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院乃是貞觀十七年,高宗李治被冊封為太子時,有鑒於廢太子李承乾的品德敗壞和魏王李泰的歹毒心腸,宰相長孫無忌上書請求,在掌管禮樂的太常寺下,開設太常院,由品德高尚,學識淵博之人擔任博士,教導權貴子弟學習儒門九經,期望借以引導向善,為大唐培養德才兼備的貴族,其中每年考核前列者,可直報禮部萌恩出仕,擔任官職,無需科考。 到唐高宗乾封年間,武則天被冊立為後,為對抗儒門權貴,在北門學士的建議下,太常院遷至神都洛陽,擴招平民出身的富家子弟,借以收取巨額納捐。自此以後,太常院逐漸風俗敗壞,成為權貴和富豪的後代獲取功名和締結同盟的場所。 就在完顏不破拜訪武內株式醫館的時候,太常院裡,太常博士賀知章看著座下一群東倒西歪,自娛自樂的學生,心裡很不是滋味。十年寒窗,終是換來金榜題名,卻不想,明珠暗投,來此給一群少爺公主作保姆,真是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自嘲中,教室外的廣場上傳來一陣挑夫的號子,因昨日吉祥坊發生的事,天後取消今日的國子生祭,從東市招來的窮苦挑夫,正在把廣場上裝飾的物品,拆卸處理。 突然,一名學生站起身來,指著窗外大聲尖叫,引來其他人圍觀,眾人亦是被嚇得尖叫不止,賀知章跟著過去望著窗外,臉色劇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立刻跑出教室,來到廣場上,確認是否真是如此。 和他一起趕到廣場的,還有同樣被尖叫聲吸引的沈月,兩人驚訝的看著本該是用來給天後揭幕慶祝,被紅袍蓋住的太平有象雕像,卻不知為何,被挑夫拉開紅袍之後,變成一座由無數屍體構成的屍山,屍山裡被剜去雙眼,挖空內臟的稚嫩臉龐,全帶著詭異的微笑。 聞訊而來的駐守此地金吾衛將廣場封鎖,驅趕圍觀的人群,一刻鐘之後,金吾衛右軍副統領梅福帶著親兵和文書走進被一頂帳篷覆蓋的屍山前。 屍山前,一群仵作正在檢查清理,守門的傳令兵通報來者,領頭的禦醫狄沐放下手中的斷臂,來到梅福麵前, “梅大人,萬福。” 梅福正用腳驅趕地麵上密密麻麻的螞蟻,看見禦醫狄沐,停下來說到: “狄禦醫,情況如何?” “回梅大人,目前來看,這些屍體大部分都是年少之人,死亡時間不詳。 屍體被取走眼球和內府器官,全身血液被放乾,還用一種特殊的膠質物對屍體做了防腐處理。” 聽完禦醫狄沐的匯報,梅福眉頭緊鎖,太常院裡的人非富即貴,如果正是此地的人犯案,緝拿兇手勢必十分棘手,目前程將軍因傷修養,職位暫時由周國公武承嗣代理,周國公武承嗣向來城府極深,又好大喜功,以推卸責任聞名京師,尤其喜歡讓屬下背鍋,此事若是辦得好自然全是他指揮有方,若是辦砸,自己多年來的打拚,都將付之一炬。 思索一番之後,梅福向親兵和文書說到: “圖勒,盡快清理此地。 太保,你跟著圖勒一起清理,完事後走訪一下太常院,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你才來我部,還不熟悉工作流程,有不懂的,請教圖勒。” “諾。” 化名金太保的崔湜和親兵圖勒,向副統領梅福作揖接過任務。 帳篷外,混在人群中,看見崔湜的沈月,心情十分復雜,不知道該不該相見,而獨自留在教室裡的蘇櫻,一臉冷漠的看著窗外廣場上發生的一切。 從醫館回到大理寺,完顏不破在門衛處得知姚崇司長已經返回,迫不及待的一路小跑到內務提調司, “姚大人,完顏有一事需大人同意。” 正在思考韋團兒是何用意的姚崇,被完顏不破打斷,拿起桌上韋團兒交代的案子卷宗,說到: “正好,這有一件案子,需要完顏跟進。” 完顏不破接過姚崇遞來的卷宗,繼續說到: “姚大人,先前吉祥坊發生的四起命案,受害者死狀過於古怪,本部仵作無法查出死因,經完顏走訪,武內株式醫館的博士有能力查出,特請大人批準,武內株式醫館的博士加入辦案。” “不行。 武內株式醫館乃是梁王武三思的同盟,當下朝廷清流隻剩下大理寺一處,讓武內株式醫館的人進入大理寺,豈不是讓梁王武三思能夠掌握所有的案件信息,更加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 “可是,大人,不查出死因,影響辦案,隻怕會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 “不用再說,此事關乎天下大計,不是你該過問的,交給的案子,也跟吉祥坊的命案有關,你去看一下有沒有發現。” 完顏不破有些怏怏不樂,咬著牙根,不肯離去。姚崇有些不耐煩的嗬斥, “還不退下,盡快把這件案子查出來。” “諾。” 礙於層級關係,完顏不破雖然心有不甘,卻是無可奈何的拿著卷宗回到自己的座位,打開卷宗仔細查閱起來。 韋團兒交代的案子,受害者叫葉山公,乃是北市戲院班子裡的武生,有些功夫底子,之前在戲班裡吃住,被韋團兒看上,加入太平公主的一品堂做眼線,多份收入,為方便辦事,從戲班裡搬出到下層窮苦平民聚集的洛陽北市承福坊,沒有親人在此地。 數日之前,受命調查發生在吉祥坊的命案,隨後失去蹤跡。 是遇害還是逃走? 來到葉山公的居所,完顏不破看著乾凈整潔的小屋內,隻有一張床和桌椅,看不出有人生活在此的痕跡。 在小屋內來回走動幾圈,沒有什麼異常,好像現場被人清理過一番。 小屋是一座對外出租的公寓樓中的一間,在二樓,完顏不破推開木窗門,來到陽臺上,看著公寓樓外緊靠的水渠旁,許多婦人正在洗衣,洗菜,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此地生活氣息濃厚,極易隱藏身份,想來葉山公定是喜歡此氛圍才願意到此居住。 大半輩子都在北市生活,從未去過外地,若是逃跑,太過荒謬。 但若是查到什麼而遇害?也說不過去,一個戲班的武生,能夠查到什麼大理寺都查不到的線索? 葉山公,你到底在哪裡? 完顏不破回頭看著屋裡的情景,突然發現桌子底下的一塊木質地板比其他的要高出一些,但並不明顯,不是站在這個角度,幾乎看不出來。 回到屋裡,推開桌子,完顏不破敲敲有些異常的木板,下麵是空的,出門找到公寓管理員,借了一把刀子,跟著管理員一起撬開木板,裡麵放著被牛皮紙包著的東西。 送走公寓管理員,完顏不破坐在椅子上,打開牛皮紙包,裡麵是一本手抄書,封麵上手寫著一行字: 《白蓮聖母極樂經》 略微翻看,裡麵大致的內容是: 世道混亂,群魔亂舞,諸天神佛卻袖手旁觀,惹得昊天上帝震怒,派出自己的女兒白蓮聖母下凡拯救蒼生。 白蓮聖母光收信徒,大傳無上絕妙極樂經,信徒隻要獻祭人魈,便能獲得跟聖母雙修的機會,同登極樂世界。 這本經書有些怪異,裡麵的內容,完顏不破從未見過,心想, 天後以道宗為國教,有意壓製釋宗,後又聯合儒門權貴,一統朝綱。十餘年來,江湖不敢興風作浪,一直與朝廷相安無事。 近年來,武三思權傾朝野,放縱權貴豪門,朝廷愈發腐敗,大肆壓榨下層平民的膏血,心有不滿之人結社拜教,宣泄心中壓抑的憤怒,故而神都洛陽多出許多教派,復復雜雜,不知其真實麵目,看來又得去一趟控鶴府。 想到此處,忙碌一天的完顏不破,一陣饑餓感直沖腦門,收起經書,已是傍晚時分,正好老六在北市,離此地不遠,便起身離開,找老六吃食。 “老六,老六。” 正在雜貨鋪裡把玩著酒葫蘆的老六,聽見完顏不破的聲音,收起酒葫蘆,拿出算盤,裝作在記賬的摸樣。 “老六,忙完沒有,三哥請你去吃打鹵麵。” 完顏不破進入雜貨鋪,看著打著算盤的老六,有些不高興的看著他,說到: “三哥,跟你說過,工作場所,要喊我的大名,不要老是,老六,老六的喊。” 完顏不破不好意思的說: “瞧三哥這記性,好的,德宗,耶律德宗,忙完去吃打鹵麵。” 耶律德宗收起算盤,整理一下,說到: “三哥,你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人,天天不是蘿卜糕,就是打鹵麵,什麼時候請點水盆羊肉,波斯烤肉,讓兄弟打打牙祭。” “德宗,你要理解三哥,三哥還有個孩子要養。” “那倒是,沒有老婆,先有孩子,三哥才是讓人佩服。走吧,魏記麵館。” 兩人來到魏記麵館,點好麵食,找個地方坐下,閑聊起來: “老六,最近怎麼樣,有沒有看上哪家姑娘,三哥去給你說媒。” “三哥,你自己的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兄弟的事就不勞費心。” “說來也怪,自從認識老六,好像多出些幸運,當年在戰場上,從未受過致命傷,就說那次跟天策軍打突圍戰,唐軍三千弓箭手幾輪齊射,愣是一箭都沒有中,幾十個兄弟就剩下你我二人,回想起來真是夠幸運的。所以,老六啊,有什麼事,就給三哥說,三哥一定竭盡全力。” “兄弟沾三哥的光,撿回的命,三哥是有女神庇護的人。” 聽到此話,完顏不破有些尷尬,聞到對麵牛肉焦餅的味道,借著起身去買打斷話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看著完顏不破的背影,耶律德宗喃喃自語的說到: “隻怕到時相見,你還認得出她嗎?” 完顏不破拿著牛肉焦餅回來,遞給耶律德宗一個,此時,魏記麵館的老板安慰著哭泣的老板娘回到麵館,老板娘卻是勸不住的哭喪: “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沒有,黃泉路上你怎麼走啊。” 老板娘的哭聲吸引完顏不破的注意,正好店裡的小兒端來打鹵麵,便問到: “小二哥,你家老板出啥事?” “客官有所不知,兩個月前,東家的女兒魏歌子突然失蹤,報了衙門,一直沒有消息。 這不,今天說是太常院裡發現幾十具少男少女的屍體,便讓這幾年報失蹤案的家屬去認領,多半是找到歌子。” 店裡的小兒離開,完顏不破心裡琢磨著,有些神不守舍。 耶律德宗將剝好的蒜放進完顏不破,說到: “對了,三哥,最近我要出一趟遠門,大概個把月的時間。” 完顏不破回過神,有些驚訝的問到: “老六,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三哥,不要自己嚇自己,兄弟手裡存了些錢,幾天前置辦間屋子,想將老家的老娘接過來,享些清福。” “這是好事,等你們到了,三哥請你們娘倆吃水盆羊肉。 趁熱吃麵,涼了就不好吃。” 完顏不破拿著筷子和麵,對麵的耶律德宗將剝好的蒜放進碗裡,並沒有開吃,而是意味深長的看著一臉真誠的完顏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