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完顏不破交流完案情已是深夜,崔湜辭別大理寺眾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遠處明堂頂樓照明燈有節奏的忽明忽暗,莞爾一笑,便躲著宵禁金吾衛來到明堂頂樓。 頂樓的觀景臺上,一名壯碩的金吾衛站在扶欄前,遠眺著整個洛陽城,旁邊的小桌擺著酒食,等著赴約之人。 “要說這洛陽城膽子最大的人,非李兄莫屬,監守自盜,擅離職守,逾越禮數,每一項罪名都是要下刑部死獄的吧?” 來到觀景臺的崔湜走到小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嘗一口,便一飲而盡,贊不絕口的說到: “太平公主私藏的西域醉琥珀果真是仙人飲,難怪吉祥坊裡一杯要一兩黃金,還不一定買得到。” 看到來人,扶欄前的金吾衛也走過來,倒了一杯酒,再給崔湜滿上,說到: “再好的酒食也賭不上你這張碎嘴。” 崔湜再次一飲而盡,說到: “李兄客氣,要不是認識了李兄,崔某也沒有這份福氣。” 被稱為李兄的金吾衛,也喝了一口杯中之酒,便放下,顯然並非愛酒之人,說到: “李某才是倒了八輩子黴,本就是個姥姥不疼,爹爹不愛的野種,不想就因為過繼給叔父延續香火,竟被你們看上,要助某家光復李唐,要不是有狄公在,某家真以為你們不是群騙子就是瘋子。” 被揶揄的崔湜抿嘴不語,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才鎮定的說到: “大唐必須是李家的,這是崔某對先師的承諾。還請殿下勇挑重任,為大唐的百姓換回一個朗朗乾坤。” 等待崔湜的金吾衛並非他人,而是武則天幼子被廢的前皇帝李旦第三子李隆基,早年被過繼給慘死的武則天長子前太子李弘,李弘死後被姑姑太平公主收養,加入金吾衛做了左軍統領。 李隆基回到扶欄前,看著腳下黑夜裡沉睡的洛陽城,若有所思的說到: “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從來就不是一家之物,大唐終歸不過是個過客,而非主人,即便是太宗皇帝這般偉大,身亡之後,還有幾件事是按照他的心意在辦?就是有你們這些放不下的人,天下才會紛紛擾擾,不得安寧。” 崔湜放下酒杯,走到李隆基身邊,作揖說到: “聖人雲,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如今妖婦竊弄神器,達官貴人醉生夢死,滿朝皆是庸官酷吏,百姓日益貧乏,生不如死,洛陽城的繁華全是靠吸血大唐百姓的膏脂,殿下身為太子繼承人,應發奮圖強,扭轉乾坤,才能讓大唐的百姓重新過上好日子。” “臣替天下人請殿下莫要氣餒,隻要堅持住就有太平之日。” 李隆基嘆了一口氣,說到: “你們口中的妖婦,可是李某的親姥姥,普天之下誰鬥得過她。” “好了,李某說不贏你們這些長舌之人,要讓李某振作也不難,隻要崔侍郎肯將令姐沈月嫁於李某便是。” 如此莊重時刻,李隆基居然開個玩笑,崔湜很是無語。 “要不,拿大唐換令姐也行?” 李隆基擠眉弄眼的調侃道。 “殿下若是喜歡家姐,自行提親便是,何必要在家國大事上開此玩笑。” 崔湜懟了一下李隆基,李隆基倒是並不在意,又接著說: “儒家不是要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嘛?李某不也想早日有能力完成崔侍郎的願望,你當李某沒提過嗎?隻是楚王有意,神女無情,心裡隻有她那青梅竹馬的崔侍郎。” 李隆基看了看崔湜,又打趣道: “也不知這沒幾兩肉的臭皮囊有什麼好的,不光月兒放不下,就連從未對男人動過心的婉兒姑姑,也是心心念念的,一直讓咱請你去她府上,為她寫幾首詩。” “還有一事。” 李隆基癟著嘴說, “說過多少次,在外不要叫殿下,生怕不知道是李某人嗎?” 崔湜作揖謝罪說到: “是臣一時糊塗,還請李兄勿怪。上官大人那邊,崔某改日便去拜訪,拜托李兄所查之事,是否有結果?” 李隆基這才正形說到: “有點眉目,死在歸義莊的高麗人,原是禦傘堂北海部的藥劑師,不知何故,突然不辭而別,帶著家眷不知所蹤,而那日爆炸物並非高麗的伏地雷,而是神武軍的黑火藥。至於那位不良帥,歸降之前的信息沒有,不過,有傳言,當年的契丹軍隊中有昔日薩滿教代教泉蓋蘇摩的弟子。看來,今次的局有點大。” 崔湜若有所思的說到: “確如狄公所料,並非薩滿教所為,禦傘堂和神武軍都是李兄表舅武三思大人管轄,如此多的疑點,天後為何要將此案交由金吾衛右軍草草了結,讓完顏不破做了替死鬼。” “幸苦李兄,夜已深,崔某先告辭,還望李兄能夠堅強心誌。” 李隆基有些厭煩,擺擺手,示意崔湜離去,突然又叫住了崔湜,表情嚴肅的說到: “差點忘了件大事,你的親姐崔瑩,昔日被李義府賣到官妓坊後,便不知下落,有說是自縊而死,也有說被胡商贖了身,遠嫁漠北,咱已經通知西域兩府之人代為查詢,希望能有好消息。” 聽到此,崔湜沉默不語,向李隆基謝過之後,便獨自離去。 昨夜與崔湜交流案情之後,完顏不破將疑點又捋了一下,最值得注意的有兩個地方: 一是近來洛陽城出現的樂天丸案的源頭就在通遠坊。 二是呼延灼每月都有一筆香料鋪的開支,數額較大,五兩銀子,差不多是他一個月的俸祿。 迷霧環繞,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完顏不破也大傷腦筋,原本已經要排除呼延灼的疑犯身份,當下還需要再去摸排一番。 打定主意,完顏不破到大理寺報道之後,來到呼延灼訂購香料的鋪子,開口問道: “店家可在?” 店鋪老板聞聲出來,打量了來客一番,不像貴客,便不想理會的說到: “此處乃是專賣西域胭脂水粉,價格昂貴,不知這位客官是要為那位姑娘選購?” 完顏不破見店鋪老板做作,便拿出大理寺令牌,說到: “大理寺辦案。” 店鋪老板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堆笑的說到: “小的不知是大人光臨,請大人入座,小兒,泡一壺好茶,用爺的明前龍井。” 完顏不破揮手說到: “不煩如此,某家還有要事,店家可記得每月都有一筆五兩銀子的買賣?” 店鋪老板見完顏不破並非來此借機勒索,寬慰的說到, “大人不急,待小的翻一下賬本。” 又對內屋喊了一句 “小兒,不泡茶了,端杯水出來。” 店鋪老板翻了翻賬本,對完顏不破說到: “回大人的話,確有此事,買的是本店最好的胭脂水粉,天香豆蔻。” “店家可記得是那戶人家買的?”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來人都是坐在馬車裡麵。” “車上之人是何模樣,店家可看到?” “都是小兒送出去的,要問一下他。” 正當口,內屋的小兒端著水杯出來,店鋪老板將他留下,說到: “此是官家的爺,有事要問。” 小兒放下水杯,給完顏不破作了一個揖,說到: “爺,萬福。” “你可看到,每月來店裡取天香豆蔻之人是何模樣?” “回爺的話,小的不曾看清,迷迷糊糊的從門簾縫裡看到,好像是一位胡姬。” “行,你先退下吧。店家可還有天香豆蔻?” 店鋪老板聽聞此話,肉疼了一下,看來此人也是借機收斂,順手牽羊之輩,但還是麵帶笑容,從櫃裡拿出一瓶說到: “請大人笑納。” 完顏不破接過之後,打開聞了一下,這天香豆蔻卻是好物,香而不刺,綿長悠久,沁人心脾,難過要這番價錢。 記下這個氣味,完顏不破將之還與店鋪老板,便離去,店鋪老板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 “此人看著粗魯,卻是個好官。” 離開香料鋪,完顏不破來到通遠坊衙門,想再盤問一下呼延灼,卻被告知把頭去了駐坊金吾衛處,完顏不破便想跟衙門裡的巡查詢問一番,卻見化名金太保的崔湜走了出來,對他說: “大人此番若是想要問話,還是等把頭回來較好。” 眾巡查聽出話中之意,都借口公務出了衙門,留下不明所以的完顏不破看著裝作不識的崔湜。 呼延灼來到駐坊金吾衛處,門衛通報之後,指揮便急忙出來,熱情的握著呼延灼的手,說到: “呼延兄怎麼不打招呼就來了,兄弟也沒有準備一番,這可如何是好?不知是呼延兄有事還是武三思大人有事?” 通遠坊的官吏皆知呼延灼和武三思的關係,都想借機討好武三思。呼延灼也知如此,便刻意保持距離的說道: “一點小事,勞煩指揮大人。武大人的產業出了點事,好像跟前夜坊裡的車禍案有關,命某家前來問詢一下。” 金吾衛指揮好像恍然大悟一番,摸了一下腦門說到: “既是武大人的事,呼延兄讓人帶個話給兄弟即可,還親自跑一趟,不愧是武大人的心腹。請呼延兄進屋喝杯水酒,兄弟馬上讓經辦過來。呼延兄,請!” “指揮大人請!” 呼延灼才剛落座,經辦金吾衛就拿著卷宗進來,金吾衛指揮將卷中交給呼延灼,神秘小聲的說到: “不知是撞死的胡商,還是肇事的馬車是武三思大人的產業?” “什麼?撞死的是人,不是野狗?!” 呼延灼麵色突變,不敢相信的打開卷宗,確認之後,暗自回復了心緒,說到: “此事還須待武三思大人定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請指揮大人先不要上報刑部,某家先把卷宗帶回,給武三思大人匯報,還請指揮大人行個方便。” 金吾衛指揮讓舉辦人員退下,再對呼延灼說到: “自己兄弟,這麼客氣乾什麼。以後武三思大人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盡管開口,保證辦的漂漂亮亮。” 呼延灼心裡有事,不願再多做逗留,便要辭行,卻被金吾衛指揮拉住說到: “今日正好金吾衛左軍統領李隆基殿下來此巡查,兄弟中午做個東道,請兩位小聚一番如何?” 洛陽城中的金吾衛分左右兩軍,左軍皆是遊手好閑,不求上進,厭惡讀書的世家子弟混資歷的地方,被戲稱為,少爺兵,在尚武的大唐,極為鄙視,有能者皆與其保持距離,生怕被視為一丘之貉,而右軍確是實打實的各營抽調的精英,由天後武則天的心腹,虎威將軍程南英率領,曾在昔日安陽公主起兵平叛中立下威名,乃是武周朝最為精銳的部隊。 呼延灼心知武三思大人與太平公主之間的恩怨,不想跟太平公主的人有瓜葛,加之心急如焚,便告辭而去。 送呼延灼出軍門的金吾衛指揮,回頭卻碰見了巡查的左軍統領李隆基,拱手作揖道: “殿下萬福!” “此乃何人?” “回殿下的話,此人乃本坊衙門把頭呼延灼,說是前夜的車禍案與衙門在查一案有瓜葛,便借了卷宗去。” 金吾衛指揮故意將此中原委隱去,李隆基看著眼前之人,冷嗤一聲,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