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圖和丹龍拚上性命籌措資金的時候,杜平博士根本沒有在寫什麼設計方案。他以為自己不過是看穿了檢方給他設的一個小陷阱而已,很快就忘了。他真正指望的是和律師喬伊討價還價,爭取免費代理,勝訴後用他公司的股票來付律師費。沒想到喬伊一口回絕了提議,說杜平公司的股份現在是“負資產”,一文不值。 開庭的日子臨近,杜平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兩個怪人(托圖和丹龍)。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想抓個救命稻草,哪怕是一廂情願的幻覺。杜平現在回想起來,那兩個人也許真是客戶,也許真的會帶訂金過來。 “他們畢竟扔下了二十萬才走。這筆錢說大不大,可是誰會隨便送二十萬元給別人呢?” 杜平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必須抓住這關鍵的一單生意。他開始熬夜準備設計方案。天才畢竟是天才,新的設計方案三天就寫好了。畢竟塔元帥的義肢設計與新客戶的要求區別不大。他緊接著又開始焦躁不安,因為他不知道怎麼聯係那兩個人,催他們早一點來把剩下的訂金交了。開庭之前,律師是需要時間準備的。如果客戶最後一刻才把錢送來,勝訴依然沒有把握。 “我怎麼這麼傻冒……竟然沒讓他們留個電話!或者……別說什麼10天,說8天就好了嘛,其實5天也夠……” 杜平一邊想一邊用頭撞桌子。他現在毫無辦法,隻能苦熬,等著奇跡出現。 “哐”的一聲,杜平家的門被打開了,還是連著門框一起。(因為一直沒有修理。) “哎呀,又忘了。真是對不起!”丹龍不好意思地道歉。但是杜平一點沒在意,開心得幾乎跳起來。他看見托圖在桌子上放下了一大摞現金。 “錢!錢!救命錢!”杜平的心臟都要停跳,看著這一摞紙片(紙幣),熱淚盈眶,像是見到了久別的親人。 “這是剩下的訂金,設計方案出來了嗎?” “出來了,早就出來了!”杜平轉過自己的電腦屏幕,激動地開始介紹他的設計。這個設計脫胎於塔元帥的義肢,同時考慮到了女性的身體條件。而且杜平還加入了近些年才研發出來的最尖端的芯片、電池和電機係統,能夠做到續航更久,力量更大,維護更少。 托圖和丹龍都非常滿意,這才是他們一開始想要的那種義肢。 “什麼時候開始造,要造多久?”托圖問。 “生產費用到賬就能開始,大概需要六個月。” “你賬號是多少?”托圖又問。 托圖聽完賬號,操作了一會兒手機,說道:“全款三天後到賬。我今天先轉給你一千萬。聽說你最近有法律上的麻煩,這一千萬算是我們贊助你的律師費,不算在義肢的錢裡。” 杜平看著托圖,感覺他的身影變得柔和,頭頂仿佛發出光芒。是的,這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使者。丹龍和托圖轉身剛剛要走,杜平趕快想起來要了他們的電話號碼,而且問道:“不簽個合約麼?我準備了草稿。” “不用了,我們相信你。”丹龍笑著說道,笑得很燦爛。 這一笑,改變了杜平的人生。 杜平本來隻想敷衍一下客戶,騙來訂金救急。因為生產這種義肢不但要使用眾多未經授權的專利,而且需要生產醫用設備的許可證。這個許可非常難申請,他那瀕臨破產的公司不可能拿到。真的接下這單生意,就意味著再次違法,杜平本來是萬萬不敢的。那份杜平草擬的合同其實有陷阱,沒有說明完工日期,可以一直拖下去。 可是……他怎麼能欺騙天使呢? 科學家杜平本來是個無神論者,但是這件事讓他懷疑自己的認知。怎麼會那麼巧,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兩個散財童子就從天而降。這不是天意是什麼?科學無法解釋!而且,這兩位天使為什麼不簽合同?十億元的大單啊,哪有人不簽合同的?這隻能解釋為上天對他的考驗!(而不是托圖和丹龍毫無商業經驗。) 托圖和丹龍回到了位於多瓦尼革的公寓。義肢的事算是基本搞定了,但是和尤維亞約定的20天之期也快到了。三人又一次在客廳開會。 “現在就隻剩下等待了,怎麼能拖過6個月呢?”托圖問。 “別提什麼20天的約定不就行了。”丹龍說道。(這就是他所說的“耍賴”。) “如果……她不依不饒呢?”托圖問。 “假裝沒聽見。”丹龍答。 “她現在有力氣自殺麼?”托圖轉頭問蘭靈。 “恢復了不少,可以抬手拿東西了。”蘭靈答。 “他會恨我的吧……”托圖雙手抱頭,擔心地說。 “書上說,愛恨是可以轉化的。”丹龍不知哪裡看到過這麼一句。 “那是由愛生恨,沒聽說反著來的!”托圖說。 “我感覺她心態好一點了。”蘭靈打斷了托圖。 “真的嗎?!”另外兩人一起驚呼。 “我也不太肯定。但是……她吃東西快了很多。”蘭靈說。 距離20天之約還有最後兩天,托圖在自己的房間裡輾轉難眠。他腦海中浮現出杜平展示的設計方案,想象著尤維亞裝上義肢恢復自信的樣子;然而那張臉突然又變得憤怒,質問他:“為什麼不遵守諾言!” 托圖抱頭躺在床上,責備自己第一次和尤維亞許下諾言竟然就是欺騙,以後怎麼還有臉見她。可是他又怎麼能真的信守諾言,殺了尤維亞呢。唉,丹龍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 突然,房門開了,丹龍探出頭來說道:“嘿,我剛想到個好主意。” “20天之約”最後一天的晚上,托圖在晚飯後為尤維亞吹奏薩克斯風。尤維亞麵無表情地聽著。一曲終了,托圖放下薩克斯,抽出了腰間的長刀。“唰”的一聲,明晃晃的刀鋒閃出電光。尤維亞平靜地說:“算來也就是今天了,感謝你信守承諾。” 燈突然黑了。丹龍支好了一個鐵架子,上麵是一個長卷軸,放下來一塊幕布。蘭靈不知道什麼時候支好了一個便攜式投影儀。托圖看了一眼手表(機械表),說道:“現在是晚上九點,距離午夜還有三個小時。我命令你認真看完這個演講。” 托圖說罷,幕布上出現了他精心準備的幻燈片。他用長刀當作指示棒開始詳細介紹從杜平處訂購的義肢,包括其功能、材料,再到背後的科技,還有成功案例(塔元帥)。托圖本來比較內向,話不太多。而這一刻,他是營銷天才附體,口若懸河一般滔滔不絕,借鑒了不少科技新肢的那個銷售員(維嘉)的詞匯。杜平當時介紹的很多科技名詞托圖都沒聽懂。為了給尤維亞講解,托圖連夜查了很多資料,儼然成了半個專家。 丹龍驚訝自己竟然從未發現托圖還有這個才能。他去修車真是太浪費人才了。聽他這麼一說,丹龍覺得自己也想換個義肢了,好像比原裝的還要好。 托圖講到最後,終於說出了最重要的部分。他希望尤維亞能再等六個月。等她裝上了義肢,如果還不滿意,他再親手殺死她,讓她解脫。托圖講完,緊張地看著尤維亞,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丹龍本來想鼓掌的,卻忍住了。三人一起看著尤維亞。時間停止了。 過了很久。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尤維亞終於說話了,還是麵無表情,“為什麼這樣做?這遠遠超出了憐憫。是誰派你們來的?”她本來什麼都不在乎了,誰在救她,為什麼,背後又有什麼圖謀,她都不在乎了。她隻想死。但這一刻尤維亞忽然很想知道,這些奇怪的人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她的頭腦再次開始思考,開始猜測。她突然非常激動,瞳孔放大,問道:“是彌塞爾派你們來的嗎?” “誰?沒聽說過這人,誰也沒派我們來。”托圖說。 尤維亞的眼神又回到空洞無神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是啊,那是不可能的……” 尤維亞抬眼掃視身邊這三個人。他們三個在她身邊有一陣子了,但這是尤維亞第一次真正關心他們是誰。她的目光停在了丹龍身上。“我認識你,你是那個餐館老板。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麼關係?” 丹龍簡略地說了一下那日在銀狐莊園的所有見聞。他猜出來那天見到的“刀疤的老大”估計就是尤維亞的爸爸。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這樣就說的通了。”尤維亞又打量著丹龍,“我當初要是聽爸爸的話,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吧……”她自言自語道。不知為何,蘭靈隱約聽懂了什麼,有些緊張。 “你又是誰?我們見過麼?”尤維亞轉頭看著托圖。托圖也說了他那日怎麼去的銀狐莊園,怎麼電死了好多狗,又在樓下的大廳看見了二樓的尤維亞。他還提到在福滿樓試圖幫她點菜,結果被無視。“原來是你。是你救了我們,不是什麼碰巧的雷暴天氣…… “原來你們都救過銀狐家一次了。若是沒有你們,我恐怕早被惡狗撕碎了吧。”她說這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像是感謝,可還是沒有表情,仿佛被惡狗撕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比現在更糟糕,也許……更幸運。 尤維亞的目光又看著蘭靈。“我沒救過銀狐家。我那天隻是隨樂團去演奏,碰巧遇到這小子,之後被粘上了。”蘭靈說著看了一眼丹龍,好像在說什麼倒黴的事,又像是在宣誓主權。 尤維亞低下了頭,小聲說道:“再活六個月又能怎樣呢?恢復了手腳又能怎樣呢?我已經永遠的破碎了。”她說著,抬頭看向托圖。她似乎知道了托圖的心,但她……已經沒有心了。 “沒有什麼是完美的,也沒有什麼是徹底破碎的。”托圖說。 “你無法得到你想要的。”尤維亞說。 “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隻是不想再失去。” 又是漫長的沉默,折磨人的沉默。 “好吧……我等……” 之後的幾個月,尤維亞的情況越來越好,身體幾乎可以算是痊愈了。她雖然還是麵無表情,幾乎不說話。但是從眼神裡可以看出,她的靈魂回來了,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杜平那邊也傳來好消息:義肢的生產正在有序進行,可以提前一個月完工。托圖他們付的生產費用大大超出了成本,可以折算入未來的維護費用。杜平還提到,他的案子在名律師團的幫助下與檢方達成和解,隻要繳納五百萬銀元的罰款即可。 籠罩在天空的陰霾終於開始消散,對杜平如此,對托圖如此,對尤維亞呢?恐怕隻有她自己知道。有些陰影,永遠無法被照亮;有些傷口,永遠無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