氣十分溫柔,但說出的話語卻讓我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神穀聽罷,也轉過頭來,瞇起眼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審視著我: “哦?秋洋,你對你姑姑做了什麼,才讓她動了殺機?” “啊……這個……姑姑,我沒有那樣的想法……” 我趕忙吞吞吐吐地解釋起來,生怕給神穀留下的印象大打折扣。池諭佳抬起手來打斷了我的期期艾艾,麵向神穀挑了挑眉: “這是我和我侄兒之間一個十分美好而又充滿青春的秘密。” 說完這些,她又轉向我,用手杖頭敲了敲我的肩膀,並未完全愈合的刀傷帶來的疼痛感讓我皺了皺眉。 “秋洋,你居然變得這麼見外了,我可記得你在小時候,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個‘柚子姐’叫得不亦樂乎啊。” 兒時的記憶讓我更加窘迫:“啊……小時候的稱呼如果沿用到現在,那未免也太羞恥了點。如果你不願意我叫你姑姑的話,那我就叫你‘姐’,或者和羽音小姐一樣用名字稱呼好了。” 池諭佳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神穀: “那我就沿用秋洋對你的稱呼好了,你應該不會介意吧,羽音?” “我不介意,名字就隻是一個符號而已,我悉聽尊便。” 寒暄幾句過後,神穀進入了正題: “諭佳,我們找到你,並不隻是來聊閑天的,有件事想問你。” “嗯?有什麼事情的話,進來說吧。” 姑姑轉身指了指身後的聖堂,領著我們走進那一方幽閉的空間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穿過那些座椅形成的過道時,她用似有若無的聲音輕輕問著與我並肩走在後麵的神穀: “我們有多久沒有聯係了?兩年?還是三年?” “從我收到你的最後一封信算起,大概有三年了。如果從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開始算起,恐怕已經十多年了。” 我聽到諭佳默默地垂頭長嘆一聲: “唉……十年前,我們都還是意氣風發的年青人,現在……” “就算是過了十年,你看上去也不顯老……” 神穀那聊勝於無的奉承聽上去十分蒼白無力,畢竟身體與年齡這種事情,就算可以騙過旁人與時間,最終也騙不過自己。諭佳聳了聳肩,自嘲似地笑了一聲: “三十六七、過不了幾年就要到四十歲的中年人,哪裡還能稱得上年青……不過這些年,我總算是意識到了十幾年前你評價我的話,‘人活得越久,傷口就越深,經歷的事情越多,脾氣就越大’,果真如此。當初聽到你這樣說,我還覺得有些不能接受。” “這有什麼不能接受的……這句話放諸四海皆準,難道從我嘴裡說出來,就成了多麼罕見的金口玉言麼?” 仿佛終於抓到了對方言語中的漏洞,神穀用看似漫不經心的語氣回應著池諭佳。然而諭佳隻是搖了搖頭: “我隻是覺得,這句話由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女說出口,其實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因為那個時候就意識到這些,她必然已經是滿身傷痕了——不過要較真的話,我似乎並沒有資格用‘可悲’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