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神都洛陽最美麗的地方,必定是眾口難調,各說其是,各坊春花秋月,各有千秋,但要說最快活的地方,倒是很容易意見一致,毫無疑問,必定是太平公主名下的吉祥坊。 吉祥坊裡有最奢華的賭場,最富有的賭客,最新奇的西域百技,最美麗的各族女子,還有最香醇地道的醉琥珀。 如果你是有錢人,在吉祥坊裡,你能用錢買到幾乎一切你想要的東西,但如果你是像老焦頭這樣的窮人,那便隻能是每日起早貪黑的在酒坊打工,醜時送走酒坊最後一批客人,卯時迎來新的一天第一批客人,其中最多三個小時的休息。 這樣的工作,老焦頭乾了一輩子,雖說辛苦了點,但來吉祥坊消費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貴,出手闊綽,打點的小費足夠讓他的孩子娶妻生子,在洛陽裡有一份自己的產業,這就是老焦頭這輩子最驕傲的事。 當然,也有些不入流的客人,比如昨晚這位太常博士,自詡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官家,借著酒瘋,在酒坊的墻壁上,龍飛鳳舞,狂草一句, 試問今日之域內,竟是誰家之天下? 還落自己的款,越州賀知章。 這本是昔日駱賓王的反詩,但在天後登基之後,一改早年的辛辣歹毒,除將來俊臣等一乾酷吏全數斬殺,還對各種反對言論保持寬鬆的態度,頗有昔日太宗的胸懷,史稱“貞觀遺風”。 故而,許多不如意的文人騷客便借著天後的這份寬容,放浪形骸,試圖以墨欺法,有些過份的便送到佛寺裡罰抄經文,並不加重處罰。 這位太常博士賀知章便是其中之一,本是天後登基元年欽點的狀元,但私底下都說是,天後為拉攏江浙一帶富裕的鄉紳,特意點選,並非真有才華。 賀知章中狀元後,一直未能出仕,隻是得個虛名,被封四門博士,沒有俸祿,倒真的應了此說,聽聞之後,憤憤不平,逐漸心生怨氣。 後來,老家的鄉紳想著,承蒙天後的好意,能不能在新的武周朝裡獲得貴族的身份?便出銀子托關係,給賀知章在太常院裡謀了份教書的差事,給貴族豪門的子弟教授九經,好幫著給兩邊的人,牽線搭橋,結個姻親。 自視甚高的賀知章本不情願去做個教書先生,奈何囊中羞澀,不得不對五鬥米,彎腰折眉,心裡更是鬱氣中結,便時常到吉祥坊裡的小酒坊,借酒消愁,但酒量不好,多半喝到爛醉發酒瘋,成了洛陽城裡出名的狂徒,酒坊裡的侍應,如老焦頭,均十分反感此人,為人小氣摳搜,酒品不好,人品肯定也不好。 為數不多的俸祿都不夠酒錢,賒欠一屁股債,吉祥坊裡的債,都歸太平公主,像賀知章這樣有特殊用處的人,定是要極力拉攏,一直想找機會讓他加入自己的一品堂作門客,但賀知章卻是恃才傲物,不肯屈就,便由著他如此這般,成為太常院的笑柄。 老焦頭隻能犧牲自己寶貴的休息時間,打來一通水,洗刷墻上的草書,要是開元二十六年,失去產業,不得不接老焦頭班的兒子知道,昔日自己的老爹本有機會得到當朝太子師傅,光祿大夫兼中書秘書監,人稱賀監的一字千金的書法拓本,想必一定會懊悔埋怨。 正當老焦頭邊罵邊刷墻的時候,天才微亮的大街上,一隊人馬正急促的通過,老焦頭好奇的伸出頭,認出帶隊之人,正是當今天後最信任的金吾衛右軍統領程南英,帶著一隊禦林金吾衛急匆匆的向通遠坊而去。 “莫不是出大事了?” 老焦頭心裡嘀咕,看著四下無人,悄悄的從懷裡拿出一顆黑色的藥丸,用指甲小心的刮下一點粉末,放在鼻前深吸一口,一股麻酥的快感,自沖腦門,好不快活,全身的疲憊瞬間消失,人也頓時興奮起來,老焦頭看著這顆來此消費的扶桑富豪賞賜給他的黑色藥丸,感嘆到: “還是有錢人會享受啊。” 通遠坊衙門裡,大理寺內務提調司司長姚崇,帶著大理寺的捕手和衙門的巡查,將衙門四周圍著,不讓人接近,惹來一群早起的走卒販夫好奇的在遠處打量,姚崇一直望著皇宮方向,顯得十分焦急,終於,看到金吾衛右軍統領程南英的身影,立馬迎上去,作揖說到: “程將軍,辛苦了。” 程南英看見小步跑來的姚崇,下馬將馬繩交給親兵,上前說到: “哪裡的話,都是為天後辦事,姚司長,可確認此物?” “回程將軍,確為樂天丸,大理寺接到密報,之前薩滿餘孽案和樂天丸案所涉及證物樂天丸,不知被誰放在通遠坊衙門,下官連夜帶著仵作來此檢查,確認無誤。” “姚司長,如此忠誠敬業,天後定會嘉獎,有多少顆樂天丸?” “回程將軍,約莫八百顆。” “八百顆?!” 如此數量,見過無數腥風血雨的程南英也不禁有所震動,昔日反賊高麗泉蓋氏在長安作亂,所用樂天丸還不到五十顆,差點毀掉整個長安,這八百顆得讓多少人垂涎?引出多少混亂?簡直不敢想象。 難怪天後一接到匯報,便讓自己立馬來此接收,送到之前秘密從邊關調回,駐紮在洛陽城外十裡店的天策軍前鋒營營地銷毀。 “辛苦姚司長帶路。” “程將軍,請。” 姚崇將程南英帶到通遠坊衙門監牢,打開收發室,將柳生四郎留在此地的樂天丸交給程南英,程南英打開布袋,拿出一顆,交給身邊的禦醫,禦醫檢查之後,確認為樂天丸,程南英隻感覺頭皮發麻,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此物已由金吾衛接收,辛苦姚司長。” 程南英將簽字畫押的文書交給姚崇,姚崇接過之後,有些擔憂的說: “程將軍,一定要萬分小心,大理寺接到消息,此事已經傳遍江湖,許多強橫的賊子已經盯上,想要據為己有。” “多謝姚司長提醒,程某依然記得,昔日長安樂天丸最貴的時候,一顆便要萬兩黃金,成癮的貴族不惜傾家蕩產也要再嘗一口,種種慘狀,如在目前。 押送之事,程某已然有所安排,一定不負天後所托。” “既然如此,下官先行告退,程將軍一路平安,天佑我大唐。” 在姚崇等人心中,還是不承認武周的稱號,程南英也隻能尷尬的咳嗽兩下,將姚崇送出。 姚崇走後,程南英將帶來的三個保險箱放在地上,召來三位手下,讓他們各自帶隊,拿著一個保險箱,分別從官道,水路和山路向目的地出發,故布疑陣,讓有心覬覦此物的強橫的賊子,不知該如何下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等三隊人馬出發半個時辰之後,與手下交換服裝的程南英才帶著真正裝有樂天丸的保險箱,裝作平常老翁,乘著通遠坊衙門解除管製,人來人往之際,不起眼的進入一輛假裝來此辦事的馬車之中,從洛陽外城官道繞著去天策軍前鋒營營地。 帶著五名身手矯健的手下,坐在馬車裡的程南英,依然不敢放鬆警惕,從馬車的窗簾,觀察外界的情況,一路上都平安無事,直到出洛陽城,到一處田莊,田莊的屋舍冒起滾滾濃煙,一個中年婦人,在著火的屋舍外,束手無策的哭喊: “我的兒啊,我的兒還在裡麵,誰幫我救救他。” 趕車的手下和護衛,被婦人的哭喊吸引,換做平日,定是奮不顧身的沖進火場救人,但今日事關重大,沒有統領的指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程南英也知道手下的想法,握著手中的樂天丸,隻能狠心的路過。 就在此時,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從起火的屋舍裡傳出,聽到聲音的婦人,幾次想要沖進火場,卻被濃煙阻擋,護衛有些於心不忍,便向程南英申請出手相助,本不願多事的程南英,看著四周無人,想到自己的親孫兒,便讓手下停車,救助婦人。 出自平民,訓練有素的金吾衛右軍護衛,如蒙大赦,立刻停車,奔向火場。 就在此時,幾隻勁弩破空而來,將下車的護衛擊斃,埋伏在地下的一隊黑衣勁裝人將馬車包圍,程南英想要帶著樂天丸逃走,被黑衣人抓住,一個像是頭領的黑衣人,手持狼牙棒,一棒打在程南英頭上,年過半百的程南英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