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道別(1 / 1)

中原記 人間不值得000 8485 字 2024-03-17

鮮卑段氏都城   令支   自從瀚海帝國北伐的消息傳來,段王爺便大開城門,任由城中百姓自行離去,都城令支陸陸續續走了不少人,但是願意留守都城與都城共存亡的百姓依舊有一半還多,其中不乏江湖中人。   入冬以來,城中百姓又陸陸續續走了不少,隻不過大部分都是婦人孩子,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老人,青壯男子,用都城令支百姓的話說就是,一大把年紀了,死在哪不是死,再說了,這些留守都城令支的老人大部分也都是軍伍出身,老了老了,戰死家鄉也算是沒白活這一輩子,至於那些青壯男子,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守住這座雄城,畢竟是年輕人嘛,年少輕狂,總覺得即便是天塌下來,也能用自己的兩個肩膀抗住。   這一日,一個江湖郎中打扮的人徒步來到了都城令支,左手一個藥到病除的幡子,右手一個驅鬼驅邪的鈴鐺,看上去吊兒郎當,不像是什麼正經人,活脫脫一個江湖騙子。   都城令支本就是是北地江湖人心目中的聖地,各色人等良莠不齊龍蛇混雜,江湖郎中這份打扮並不惹人眼,隻不過出城的人看著這個進城的人,難免有些好奇,當下已經少有外人來都城令支,難不成是個初入江湖的小白,不知道此地馬上就會有一場大戰?   出城逃難的人群顧不上這個吊兒郎當的江湖郎中,低著頭,頂風冒雪朝西而去,瀚海帝國北伐鮮卑,段氏,慕容,宇文,都不算一處安全的落腳之地,恐怕隻有茫茫無邊的草原尚有一處安身之地。   家境殷實的人家趕著馬車,一家老小坐在車廂之中,家境貧寒的人家隻能徒步前行,一路之上,婦人繈褓中的嬰兒嗷嗷待哺,能跑能跳的孩子也在哭鬧不停,可是無論孩子如何哭鬧,婦人都極為耐心地教導孩子,等孩子哭夠了,哭累了,繼續默默西行。   江湖郎中在城門口不遠處停下腳步,看著長長的西行隊伍,大部分人都是三五成群,好有個伴,沒有馬車,就用牛車,拉著幾乎全部的家當,孩子走累了,就會坐到牛車上休息一會兒。   都城令支西市十二樓,高低錯落,風格迥異,是那位風花雪月的段王爺親自布局建造,當時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所耗甚巨,但是十二樓給都城令支百姓帶來的財富,遠遠比十二樓本身多得多,用江湖人的說話就是,活了一輩子沒白活,也算是風花雪月過了,也算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過了,也算是舞刀弄槍過了,都城令支百姓個個才情無雙,眼中有光。   十二樓寓意道門五城十二樓,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天上是神仙的居所,地上便是都城令支百姓的住處,如此,都城令支也算是與天上仙宮交相輝映了。   玉京樓是十二樓之中氣象最大的那一個,樓基全部是青條大石鋪就,樓體是上好的北地紅木,雕梁畫棟,飛簷走脊,樓中四梁八柱皆有一人環抱粗細,此樓之所以取名玉京還有一個原因,西市十二樓各有特色,玉京樓以玉為主,樓中玉器擺件琳瑯滿目,神佛,瑞獸,就連每個雅間之中吃喝把玩之物,也都是玉石製成,小巧一些的有玉箸玉杯玉盤玉碗等等,還有女子用來打磨指甲最愛的玉刀,男子用來扮作風流的玉扇,雖然都是普普通通的玉石,但是經過能工巧匠的一番精雕細琢之後,便會成為才子佳人愛不釋手之物。   玉京樓門口兩側擺放著兩隻丈八高的玉石獅子,不同於大戶宅院門口的鎮石,張牙舞爪,威風凜凜,一副獸中之王的姿態,樓中還有一扇巨大的白玉屏風,被能工巧匠雕刻出一副月宮仙女圖,來自飲酒的才子佳人總會舉杯相邀,與那難得一見的天上仙女共飲。   此時此刻,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正在玉京樓獨酌,正是為段王爺鞍前馬後二十年之久的老管家,老管家瘦骨嶙嶙,但是精氣神看上去卻像一支蓄勢待發的利箭,等到吊兒郎當的江湖郎中踏入玉京樓,老管家起身相迎。   “嘖嘖,都說鮮卑八部不過是彈丸之地,可真正到了這世人所說的鳥不拉屎的地方,才發現原來此地是一處神仙居所。”   江湖郎中就是那個趕巧救了胖子小白兩人的江湖好大哥。   老管家許是無事一身輕,落座之後,舉杯小酌。   “咋地,隻許王侯將相風花雪月,不許百姓自得其樂?”   江湖郎中嘿嘿一笑,立馬變成那副扮豬吃虎的樣子,看上去居然一點都不像裝的。   “你不也是世家豪門出身,怎麼這會兒變著法子罵自己了。”   江湖郎中舉杯便飲,絲毫沒有遠來是客的拘謹。   “豬嘴裡吐不出象牙。”   江湖郎中聽了也不氣惱,自顧自吃喝,一桌子美味佳肴就當是犒勞一下這一路奔波。   老管家飲盡杯中酒,疾言厲色問道。   “先生怎麼說,總不至於真把鮮卑八部當做一顆棋子吧。”   江湖郎中急急忙忙吃了幾口,又喝了一杯天下名酒潤潤嗓子。   “先生說了,天下大勢如此,豈是人力可以扭轉的,再說了,先生已經年過六旬,幾十年櫛風沐雨,如今的身子骨恐怕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江湖郎中前半句算是傳話,後半句卻是發自肺腑之言,老管家聽完之後,露出一個凝重的表情,良久之後,開口說道。   “自從上古亂戰之後,神州陸沉,中原百族再難相融,即便是五百年前大秦帝國一統天下,大漢帝國繼續南征北戰,也不過將中原百族聚集十之五六,十萬大山龍脈祖庭,萬裡北漠草原之地,西域三十六國,匈奴鮮卑各部,算是一直遊離在外,並未真正融入到中原十九州之中,如今,天衍帝國南遷,偏安一隅,北伐尚且做不到,還談什麼百族融合,百川匯流。”   一向極為耐心的老管家突然變得暴躁起來,哪還有一絲江湖高手八品之境的樣子。   江湖郎中餘大郎收起那副扮豬吃虎的樣子,抹去嘴角的油漬,正了正衣襟,開口說道。   “春秋之後數百年戰亂,大秦帝國奮六世之餘烈,才得以一統天下,如今,天衍帝國南遷不過二十年而已,誰也不知道還要多久,天下才能一統,百族才能融合,但是,先生說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一天早晚會來。”   年過半百的老管家恍若遲暮老人,怒目道。   “到底多久?”   “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也可能一百年,兩百年。”   啪的一聲,老管家將玉杯摔在酒桌之上。   江湖郎中不動聲色,繼續說道。   “八十年前,天衍帝國巧取天下,本可以勵精圖治,開創八百年未有的盛世,隻可惜,不過五十年,便被瀚海帝國占據北地十州,偏安江南一隅之地,若不是先生力挽狂瀾,獨臂支撐,恐怕天衍帝國已經被離世的世龍大帝鯨吞。”   老管家冷笑道。   “瀚海帝國盛極一時,世龍大帝一統天下不好麼?先生為什麼苦苦支撐?”   老管家言外之意似乎對先生獨臂支撐天衍帝國的局麵並不信服。   “先生說了,瀚海帝國不過是匆匆過客,天下一統百族融合,需要一個更大的契機,曾經的世龍大帝做不到,如今的天王季龍更做不到。”   “那誰能做得到?”   “先生也不知道,但是先生說了,那一天那個人早晚會出現,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中原大地之上少流血少兵戈。”   老管家嗤笑一聲。   “瀚海帝國北伐在即,鮮卑八部風雨飄搖,不久之後便會被北伐大軍一鼓作氣擊潰,到那時,何止是流血,何止是兵戈,恐怕屠城之事都會出現,天下大亂之時,要想少流血少兵戈,實在是太難了。”   江湖郎中餘大郎突然高聲說道。   “難就不做了?正因為世道如此艱難,我們這些人才會聚集在一起,怎麼,二十年過去了,那個一腔熱血滿懷抱負的神箭手是不是慫了,打算打退堂鼓了?”   老管家麵無表情,盯著江湖郎中,良久之後,扯了扯嘴角。   “我已經活了大半輩子,死對於我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但是讓我眼睜睜看著數萬百姓慘死屠刀之下,休想。”   江湖郎中同樣嗤笑一聲。   “你想和這裡的百姓同生共死,沒問題,我敬你是條好漢,但是我要替先生轉告你一句話。”   老管家冷聲道。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先生說了,讓一個想活的人去死,很容易,但是讓一個想死的人活著,很難,你若是死了,每年清明時分,我一定灑酒祭拜,不枉你我兄弟一場。”   老管家臉色一變,開口問道。   “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江湖郎中餘大郎翻了個白眼,自己的演技還是不如大哥,竟然被他剛剛那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唬住了,二十年不見,確實是自己掉以輕心了。   “先生說了,陳扶搖老前輩若是義無反顧前往瀚海帝都的話,希望你能前去護他一程。”   老管家端起酒杯,細細品味天下名酒。   “為什麼非讓我去?你去不就行了?”   江湖郎中餘大郎突然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嘿嘿傻笑幾聲,略帶尷尬說道。   “大哥,我不是境界不夠高麼,瀚海帝都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個藏龍臥虎之地,就憑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去了也是送死,還會拖累陳扶搖老前輩,你說是吧。”   老管家嗤之以鼻,隨手拿起酒桌之上的魚刺開始剔牙。   “你還知道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二十年了,一點沒有長進。”   江湖郎中餘大郎嘿嘿傻笑。   “大哥說的是,我天生愚鈍,哪裡能和大哥相比,大哥才是那萬中無一的武道天才。”   年過半百的老管家聽了江湖郎中餘大郎的幾句阿諛奉承,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臉微笑。   “邊境一戰之後,你可是成名了,若是被整座江湖知道一拳打死八極崩拳宗師的人是你,不知道又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江湖郎中餘大郎差點被這一句話嚇傻,八極崩拳宗師慘死邊境的消息早就傳開了,但是殺死八極崩拳宗師的人至今隱姓埋名,不是江湖郎中餘大郎淡泊名利,而是江湖郎中不敢泄露行藏,八極崩拳宗師的死與其他三位拳法宗師的死大相徑庭,竟然是被一個無名之人耍了陰招,整座江湖對此可謂是極其悲痛惋惜,恨不能將那個所謂的兇手梟首示眾亂刀分屍,好平復一下整座江湖的謾罵之聲,也算是為八極崩拳宗師報仇雪恨了。   老管家看著江湖郎中餘大郎那副想要找個地縫鉆的樣子,扯了扯嘴角,笑道。   “一拳打死一位成名江湖二十年之久的拳法宗師,就算是我,恐怕也做不到啊,不得不佩服你啊。”   江湖郎中哪受得了老管家如此陰陽怪氣。   “大哥,求求你別說了,是我不對還不行?”   “你哪裡不對?分明是英雄氣概嘛。”   “大哥,你再這樣說,就不怕我把你打死兩位拳法宗師的事兒給說出去?”   “你去說啊,我不攔著你。”   “大哥,我錯了,你就饒了我吧。”   “你還知道錯?你不是一進門就和我陰陽怪氣麼?怎麼?現在知道怕了?”   “大哥,我真錯了...”   二十年未見的兄弟重逢,說什麼都開心,因為兄弟沒有變,大哥也沒有變,還是二十年前那個樣子,興許變得隻有滿臉的滄桑與坎坷的經歷,兩兄弟大醉玉京樓,喝了個昏天暗地,樓主特意囑咐過,不讓樓中雜役前去打擾。   次日,老管家來到王府,與段王爺當麵辭行。   王府後花園賞雪亭,兩位半百老人對坐煮酒,兄弟重逢自然要喝酒,朋友分別當然也要喝酒。   入冬之後,北地大雪,山河染成一色,雖然距離瀚海帝國北伐的時間越來越近,但是段王爺的臉上並沒有一絲一毫惶恐,反而出奇的鎮定。   “王爺知道我要走?”   段王爺頭別玉簪,一身儒雅之氣,像極了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弟。   “你與那位久別重逢的老友大醉玉京樓,我若是還不知道,如何能在強敵環伺的局勢下,暫得一席立足之地。”   老管家收起那副輕視天下豪傑的表情,正色說道。   “王爺,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段王爺擺了擺手。   “這些年,你為我鞍前馬後,我卻沒能給你什麼,這樣算下來,是我占了大便宜了,我總不能還要拖著你為全城百姓陪葬吧,那樣的話,我這個江湖人心目中最是風花雪月的王爺豈不是毀了名聲?”   老管家最佩服段王爺的一點,便是段王爺風花雪月般的心胸,瀟灑不羈,不向外求,若是沒有此等心胸,又如何能將都城令支打造成江湖人心目中的聖地。   段王爺一邊給老管家斟酒,一邊繼續說道。   “馬上要走了,能不能說說你自己的事,也算是你我不白白相交一場。”   老管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王爺想知道什麼?”   一身儒雅之氣的段王爺盯著老管家。   “那要看你想說什麼。”   良久之後,兩人相視一笑。   老管家開口說道。   “王爺聽說過地師麼?”   段王爺一邊仔細品酒,一邊開口說道。   “地師?難不成是那些懂得堪輿之術的風水先生?”   “堪輿之術隻是皮毛而已,陰陽風水之術最早起源於伏羲八卦,有翻天覆地之力,扭轉乾坤之威。”   段王爺好奇道。   “難道你就是地師?”   “我何德何能做得了地師,隻不過當下有一位地師後輩要去闖一闖瀚海帝都這處龍潭虎穴,我去幫幫忙而已。”   段王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以為老管家隻是潛伏在都城令支的諜報探子,沒想到老管家身後還有這麼復雜的背景。   “是我想簡單了。”   “是我說復雜了,其實我的身份很簡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二十年前,北地十州陷入戰亂之中,天衍帝國風雨飄搖,隻能南遷偏安一隅,我便被安排留守都城令支,算是替先生看著鮮卑八部,隻不過我身在都城令支,也沒能阻止鮮卑八部內亂迭起,死傷慘重,其中四部更是分崩離析。”   老管家嘆了口氣,算是另外一種人力不可為的頹然之意。   段王爺繼續斟酒。   “別這麼說,有你坐鎮,至少都城令支一向平安無事,少死許多人,再說了,你還殺了兩位拳法宗師,也算是替鮮卑八部死去的人討了個說法。”   老管家自嘲一笑。   “王爺,有沒有覺得我...”   段王爺擺了擺手,打斷老管家的話。   “到了你我這個年紀,若是還分不清是非黑白,豈不是半輩子活到狗身上去了,我理解你的處境,再說了,這些年來,你對我的幫助已經很多,我無以為報,錢財,女人,絕對不是你想要的,至於你想要的,你不用說給我聽,即便你說了,我也給不了你。”   “那王爺想知道什麼?”   老管家一臉好奇,段王爺一副煮酒論英雄的架勢,難不成隻是擺擺樣子。   段王爺端起酒杯,與老管家碰了一個。   “用佛家的話說,你從哪裡來,你到哪裡去,你要做什麼。”   老管家沒想要段王爺說了個禪機,一時有些發呆。   “說那麼清楚乾什麼,你又不是刑訊逼供的犯人,隻要你想開口和我說,就已經足夠了,這不就是朋友兄弟麼?”   兩人相視一笑,飲盡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