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黃河幫被人暗中算計了一次之後,白馬渡口的渡船再也沒有發生過意外,想必黃河幫幫主陳泓心中清楚,對方上一次的魚餌是彌勒教,釣上來的是黃河幫上千名幫眾,若是再有下一次,那位背後之人要釣的恐怕就是這位黃河上的真龍王了。 彌勒教經此一劫之後,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大肆吸納教眾,短短半年時間,教眾人數已經翻了一倍,而且還吞並了許多三流幫派,大有和北地江湖第一大幫爭雄的意思。 江湖傳聞總是眾說紛紜,有說活佛彌勒不是龍王陳泓對手的,有說黃河幫在彌勒教手上吃了大虧的,甚至有說瀚海帝國十八位異姓王看不慣黃河幫橫行霸道,想要出兵鎮壓的,總之,各抒己見。 這一日,瀚海帝都驛館來了兩個生麵孔,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才俊身後跟著一個仆從一樣長相普通的中年漢子,兩人見過了驛館管事鄭大富之後,便去了其中一個驛館小院,小院不大,五丈方圓,卻布置得極為雅致,院子中間擺放有石桌石凳,桌麵上刻畫有縱橫十九道,院子四周爬滿藤蘿,隻是到了冬季,早已葉落花凋零,唯有墻角的梅花,淩雪綻放,幽香襲人。 邁入屋中,暖意逼人,將冬日裡的寒氣盡數擋在門外,青銅炭爐之中燒著無煙無塵的銀絲炭,慕容元華像是早已等候多時的主人,等待兩位遠方來客。 “慕容元華見過龍王。” 慕容元華起身,朝青年才俊身後的中年漢子抱拳致禮。 “慕容兄如何看出我才是陳泓。” 中年漢子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 “黃河上的真龍王總不能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吧。” 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已經繼任黃河幫軍師的吳天冷笑道。 “砧板上的豬狗臨死之前隻會嗷嗷亂叫。” 慕容元華扯了扯嘴角。 “龍王親自駕到,所為何事?” 陳泓盯著這位生死隻在旦夕之間的鮮卑慕容質子。 “無論瀚海帝國北伐是勝還是敗,你慕容元華都是死路一條,難道你不先替自己想一想麼?” 陳泓作為北地江湖第一大幫黃河幫幫主,自然能夠看出瀚海帝國北伐的最終目的並不是鮮卑段氏,而是鮮卑八部,慕容元華作為鮮卑慕容質子,若是瀚海帝國北伐成功,鮮卑慕容血流成河,慕容元華豈能茍活,若是瀚海帝國北伐失敗,天王季龍又怎麼會放過他,慕容元華豈有生還之力。 慕容元華依舊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拒人於千裡之外。 “既然龍王都說了,我必死無疑,我還想什麼,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三人見麵之後,詞鋒犀利,言語無狀,哪裡像是奔著一起共事來的,分明有些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意思。 陳泓盯著慕容元華,刻意釋放一絲煉神神意,僅從氣勢上看,慕容元華竟然不落下風分毫,陳泓可是新進天下第五,慕容元華竟然能與之匹敵,饒是見多識廣的黃河幫軍師吳天也不由得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陳泓收回九品煉神神意,大笑道。 “鮮卑慕容果然是人傑輩出,前有一位能征善戰的大將軍,現有一位智謀無雙的軍師,鮮卑慕容興盛有望。” 慕容元華扯了扯嘴角。 “哪裡哪裡,龍王隻身犯險瀚海帝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在這裡向龍王賠罪。” 慕容元華再次抱拳致禮,恭恭敬敬,陳泓敢在瀚海帝都現身而且展露九品煉神神意,就沖這個膽氣,也值得慕容元華抱拳致禮。 三人落座,一邊烤火,一邊暢聊江湖傳聞,等到驛館夥計將泥豆地瓜等小食拿上來之後,三人便在青銅炭爐上烤了起來,驛館夥計很是稀奇,平日裡入住驛館的邊疆大吏或者各國使臣,哪個不是喜好吃喝玩樂,獨獨這鮮卑慕容質子,不喜風花雪月,隻喜歡弄這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吃食,還總喜歡一個人獨食,生怕別人搶了去似的。 “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上任黃河幫軍師吳法的後輩吧。” 剛剛被慕容元華的識人本領震驚的青年才俊吳天,再次被慕容元華隨口一句驚得目瞪口呆,不過吳天畢竟是吳天,短暫走神之後,很快便恢復神色。 “最近一段時間,江湖上隻傳聞鮮卑慕容大將軍是如何的武功蓋世,一桿長槍竟然逼得鎮壓江湖甲子時間的五行拳法鼻祖不得不全力以赴,甚至兩人戰到最後,仍舊難分高下,哪知今日見到先生,隻覺得江湖傳聞不如親眼所見,鮮卑慕容一文一武,如此英雄了得,大事可期啊。” 慕容元華看著吳天不卑不亢的樣子,知道他並不是嘴上說說,而是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年輕人最怕年少得誌之後輕視天下豪傑,不可一世,盛氣淩人。 “果然是吳法吳天,吳家後輩當得起這個名字。” 慕容元華看著吳天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開口說道。 “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的?” 吳天點了點頭。 慕容元華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陳泓,開口說道。 “黃河幫不僅是北地江湖第一大幫,還是中原第一大幫,自大秦帝國一統天下之前便已經存在,傳承久遠,而且黃河幫歷代之中都有一位鬼神莫測的軍師,父子相傳,今日商議之事不可謂不重要,龍王隻帶了你一個人來,如果不是那些隻知道喊打喊殺的匹夫,也就隻能是你這位小軍師了。” 陳泓拍手稱快。 “就憑先生這番話,黃河幫與鮮卑慕容之間的合作就一定會一帆風順。” 慕容元華冷笑道。 “如今,黃河幫與鮮卑慕容皆是板上魚肉,任人宰割,龍王難道有什麼妙手回春的法子,能解了此難。” 龍王伸手烤火,炭火將手掌照的紅紅的,良久之後,道出天機。 “黃河幫確實可以幫助鮮卑慕容解了此難。” 瀚海帝都,入冬之後初雪終至,還是一場鵝毛大雪,雪花大如孩童巴掌,許多流著鼻涕蟲的孩童跟在大一點的孩子身後,在街巷之中追逐打鬧,打雪仗,堆雪人,出溜滑... 慕容元華見過天王季龍,見過苻姚兩位兩祖,見過瀚海帝國最年輕的禁軍將軍,還見過許許多多身份不一般的人,可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堂而皇之地說話,難道這位北地江湖第一大幫的幫主失心瘋了?慕容元華可不會這麼認為,若是沒有,那麼陳泓手中一定有左右瀚海帝國北伐是否成功的關鍵,是人?是物?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瀚海帝國北伐已成定局,即便是坐擁數萬幫眾的黃河幫,又如何能抵擋四十萬北伐大軍,再加上黃河幫早已經明裡暗裡與那些江湖幫派結下了仇怨,黃河幫又被彌勒教反手打了個措手不及,如今自顧不暇不說,恐怕也早已經被瀚海帝國這頭龐然大物給盯上了,如何能幫助鮮卑慕容。 “龍王賜教。” 慕容元華抱拳致禮。 鮮卑宇文都城 武川 青白樓 一個短發短須皆白的老人,一個性情豪爽劍眉星目的中年漢子。 兩人對坐飲酒,皆用大碗,桌子旁擺了滿滿四十壇美酒,青酒白酒各二十壇,還都是十斤裝的白瓷大壇,用封泥封得密不透風,以免跑了酒氣。 青白二酒堪稱天下八大名酒之二,青酒摻雜有草木之味,白酒摻雜有瓜果之香,不僅回味無窮,還能養身,而且男女老少皆宜。 老人與中年漢子連續喝了三大壇青酒,酒香四溢。 “前輩...” 慕容元雍剛開口,便被老人打斷。 “叫什麼前輩,叫大哥。” 慕容元雍沒想到老人近百歲高齡,依舊江湖氣十足,恭恭敬敬抱拳致禮,開口喊道。 “大哥。” 老人同樣抱拳致禮。 “今時今日,我便認了你這個兄弟。” 兩人痛飲一碗,慕容元雍繼續說道。 “大哥,此戰明擺著是你讓著我,如若不然...” 老人再一次打斷慕容元雍的話。 “既然你認我做大哥,那我讓著你怎麼了?難不成你還要怪大哥不成?” 慕容元雍被老人說得啞口無言,隻好舉碗敬酒。 老人滿身酒氣,開口說道。 “你小子的槍法可以啊,就差臨門一腳便能邁入神化之境,你為何不借著這個機會闖一闖?” 慕容元雍摸了一把龍膽長槍的槍頭,就像撫摸自家媳婦那樣小心翼翼。 “大哥,既然是神化之境,總要有個名頭吧。” 老人夾起一筷子醬肉,放入嘴中,大口咀嚼,聽了慕容元雍的話,仔細琢磨了一遍,略帶怒氣道。 “你小子是覺得我這個拳開三山的五行拳法鼻祖不夠你慕容元雍這一槍的名頭?” 慕容元雍哪裡是這個意思,急忙解釋,可是越解釋越不清楚,看著慕容元雍慌亂的樣子,老人臉色一變,莞爾一笑。 “本來呢,我打算把這一拳送給我的義子八門炮拳王知理,可是他運氣不好,死在了你手中,於是,我便想見一見你,你若是個輕浮狂妄之輩,我這一拳便送給你,也算是替江湖除了一個禍害,可是見到你之後,尤其是見到你出槍之後,我便打算把這一拳真真正正地送給你,可惜,直到最後,你還是沒有收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是嫌棄我這一拳的重量,你是想自己將自己舉起來,我說得對不對?” 慕容元雍默默點頭。 天底下的純粹武夫都有這樣一個念頭,自己將自己舉起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萬般苦難皆出於此,若是能將自己舉起來,便是將整個江湖舉起來,改變不了江湖,那就改變自己,隻要足夠強大,即便是整座江湖,又如何,純粹武夫最重一顆武膽,若是連一個武膽都沒有,還練什麼拳,練什麼劍,不如趁早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慕容元雍上過戰場,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闖蕩過江湖,是江湖上的槍法宗師,可是直至今日,心中夙願不改。 短發短須皆白的老人知道慕容元雍心中所思所想,那是一顆跋山涉水千萬裡之後的赤子之心,無論什麼時候,不改初衷。 可是五兄弟為了什麼改變了初心呢,回想當年,五兄弟也是如此的意氣風華,十八歲入六品煉氣境,二十五歲再入七品煉神境,五行拳法深得老人真傳,可謂是年少得誌,神采飛揚,不下於任何一代的青年才俊,可是五兄弟為了什麼竟然甘當瀚海帝國鷹犬,匍匐在他人腳下,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老人的腦海,心神之中那座霧氣朦朧的高峰之中似乎有一頭巨獸正在攀援而上,直到巨獸站在山巔之上,隱約露出一個巨大猙獰的頭顱。 慕容元雍何等敏銳,立即察覺到老人心神之中的變化。 “大哥...” 老人擺了擺手,苦笑道。 “可能真是年紀大了,這麼簡單的問題居然才想明白。” 慕容元雍回想起曾經聽過的江湖傳聞,其中一個足以令七品煉神境拳法宗師趨之若鶩。 “大哥,江湖傳聞畢竟隻是傳聞而已,做不得數。” 老人搖了搖頭,仿佛甩掉滿臉陰霾。 “江湖武夫一旦踏入煉神境,錢財女人唾手可得,還有什麼能讓煉神境武夫心甘情願為奴為婢。” 老人沉思片刻。 “看來我要再走一遭瀚海帝都了。” 老人本打算離開鮮卑宇文之後,一路向西繞道黃河,然後再順流而下,如今卻有了新的主意。 “大哥,瀚海帝都畢竟是一國之都城,藏龍臥虎之地,而且還有十萬禁軍坐鎮,你此去實在是太過危險,依我看,此事還是詢問那位八荒橫拳拳法宗師吧。” 老人搖了搖頭。 “他們五兄弟的性情我清楚得很,既然上次沒和我說,再去問也不會和我說,再說了,他畢竟是我的徒弟,又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總不能因為他不說就打死他吧,既然他不說,我就找個會說話的。” 老人一口飲盡碗中酒。 “你不用擔心我,我又不是那種直愣愣的傻子,好歹我闖蕩江湖的時間比你還要多,總不至於和十萬禁軍單挑吧,我這老胳膊老腿兒可打不過十萬禁軍。” 老人談笑間輕鬆寫意,根本沒把瀚海帝都一行放在心中。 “大哥,你什麼時候出發?” 老人給自己斟滿酒。 “擇日不如撞日,喝完這頓酒?” 慕容元雍知道攔不住老人而且也不會阻攔老人,即便慕容元雍明知老人有可能是去送死,也依舊不會阻攔老人。 慕容元雍隻好舉碗敬酒,既然攔不住老人,那就酒壯行色。 短發短須皆白的老人臨行之前和慕容元雍說了兩句話。 “既然八荒橫拳參與了瀚海帝國與鮮卑八部之間的爭鬥,他便隨你們處置,不用看我的麵子。” “你的武道境界來之不易,若是有可能,活下來,我在華山玉女峰等你,你我兄弟再痛痛快快切磋一番。” 慕容元雍也說了一句話。 “大哥,一路保重。” 入冬之後,北地大雪連綿不斷,有些地方甚至連續數十天不停。 原本擁擠的官道也變得冷冷清清,隻有偶爾策馬飛奔而過的驛卒以及江湖中人,短發短須皆白的老人一步一步南下,任由身上的麻布衣服堆滿了積雪,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老人是路邊的木頭樁子。 正在鮮卑宇文邊境烽燧戍守的胖子小白等人,發現了正在頂風冒雪前行的老人,於是,在三個少年的熱情邀請下,短發短須皆白的老人在烽燧之中度過了溫暖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老人與眾人分別之後繼續南下。 雖然大江幫的地盤被五湖幫瓜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大瀆長江之上南北往來的走私生意依舊不停,隻不過原本由大江幫走私轉運的寒食散現在由逍遙宗以秦淮河上的花船生意的名義從南向北走私。 逍遙宗宗主任平生如今掌管天衍帝都最大的花船生意,再加上一副老天爺賞賜的容貌以及經天緯地的遠見卓識,儼然成為天衍帝都新進的風流人物,被無數世家子弟追捧,更是被修野狐禪出身的寒門士子推崇為年輕一輩之中的第一人,大有成為天衍帝都年輕一輩領袖的趨勢,隻不過天衍帝都世家子弟之中不乏清談玄妙之人,新一代的竹林七賢江左八達等等,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品學兼優之輩,雙方還沒有麵對麵真正較量過,高下未分,所以,天衍帝都最近一直在爭吵一個話題,是江湖出身的逍遙宗宗主任平生風流,還是天衍帝都世家子弟更加清談玄妙,隨著士林之中刮起的這陣風,一場清談玄妙的流水曲觴似乎已經勢在必行,畢竟,天衍帝都世家子弟也不是任人隨意把玩的擺件,今兒來了個逍遙宗宗主,已經把士林之風吹得呼呼作響,明兒再來個快活樓樓主怎麼辦?難道真想在天衍帝都世家子弟的頭頂上拉泡屎?再說了,若不是國相赤龍一直刻意壓著五姓七族之中的年輕一輩,這些屁股上能烙餅的年輕人至於日日笙歌麼,恐怕早就手提三尺利刃向北而去了。 至於國相赤龍為什麼一直刻意打壓年輕一輩,不讓這些年輕人出風頭,甚至那些桀驁不馴的世家子弟被丟進軍伍之中磨煉,那恐怕就是國相赤龍與白衣庾知恭所說的,君子靜觀,以待時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