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二十年前,瀚海天衍兩大帝國對峙漢水淮水,兩岸遍地都是荒廢的村鎮,可謂十室九空,隻剩下一些建立在山野之中的塢堡,憑險據守,茍活至今。 瀚海演武,佛道辯論還沒有結束的時候,白衣青衣已經踏上南下之路,兩人快馬加鞭,繞過所有村鎮,直奔天衍帝都,建康。 古金陵,今建康,石頭城下,流水曲觴。 這句話可謂是道盡南遷世家豪門的現狀。 國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長安洛陽已是一片廢墟,五姓七族如今賤據此城,無力北伐,隻能過著酒色清談的日子,有一日得一日,昏昏暗暗,杳杳冥冥。 幸好的是,天衍帝國朝堂之上仍有一小撮主戰派,時不時地上奏表述,希冀著皇帝陛下能夠舉江南半壁江山之力,興兵北伐,可是二十年來的國策,一直是國相赤龍主導的鎮之以靜,初時成效斐然,安定地方,收攏人心,可是二十年過去了,靡靡之音已經飄到了石頭城下。 二十年前,衣冠南渡,國相赤龍率領五姓七族南遷選址,見清涼山上的舊城,北緣大瀆,南抵秦淮,依山傍水,夾淮帶江,實乃東南形勝之地,於是決定在此建都。 石頭城作為守護帝都建康的第一軍鎮,其戰略作用不言而喻,加上周圍十一軍鎮,如眾星拱月般保護著帝都建康。 石頭城臨江而建,南開二門,東開一門,南門之西為西門,大瀆潮水不分晝夜地拍打著石頭城的城墻。 今夜是上半年最後一次滿月,此時,三人站在城墻之上,眺望滔滔江水,中間一人是白衣庾知恭的大哥,庾知矩。 庾氏一門四兄弟,個個才華橫溢,兄長庾知矩,二弟庾知禮,三弟庾知謙,四弟庾知恭。 另外兩人正是剛剛趕到石頭城的白衣庾知恭,青衣桓元龍,入建康,必經石頭城,兄長在此等候,想必有話要說。 庾知矩年近半百,比四弟足足大了十六歲,在他眼裡,庾知恭更像是自己的孩子。 庾知恭年少聰穎,勤奮好學,三十歲之前便已經文武有成,如今暫任荊州都督,總攬荊襄九郡軍政事務。 “大哥。” “元龍拜見太尉。” 桓元龍單膝跪地,參見天衍帝國三公之一,太尉庾知矩,在青衣眼中,庾知矩是可與國相赤龍掰手腕的人物,文治武功,都值得自己細細請教。 “一別五年,元龍已經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青年,如今歷練成長許多,更加穩重得體了。” 庾知矩知道青衣是自己弟弟的好友,而且是知己好友,所以說話直截了當,就像家裡人一樣。 “元龍少年喪父,多虧知恭兄相助,如今文武小成,願為太尉鞍前馬後。” 庾知矩聽到此話,大笑一聲。 “二十四歲便已經六品,一隻腳邁進了煉神境,我若是真讓你牽馬墜蹬,世人還不罵我是個不識千裡馬的愚蠢之輩?你說是不是?” “元龍心甘情願,才不管世人如何評價,隻要太尉一聲令下,元龍便隨侍左右。” “好了,起來吧,我知你心意,一直跪著作甚?難不成嘴上說的好聽,心中卻沒有把我這個老頭子當做自家長輩?” “元龍不敢。” 青衣桓元龍站起身,按刀而立,神采飛揚,風流如此。 庾知矩與桓元龍一番言語之後,才看向自己的幼弟,斥責道。 “長大了,翅膀硬了,來建康都不提前和我打聲招呼。” 白衣庾知恭望著月下山河,心神不知飄向何方。 “大哥,我有件急事要辦,本想辦完之後再去找你的。” “什麼急事?難道比十船精鐵順江而下還要急?” 庾知矩臉上現出怒色。 自小害怕大哥的白衣庾知恭頓時慌了神,小心翼翼說道。 “大哥,你都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麼,那可是十船精鐵,足夠裝備幾萬大軍。” 看著越發生氣的兄長,庾知恭仿佛變成了一隻乖巧的小貓咪,此時此刻,哪還有半點白衣風流,分明是白衣溫柔。 “大哥,我本來想先通知你一聲的,可是事態緊急,我隻好先做主了,不過東西還沒有裝卸完畢,恐怕還要過幾日才會從荊州順江而下,若是大哥不同意,我通知荊州那邊重新卸下便是。” “你知不知道一直以來朝廷軍政互不乾涉?自從天衍帝國南遷至今,我與老赤龍分得很清楚,他管錢糧政務,我管兵馬軍事,我倆互不乾涉,王庾兩大家族才能久安,朝廷才能久安,江南才能久安,如今,你這麼一鬧,我擔心老赤龍會抓住這個把柄,逼我就範。” 俗話說得好,長兄如父,長姐如母。 太尉庾知矩一改往日風流,疾言厲色,訓斥自己最寵愛的幼弟,白衣庾知恭有些不明白,兄長今日為何如此嚴厲,難道就因為這十船精鐵,就因為王庾兩大家族,可是即便心中有一絲疑惑,這個時候也不能問,問了隻會挨更狠的罵。 “大哥說的是,都怪我。” 庾知矩輕嘆一聲,他如何不了解自己的親弟弟,隻是自己有難言之隱罷了,如今天下時局動蕩不已,瀚海帝國北伐牽一發而動全身,沒人知道最後結局如何,可是不管輸贏,偏安一隅的天衍帝國肯定會被拖下水,如此形勢,做事怎可冒冒失失,不加思慮,更何況自身... 庾知矩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我不是怪你,既然你有臨機專斷之權,大可自行其是,我不會阻撓。” “大哥,國相那邊?” 白衣庾知恭小心翼翼詢問。 庾知矩看著自己弟弟的樣子,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神態一絲一毫未變,一切如舊。 “怎麼了?就算老赤龍知道了,他又能怎麼樣?還敢打我不成?再說了,我又不怕他,即便他真敢動手,我大可以調動六萬禁軍,將他活活累死。” 庾知矩惡狠狠說完,冷哼一聲,仿佛在發泄心中不滿。 沒得辦法,論武功,論單打獨鬥,老赤龍是天衍帝國第一人,無人敢拂逆鱗,可是庾知矩手裡有兵馬啊,一個人打不過,六萬人還打不過麼? 白衣庾知恭不知道哪根弦兒搭錯了,突然說了一句天衍帝國至今無人敢說的話。 “大哥,我想去會會他。” 庾知矩睜大雙眼,盯著幼弟看了又看。 “你腦子沒壞掉吧?非要觸這個黴頭?” “大哥,我腦子沒壞,我想親自試一試。” 白衣庾知恭認真說完每一個字。 良久之後,庾知矩輕嘆一聲,聲音沉重,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你真是長大了,是大哥小瞧你了。” “大哥,你生氣了?我是不是又做錯事了?” 庾知矩拍了拍白衣庾知恭衣服上的風塵,再將白衣仔細扶正,然後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不愧是我庾知矩的兄弟。 “知恭,大哥怎麼會生氣,大哥是替你高興。” 庾知矩眼含霧氣,雙手輕輕拍打著幼弟的肩膀。 “大哥...” “知恭,想做就去做吧,不用怕,有大哥在呢,還有你二哥,三哥,他們也會保護你,隻要我們三個還活著,就沒人敢動你分毫。” “大哥,我又不是去拚命,我是去切磋。” 庾知矩怎麼會不了解自己的親弟弟,他心中所有的事都瞞不過自己。 “沒動過其他心思?” 白衣庾知恭傻笑兩聲。 “沒有。” 嗬嗬... 兄長庾知矩冷笑兩聲,顯然不信白衣庾知恭的話。 “大哥,二哥三哥什麼時候回來?” 兩人心神放鬆下來,變得輕鬆許多。 “東南沿海匪盜橫行,百越之地內亂不止,他們二人一要帶兵平定內亂,二要處理當地政務,恐怕短時間不會回來。” “大哥,那我就去了。” “這麼著急做什麼?先陪我喝酒,喝完酒你想去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既然大哥說了,恭敬不如從命。” 三人走下城頭。 大瀆潮水依舊不停地拍打著石頭城。 “元龍,你如今年紀不小了,有沒有相中的女子?” “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怎麼還害羞了?” “你可別告訴我,如今二十五歲的你,還是個...” 明月當空,星辰滿天,今夜,白衣不風流,青衣亦不風流。 天衍帝國 建康 沿南城門而入,便是朱雀大街,帝都中軸大道,臨近北門便是皇宮,與瀚海帝都的布局極為相似,隻是天衍帝國禦道所指的方向是正北偏東。 夜幕之下,整個帝都張燈結彩,歌舞升平,一派繁榮的景象,唯有東市一條街道,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從府邸之中傳出來的孩童喧鬧聲,這條街道叫做烏衣巷,北依秦淮河畔,東臨二十四橋之一,朱雀橋,國相赤龍的府邸便在此處。 天衍帝國官製與瀚海帝國不同。 保留三公九卿製,宰相,太尉,禦史大夫,位同一品。 大司徒,大司空,大司馬,大將軍,位同一品,不常設。 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位同二品,也不常設。 其餘九卿位同三品。 形成如此怪異的官製,實屬無奈之舉,按照往常,一品二品官職大多是死後殊榮,生前並不能升任,可是天衍帝國皇室羸弱,隻能倚仗五姓七族才能占據江南半壁江山,所以,不得不封賞五姓七族之中德高望重之人,位居三公。 今夜月明,最適合泛舟秦淮河上,飲酒賞月。 兩人從容入城,一白衣,一青衣。 “元龍,我大哥說得沒錯,你是該娶個媳婦兒了。” “知恭兄,聽了一晚上這些話,能不能不說了。” 桓元龍皺了皺眉,略顯無奈。 “不是我說的,是我大哥說的。” 桓元龍不接這個話茬。 “不說了,不說了,你怎麼跟個小娘子似的。” “庾知恭,你若是再說,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怎麼不客氣?打又打不過我,說也說不過我,你能怎樣?” 庾知恭滿嘴酒氣,一副賴皮的樣子,桓元龍知道他為什麼故意喝了這麼多酒,所以並未生氣,長兄幼弟相見,自然分外高興,可更重要的是,庾知恭今晚要向天衍帝國第一武夫問劍。 到底是白衣風流,還是烏衣穩坐武道巔峰。 烏衣巷越來越近,白衣酒意也越來越重,心神戒備之下,桓元龍不自覺地握緊了腰刀,雖然來之前,太尉庾知矩說過一句,若是老赤龍不知好歹,我明日定會提兵烏衣巷,看看老赤龍的骨頭到底還有多硬,能不能擋住我的六萬禁軍,我非要當著世人的麵把他最喜歡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拔下來,然後再當著他的麵燒掉,我看他以後還如何裝風流。 兩人穿過朱雀大街,向朱雀橋走去,此時此刻,一個長須長髯的老人站在朱雀橋上,身形高大,麵色赤紅,此人正是天衍帝國第一武夫,國相赤龍,二十年來,穩坐天衍帝國武道第一。 國相赤龍從不參與軍伍之事。 一個戰場之上的千人敵,萬人敵,居然棄刀執筆,整日為天衍帝國半壁江山瑣碎之事忙碌,也當真是天底下一大怪事。 朝堂之上有傳聞,天衍帝國南遷之後的第一位皇帝曾經與國相赤龍有過一番交心談論。 皇帝問國相。 為什麼不投筆從戎,建功立業,沙場征戰,豈不快哉?為何偏偏耍弄起了筆桿子,學武之人定然都是血氣方剛之輩,你那熱屁股如何坐得住冷板凳? 國相赤龍隻回了皇帝陛下一句話。 手提利刃,可殺百人,以筆作刀,斬盡人心。 事實上也確實如他所說,天衍帝國二十年國策,便是出自國相赤龍之手,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鎮之以靜,二十年匆匆而過,如今看來,也確實如他所說,天衍帝國第一武夫以筆作刀,斬盡江南半壁江山的野心之輩,才有了天衍帝國二十年的太平光景,才有了如今秦淮河畔的歌舞升平,隻是繁華之下,靡靡之音正在悄悄蔓延。 距離朱雀橋越近,人越少,以至於那些燈紅酒綠的花船不敢越雷池一步,隻能遠遠地在秦淮河上打轉,兩人停馬駐足,借著月光,看得清清楚楚,那個有著陸地蛟龍之稱,鎮壓天衍帝國武道二十年之久的第一武夫如今已經白發蒼蒼,想來,恐怕是因為太過勞心勞神才會至此,即便是天衍帝國第一武夫,也經受不住這半壁江山無窮無盡的瑣碎之事,若是個修野狐禪的江湖中人,定然不會如此。 一頭年過六旬的老蛟,一身烏衣,雙手握拳,一拳貼於腹部,一拳負於身後,立於朱雀橋上。 白衣將手中韁繩交於青衣,緩步朝朱雀橋走去。 “元龍,在這裡等我。” 自從出了石頭城之後,青衣一直緊握腰刀,心神一刻都沒有放鬆過,此時此刻,青衣終於親眼見到了這個鎮壓天衍帝國武道二十年之久的人,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而且是從來沒有過的想法,青衣桓元龍也想試一試這位天衍帝國第一武夫到底有多強。 不怪青衣有此想法,恐怕天底下的武夫都有此想法,誰讓江湖上總是流傳這樣一句話,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看似標榜江湖武夫的一句話,卻害了多少熱血男兒的性命,武夫兩不相容,相見必分高下,隻是天底下敢向此人出拳出劍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白衣走到朱雀橋下停步,抱拳大聲說道。 “知恭拜見赤龍前輩。” 老人並未答話。 借著滿月光華,白衣看到,老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不屑的表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仿佛在嗤笑一個不自量力的蚍蜉一樣。 瀚海帝國 薊城 四方客棧 “小白,時辰到了。” 胖子從打坐中醒來。 “胖子,你真是越發靈敏了。” 胖子撓了撓頭。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要用心的時候,總是能感覺到一些細微變化,就像街上的打更聲,離得再遠,我都能聽到。” “我就沒有聽到,這說明你天賦異稟。” “真得麼?我怎麼沒覺得有什麼厲害的的地方?” “厲害不厲害,以後再說,咱倆還有要緊事要辦。” 兩人起身,悄悄從客棧後門溜了出去,沿著薊城大街,一路朝城主府而去,遠遠地就看見,府門口甲士林立,戒備森嚴,幸好兩人不是來鬧事兒的,不然的話... “站住,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門衛大哥,我們是來求見城主的。” “怎麼又是見城主的?說吧,見城主有什麼事?” “門衛大哥,此事隻能說與城主聽,還望通報一聲。” 衛士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心想,今兒真是邪了門了,這麼多不認識的人要見城主,而且還都是不能讓自己知道的事兒。 “你們兩個最好確有其事,若是敢戲弄我,哼哼...” “門衛大哥,我倆可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豈不是不知死活麼?你去通報一聲,就說鮮卑慕容使者有要事求見城主。” 守門衛士見兩人煞有其事,也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前去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