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此心光明見蒼生(3)(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654 字 8個月前

城門下,一支從黃沙大漠中掙紮走出的商隊居然還算齊整,相較其他趕至此處的車馬的狼狽實在好得太多了,畢竟那一場席卷天地間的風沙龍卷即便在此處城池都能遙遙看見,真是遮天蔽日神明之怒。   守衛城門的衛士自然認得那位城主大人和城外那位大將軍都奉為座上賓的財神爺,於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仔細查看商隊一行人的關牒。阮巨富回頭對著那個牽著馬匹韁繩走進城池的白衣少年點點頭,顧枝笑著點頭致意。   在這座城裡是有阮家的商鋪分號在的,也有一座客棧酒樓記在阮家名下,阮巨富吩咐手下幾個心腹清點貨物和記好賬簿,獨自帶著伍駒鞅和阮凝與顧枝前往酒樓。   顧枝笑著說道:“不必如此麻煩阮老先生,若是耽誤了買賣就不好了。”阮巨富爽朗大笑一揮手道:“無妨,這些事情若是都要我親自過問那一天天的不得忙死了,還是忙裡偷閑與顧少俠喝酒才對。”   阮凝在阮巨富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說道:“爺爺,少喝點酒。”阮巨富尷尬一笑,顧枝卻會心一笑,摸了摸腰間酒葫蘆。   酒樓的生意極好,三層樓都鬧哄哄的擠滿了人,看見了阮巨富這位大老板,酒樓掌櫃驚慌失措,急忙就要去騰出一個位置來,阮巨富其實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看見了一樓窗臺附近還有一個狹小位置,詢問顧枝是否介意,顧枝自然沒有不可,於是四人便就坐在了那處,若不是看見阮巨富和那個年紀輕輕卻能被大老板熱絡招待的少俠都算是和顏悅色,酒樓掌櫃就不是額頭冒汗那麼輕鬆了。   酒樓一樓魚龍混雜,既有風塵仆仆趕路而至的商賈,也有風霜滿麵腳下擱著竹箱的遊學書生,有那豪飲呼喊的江湖俠客,也有聚在一處低聲商議著什麼的三兩好友,阮巨富聽見有人在大聲議論不久前那場忽如其來又驟然消散的沙塵暴,他笑著舉起茶杯看向顧枝,顧枝正望著窗外車水馬龍,顯然並不在意。   阮巨富和伍駒鞅心中可不是像他們現在臉上看起來的那般自在,那個在漫天風沙獨自站立天地間的身影足夠他們深深刻在心底,若說傅慶安在燕沙鎮的出手是救他們於水火絕境,那麼顧枝一人對抗天地風沙就是所有人心目中都曾勾勒刻畫的那個江湖俠客的形象。這讓好多年不曾有過熱血沸騰感受的阮巨富都覺得自己一瞬間年輕了幾十歲,隻想要意氣風發地豪飲一陣。   酒樓掌櫃親自送上桌最好的酒水和招牌菜肴,阮巨富揮揮手沒有留酒樓掌櫃在一旁招待。顧枝已經收回視線,與百般道謝的阮巨富酒碗輕輕磕碰,各自飲酒,耳中卻聽著那些鬧哄哄議論聲裡某些有趣的消息。   有人說起十天前一位體型魁梧龐大的怪人獨自對抗千人騎兵,護衛一座城池百姓安然無恙。有人說起一位劍客偶遇了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劍仙,那位號稱劍術通玄的劍仙好像也是直奔爭先臺而去,素來熱衷仗劍與人對戰,遇見了修為不俗的劍客便主動邀戰,卻隻是一照麵就被那位劍客直接斬斷了賴以成名的佩劍,還有人說起一位刀客路過一座殘害山下百姓的武林門派是,隻是順手出刀便直接覆滅了整座門派。   顧枝緩緩飲酒,聽著這些傳聞故事,自然還有些並不符實的說法,不過顧枝還是很高興終於再次聽到了他們消息,他看著眼前的酒水,一飲而盡。阮巨富聽著那些江湖上各大門派混雜紛爭以及平日裡某些修身意氣的江湖大俠卻全然不顧顏麵道德的謀劃廝殺,不由得聯想起了燕沙鎮的遭遇,幽幽嘆息一聲。阮凝低聲喃喃道:“三份仙緣,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阮巨富沉聲說道:“財帛動人心,歷來如此。所謂的三份仙緣,那些位於市井底層的百姓和那些自認絕無可能分得一杯羹的江湖底層遊俠自然也就是看的熱鬧,而那些江湖上不上不下的門派勢力和自認還有幾分斤兩的江湖俠客卻就想要拚命試試,至於那些站在山巔的武道修行之人就更要視為囊中之物了,於是所有人前赴後繼,有人觀望也有人主動入局,在這之中有誰錯了嗎?爭搶權勢和地位,人之常情,尤其是覺得自己還有那麼幾分機會過的更好之人就更要為此爭搶得頭破血流了。”   阮凝置身於四周嘈雜喧嘩之中,本就經歷了一場燕沙鎮險境的懵懂少女此時愈加茫然,竟是一時間慌張無措,覺得這世間與自己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那些平日裡仰慕敬佩的大俠怎麼就都成了道貌岸然之輩?那些看著和藹可親關係緊密的好友怎麼就能瞬間翻臉廝殺?阮凝不明白,好似隻要人人說一句身處亂世身不由己就可以理所應當地背棄一切道德和道理,規則和秩序脆弱不堪,阮凝不由得覺得這樣的亂世真的有結束的一天嗎?   阮巨富自嘲一笑搖頭說道:“不說他人,就說我不也想過和那些將軍城主合作搶一搶某份仙緣的機遇嗎?隻是這一次燕沙鎮之後,我是斷不敢有此想法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要知足啊。”阮凝看著爺爺,似乎覺得這樣的爺爺有些陌生,可是卻也有些熟悉。   阮巨富看著第一次出遠門便經歷如此多紛雜世事的阮凝,輕聲說道:“凝兒,爺爺此次之所以要帶著你冒險出遠門,便是想要你看一看這個天下不隻是書上的文字筆墨,而是更多的世道人心交錯,還有更多的暗流湧動和黑白混淆,爺爺不是想要你去學他們或是說學爺爺這樣左右逢源,好似不主動與他人相似就會在這個世道活不下去,而是看過了這些世事之後依舊覺得好像並不是對的,然後再去審視自己的過往和今後的道路,爺爺打拚了這麼大一份家業,足夠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所有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大不了爺爺護著你一輩子就是了。”阮凝低著頭,眼中有淚花閃爍。   顧枝喝了一口酒,輕聲說道:“非黑即白,道理分明,既然世道從來不是如此,那麼如何與人去說善惡,與天地去說規矩呢?”顧枝像是自言自語,可是卻沒有繼續說下去,阮凝茫然抬頭看著顧枝,阮巨富試探著說道:“以力順勢?”   顧枝笑道:“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去苛求亂世呢?”顧枝自問自答道:“所謂亂世,有人視為放肆心中反復一麵的渾濁溪水,那便也有人視為論證內心通明的鏡麵湖水,既然世道翻覆無常,世人皆說那善惡無定對錯難分,那麼可以去審視懷疑世道的醃臢,是否也可以去旁觀思索世道的那一點希望的光亮,可能在人們的心中也可能在書上的某個字句段落,哪怕渺小細微,可是隻有還有那麼一點所在,亂世也好太平也罷,天地之間才有會立身之本腳踏之地。”   阮凝看著顧枝的雙眼,那片清澈的流水中,有和煦笑意,像是日光灑落刺破心頭陰霾,顧枝緩緩道:“亂世之中,無所適從?那麼就去苛求聖賢與豪傑吧,總有道理是可以說得通的,若是不行,那不是還有拳頭嘛。”   說著,顧枝揚起拳頭使勁揮了揮,嗓音溫和繼續說道:“在亂世之中可以有人挺身而出以力順勢,可是也要有人可以以德服人,不是隻將亂世當作可以肆意破壞道德規矩的借口,而是透過亂世看得見那些真真正正的道理和根本善惡。”   說完,顧枝倒滿了一碗酒站起身,若有所思的阮巨富和伍駒鞅也站起身,阮凝隨著起身手中端著茶杯,顧枝笑道:“多謝阮老先生請的這一頓酒,希望今後還有機會能夠也請老先生喝一頓酒,祝願老先生此後順遂。”   說完,顧枝抬頭一飲而盡,阮凝輕聲問道:“顧少俠是要走了嗎?”顧枝放下酒碗點點頭,他笑意滿麵,朗聲說道:“山水萬程,有想要見的人已經思念許久,趕路去也。”阮巨富拱手行禮道:“祝願顧少俠此去前程似錦。”顧枝笑著與阮巨富和伍駒鞅還有阮凝都抱拳行禮,笑著大踏步離去。   望著白衣少年的離去背影,伍駒鞅低聲呢喃道:“這才是真正的江湖豪俠吧。”阮巨富點點頭,輕聲說道:“一個願意講理的大俠。”阮凝捧著茶杯,她眼神中的茫然就像茶杯上的氤氳水霧漸漸散去,她看著顧枝的背影,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回蕩著。   那個聲音在說,先不要對這個世界失望,隻要自己的心中還有希望,那麼總會有晴空萬裡的那一日,可能就在雨過之後,可能就在風沙之後。   顧枝晃晃悠悠走出城門,腰間懸掛的朱紅酒葫蘆已經滿載酒水,他從懷裡掏出阮巨富贈送的更為詳盡精準的堪輿形勢圖,其上還有沿途各方勢力和江湖門派的旁注解析,顧枝蹲在路旁打量了一眼,伸出手指比比劃劃,尋找著適合的前進路線。身邊是一座搭在路邊的簡易茶攤,顧枝便掏出幾顆銅錢討了一碗熱茶,畢竟是大白天的,喝了太多酒也不好,當然不是害怕愈加臨近那座秦山被某人瞧見了要挨罵。   顧枝就蹲在路邊喝著熱茶,堪輿圖已經收入懷中,他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這座城池之主和那位就在城外駐軍的大將軍都不是那種野心勃勃之徒,於是城池往來還算繁華,並沒有其他地方那般雜亂不堪,路上也有許多懸刀佩劍的江湖人或成群結隊或獨行,瞧這意氣風發的架勢不是要去江湖上闖蕩出個名聲來,就是要去不久之後注定熱鬧的仙府爭先臺看好戲去。   顧枝喝完了熱茶將茶碗還給茶攤,剛好路邊有人吆喝著走過,顧枝便順手買了一頂鬥笠戴在頭上,沿著堪輿圖上的路線走出幾裡路後繞出驛路走向山林之中,開始跋山涉水。在人跡罕至的山林原野顧枝反而如魚得水一般,放開了腳力在樹木環繞之間奔走,有時還會躍上樹冠枝頭舉目遠眺,也會乾脆就在樹枝上輾轉騰挪,身影一閃而逝,驚起飛鳥無數。   直到黃昏時分,顧枝找到了一處小溪岸邊,取出路過山中竹林隨手摘下的竹枝,摘下身後包裹拿出魚鉤魚線纏繞,輕輕一跳坐在岸邊一塊石頭上悠悠然垂釣,溪水潺潺東流,沿著山林蜿蜒前行,按照堪輿圖以及顧枝對於出雲島的認知來看,這條山中溪水最終會匯入一條大江之中,然後一直奔流到海,隻是不知道此處天下有多少知曉並且在意在汪洋大海之外還有一片更加廣闊無垠的世界呢。   顧枝一直坐到了夜幕落下才好不容易有了漁獲,不過是幾尾小小遊魚,不過也聊勝於無了,顧枝將事先攏起的枯枝柴火點燃,山林中便有劈裡啪啦的聲音作響,悠揚回蕩。   吃過了飯,顧枝盤腿坐在溪邊閉目養神,身後篝火明滅不定。溪水上有細微漣漪蕩漾開來,顧枝睜開眼睛,隻見不遠處有一艘小小漁船搖擺著前行而至,一手持蒿的漁夫老者似乎沒有料到深夜此處依舊還有陌生人,坐在船尾的一個精壯少年好奇打量著一襲白衣腰懸綠竹刀鞘的顧枝。   漁夫老者顯然有些忌憚,畢竟如今的世道可不太平,否則他們也不至於逃難躲到這深山裡來,隻是遠遠見那年輕人始終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漁夫老者也就繼續前行,還需要沿著溪水逆流去往上遊的一條岔路河道上收網捕魚。   顧枝隻是盤腿坐在原地,遠遠看見漁夫老者便笑著點點頭,那老者愣了愣,也點點頭,顧枝便安安靜靜看著那艘小小漁船從身前搖曳而過,那個坐在船尾的少年轉頭多看了幾眼,卻被老者輕聲嗬斥,這才老老實實收回視線坐在船上。   顧枝看著漁船遠去,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溪水對岸的登山路和溪水下遊的方向,顧枝猶豫了一下,站起身熄滅身後篝火,收拾好了身上的物件,將那根竹枝魚竿順手一甩刺入一棵大樹上,然後背著包裹戴好鬥笠,轉身腳步擰轉,身形閃爍便來到了對岸穩穩站定,然後一襲白衣開始沿著溪水流向伏低奔走前行。   終於在夜幕深深中來到了溪水下遊,耳中聽著嘩啦啦的聲響慢慢停下腳步,眼前是一道向下洶湧墜去的瀑布,天際處有明月懸掛瀑布之上,顧枝輕輕一躍站在瀑布頂上的一塊石頭上,就那樣站著不動,緩緩閉上眼睛。   鬥轉星移,夜幕褪去顏色,遠處天際泛起魚肚白,顧枝睜開眼睛望向遠處,一點璀璨金色光芒逐漸升起蔓延,滲透萬裡雲海燦爛如金鱗,顧枝跨出一步,就那樣墜落瀑布,雙手攤開任由清風吹拂雙袖,他在半空中擰轉身形飄然落在水麵上,沒有激起一滴水花,可是卻有重重漣漪水幕四散而去,他雙腳踩在水麵上一掠前行,沿著河水消失在遠處。   此後顧枝便都在山林之中趕路,有時也會與一些鄉野村莊不期而遇,顧枝有時隻是遠遠看了一眼便繼續前行,有時也會走入村子裡,當然是因為腰間酒葫蘆的拮據。行走山林,顧枝還見到了有人在半山腰處結茅隱世,也會有竹屋隱藏在樹木竹林之間,顧枝沒有駐足打擾,就那樣飄蕩在高山林野之間,逐漸臨近了那座仙府所在的仙山。   仙山附近山脈連綿,此時遠遠近近都能看見許多身影,顧枝不再行走山林,而是走到了山路上,頭戴鬥笠手持行山杖沿著道路邊緣前行,時不時會有人縱馬而過,也會有車隊轟隆隆駛過,甚至還有幾個武道修為不俗的江湖遊俠直接踩著山路之上的陡峭石壁飛掠而過,顧枝始終埋頭趕路,孤零零的身影獨自前行。   臨近仙山山腳下的那座龍門小鎮,顧枝逐漸發現四周山路源源不斷有人匯聚而來,不過似乎比沿途所見收斂許久,至少一路走來看見的那種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是很少看見了,最多也就是那些聲勢浩蕩的車馬隊伍言語爭鋒幾句,撂狠話又不需要傷筋動骨還能爭個氣勢,何樂而不為呢,所以小鎮外的寬敞大道上依舊是鬧哄哄的動靜,煙塵四起喧囂不停,顧枝默默走在道路一旁。   龍門小鎮就像是仙山腳下的一處湖麵,順著仙山登山路傾瀉而下,三麵環繞著層層建築,既有終年居住此處的百姓也有酒樓客棧林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平日裡會來此處的人其實不多,畢竟那座仙山之上還有一處仙人隱居的仙府所在,誰也會擔心來到此處驚擾仙人,所以那些酒樓客棧的掌櫃大多隻是在此占了一處地盤,若不是有仙府開辦的祭祀大典或是像如今這般的大開爭先臺,那些酒樓客棧都是閉門謝客。   此時顧枝站在道路遠處遙望而去,那些分散在龍門小鎮中的酒樓客棧都爭相懸掛起高處的燈籠和鮮艷花團,奪人目光聲勢浩大,一番熱火朝天的氣象,可背後那座仙山的靜謐幽深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感受。   龍門小鎮中是有些世世代代就居住在仙山之下的百姓的,隻是如今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外出去尋找活計,此處多半宅邸都被那些有意接近仙山的勢力所得,所以那些強勢勢力和江湖門派其實都在此處有著自己的地盤,看似勉強維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態,可是對於那些勢力稍遜一籌的江湖門派而言就要難堪許多了,不少酒樓客棧中都有因為爭搶一個麵子上的上等客房而惡語相向麵紅耳赤的門派交鋒。   龍門小鎮裡還有些上了歲數不願離開此處的老人,和一些年幼的孩子,此時都探頭探腦地在各處墻頭張望著人來人往,隻是家中長輩都會特意叮囑不可外出亂跑或是不小心惹了什麼大人物的不喜,所以孩子們隻能趴在墻頭低聲嘰嘰喳喳說著什麼。   有人小心翼翼說那位大俠的長劍好氣派啊,有人說那些仙子姐姐的衣裙真好看,有人說那輛馬車都是金色的一定很值錢,有人說那個人看起來跟個窮書生一樣一定是來湊熱鬧的沒什麼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