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枝緩緩走入小鎮,一襲白衣的衣擺沾染了些塵土風沙,他扶了扶鬥笠,準備先找一家沒那麼熱鬧嘈雜的酒樓落腳,可是一眼望去,大街小巷無數酒樓客棧無處不是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顧枝摸了摸腰間空蕩蕩的酒葫蘆,還是隨便找了一家路旁的簡陋酒樓,比起那些雕梁畫棟高聳氣派的酒樓,這座小酒館隻是一處小院中的宅邸,看起來像是當地百姓自己開的,大堂中隻擺放了十幾張桌椅,此時都坐滿了氣勢洶洶的江湖人,還有許多趕路至此隻是為了歇歇腳喝一口酒的人都蹲在小院中和酒館門檻持碗飲酒,也無甚顧忌。 顧枝走入酒館,立即就有一個笑臉殷勤的店小二走上前來,剛好有一桌客人離去,店小二便領著顧枝前往,然後就熱絡地介紹起龍門小鎮特有的“醉仙酒”和“龍脊酒”,顧枝便先說了各來一壺,然後就隨便上些佐酒菜好了,店小二大喊一聲“好嘞”轉身就去忙活了,顧枝環顧酒館四周,那些風塵仆仆的江湖人應該都不是豪閥門派出身的江湖遊俠,大多不拘小節豪飲暢談,顯然也是不願去那些酒樓湊熱鬧,本就是來看一看那些登上爭先臺的武道高手的風采的,可不想因為先觸了那位老爺的黴頭而下場淒慘。 此時那些江湖酒客聊的便都是如今江湖上聲名鵲起的武道高手,有人已經通過搜羅各方消息基本確定了那天下十人都是何人,甚至還暗中排了座次,也有一些人在說著關於仙緣的小道消息,顯然那些天下十人搶奪三份仙緣的消息如今也不是密不透風了,不過顧枝在一旁聽著總覺得還是有些雲遮霧繞,就像如今最為認可的天下十人之列便沒有顧枝知曉的已死的簡隨杏和祈水山莊的孔祥嶽,看來那十人雖然已經暗中勾心鬥角搶奪仙緣卻也心照不宣地不願暴露各方身份,畢竟誰也不希望有更多的知情人入局壞了局麵。另外有關仙緣信物早在江湖之中的消息也尚未有定論,多是小道消息的流傳。 顧枝總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按照最初仙府的說法,所謂的天下十人名額早有定數,然後於十人浮出水麵的半年之後仙山大開爭先臺,屆時天下十人便要登上爭先臺爭搶那三份仙緣,所以各方勢力和江湖門派若是沒能有天下十人的名額,便隻能去依附於天下十人,力求賭大贏大借此機會依靠那奪得仙緣的武道高手開辟一條大道坦途,所以如今的亂世之所以硝煙四起,便是這些目光長遠的勢力都不會隻和大部分江湖人那般隻將仙緣爭奪視作熱鬧觀賞,而是從中看出能夠攀附的機遇,以及在這其間如何與敵對勢力的爭鋒相對。 可是顧枝從那天下十人之列得到的消息卻指明了天下十人的名額雖然早定,可是所謂三份仙緣同樣早就散落人間各處,所謂的爭先臺其實不過是看天下十人誰能夠將仙緣信物活著帶到仙府仙人麵前罷了,所以如今江湖的波雲詭譎未嘗不是那天下十人在幕後的百般謀劃,隻是大多世人還是被蒙在鼓裡,甚至相信所謂的十人名額是可以被替代的,於是那些自視甚高卻沒能獲得仙府認可的武道高手便要在江湖上殺紅了眼,看似占盡先機,實則落在那些真正的天下十人眼中不過是井底之蛙的垂死掙紮罷了。 所以仙府給予天下十人有關仙緣的消息和對天下人廣而告之的消息並不相同,明明這些仙緣的爭奪哪怕是卷入整座江湖也不該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府仙人會憂心的事情,更何況如今的局麵並不比天下人都知曉仙緣已在人間好到哪去,同樣是水深火熱的紛亂格局,顧枝便愈加疑惑,這仙府費盡心思到底是為了做什麼,如果和顧枝所想的那般,仙山仙府的背後其實還是那個秦山之上的魔君,那麼這樣的一個局麵又和意外入局的顧枝一行人有無關係? 隻說現在,便有十人之中的簡隨杏死在了顧枝手上,那麼對此是不是與最終仙緣的歸屬又會有什麼其他的變數。顧枝在心中細細推敲,他此次前來爭先臺,除了從所謂仙山仙府之中尋找前往秦山的蛛絲馬跡之外,便是要看看這一方最為接近秦山山腳的天下又與顧枝在出雲島上一路走來所見所聞有何不同。 顧枝緩緩飲酒,酒館外又走來了許多人,那個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的酒館老板娘罵著那個年輕店小二手腳不夠伶俐,不得已扭動著已經不再纖細的腰肢懶洋洋走出櫃臺,親自招呼大步走進酒館的那夥江湖人。酒館大堂中已經沒多少座位,老板娘隻能給各桌客人陪著笑臉,勉勉強強為那一夥同行的十幾人騰出來座位來,隻是如今,顧枝便隻能和他人拚桌,本來隻有顧枝一人飲酒的桌邊圍坐著五六人,看起來像是一個江湖門派出身,由一位身穿青衣背負長劍的中年男子率領,禮數周到地在落座前與顧枝抱拳行禮,顧枝便笑著回禮。 中年男子自稱姓邢,卻沒有報上師門名號,不知是因為囊中羞澀隻能帶著師侄們來此小酒館所以不願辱了師門,還是行走江湖謹慎為上不願交淺言深,顧枝也隻是說過了姓名,便自顧自喝著酒,隨意聽著四周的那些江湖人高聲談論。中年男子同樣耳聽六路,還時不時低聲與身邊最年長者不過瞧著及冠之年的師侄弟子們,說些江湖上如今流傳甚廣的所謂天下十人的傳聞事跡,翻來覆去離不開“江湖水深,多看少說”幾字真言,擺明了這位中年男子其實帶著初入江湖的幾位師門晚輩來此還是心底惴惴不安,擔心護不住這些孩子,可是又實在不願意錯過這個目睹武道高手爭鋒的機會,所以隻能處處小心。 中年男子和顧枝一樣喝著醉仙酒,辛辣之餘還是一絲山野清香,不愧是龍門小鎮百姓最為自得的一樣酒水,傳聞有一味入酒佐料取自仙山山腳那條龍爪溪畔浸潤仙山溪水靈氣百餘年的龍鱗莖,乃是世間藥材、入酒佐料之中最為得天獨厚的祛火清涼之物,在此醉仙酒中能夠讓人在酒水入喉之餘感受那一份仙山飄渺的氣息,若是喝的多了,更要飄飄欲仙。 顧枝瞥了眼那位中年男子,不知是不是極少喝酒的緣故,居然幾杯酒下肚就臉色泛紅,若不是悄悄運轉真氣驅散酒氣,恐怕就要在身邊晚輩麵前跌了麵子。顧枝心中暗暗搖頭,世間好酒萬千,卻最難得遇相見恨晚的品酒之人,顧枝自認與世間酒水都是一見如故的至交好友,至於魚姬最喜歡冷嘲熱諷說酒水入了他們幾人口中就是暴殄天物顧枝可不會理會,不過是擔心喝完了醉春樓好酒罷了。想到這裡,顧枝有些遺憾,好段時間沒有喝過醉春樓的酒了。 酒館外又擠進來許多人,酒館老板娘和店小二忙得不可開交,顧枝和中年男子他們這一桌又來了一位大刀闊斧的漢子和一位背著竹箱卻並不瘦弱的儒衫讀書人,兩人也都是和顧枝這般獨自遠遊至此的人,並不相識,一桌人坐下,那個漢子喝過了酒便扯著嗓子與其他桌上的江湖人開始爭論起如今江湖上的所謂江湖第一究竟是誰。 顧枝倒是第一次聽說有關那江湖上流傳的天下十人的座位排次,隻是不由得微微皺眉,實在是某些好像如雷貫耳的名號和姓名都未曾聽說過,顧枝隻能聽個樂嗬,還好那些江湖人說起那位江湖上殺力極大煞氣極重的靖堼大將軍時,中年男子身邊的一個晚輩低聲問了一句此人不是領兵五十萬征戰四方的大將軍嘛,為何這麼多江湖人都將其視為真正的江湖人來看待,甚至與那個江湖上公認的半甲子以來獨步天下的“山人呂釅”相提並論,中年男子也是知之不多,隻知道那位靖堼大將軍在沙場上向來有萬人敵的名號,如今坐擁五十人大軍幾乎有半座都在他的馬蹄下不敢胡作非為。 這時那個氣態郎秀的讀書人喝了一口酒,笑著說道:“那個靖堼大將軍在三十年前還未參軍入伍時乃是某座末代王朝頂尖門派的首徒,傳聞年少時便與那位號稱‘仙人饋贈’的呂釅素有武道氣運之爭,隻是這個早已舍棄了原先姓名的靖堼大將軍在宗門覆滅之後不願寄人籬下,就此參軍入伍,改頭換麵,江湖上便自然而然少了許多將其與呂釅相提並論的傳聞。 可是隨著如今仙緣一事的愈演愈烈,許多老前輩都按耐不住,再加上那位靖堼大將軍離開大軍獨自趕赴爭先臺,這些成年舊事就被翻了出來,江湖人苦於那位呂釅之下已久,能夠有這麼一位可與呂釅爭奪天下大勢的武道宗師存在,自然也就聲勢大漲。” 既然開了話頭,那位中年男子也沒客氣,不知是不是喝酒多了些,主動開口詢問讀書人如何看待如今公認的那份天下十人的座次排列,讀書人看了一眼自顧自飲酒好似沒有聽見這些話的顧枝,卻沒有著急開口,那個已經摘下腰間大刀的漢子轉過身來說道:“要我說啊,‘山人呂釅’和靖堼大將軍肯定已經穩穩占據前二席位,第三的自然是那位道法拳意都通天的陸合老道長,第四第五便是那對攜手行走天下的‘鏡湖俠侶’,第六就該輪到曾為某座王朝大內第一高手的那位鳶歆公公,第七的便是祈水山莊莊主淩恪無疑,第八的是坐擁二十萬鐵騎的玄鐵關大將軍,第九和第十卻是最難確定的,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一眼就看的出來,那位如今聲名鵲起的遊俠鴻謬肯定要占據一席之地,真是我們這些江湖散修的典範了。最後一人就留給那些隱世不出多年的老前輩吧,那位末代武林盟主……” 突然間酒館外有驟然喧嘩聲,顧枝始終緩緩飲酒,視線看向早有察覺下意識望向酒館門外的那個讀書人,這才順著所有人的視線看向酒館門外,有人奔走高聲喊著什麼,很快蹲在酒館小院中的那些江湖人也都站起身,酒館內外不斷有人高聲喊著發生何事了,一個從酒館門外一沖而過的江湖遊俠喊著“陸合道長和遊俠鴻謬聯手對祈水山莊出手了,現在就在龍門鎮外交手。” 說完,越來越多人奔向小鎮之外,酒館內外也有人跟著去湊熱鬧,那個還在興高采烈說著如今江湖天下十人的漢子也抓起大刀飛奔而去。急得那個酒館老板娘和店小二趕緊喊著別忘了結賬給錢,最終還是給跑了好幾個渾水摸魚的江湖人,氣得那個老板娘指著店小二的鼻子罵沒出息。青衫背劍的中年男子已經站起身,卻沒有跟著那些人一起往外沖,似乎正在權衡這場熱鬧湊上去會不會引火燒身,那個讀書人提起竹箱笑著看向方才一直沉默飲酒的顧枝,問道:“這位少俠不去看看嗎?” 顧枝放下已經喝完的醉仙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拿著龍脊酒愣愣看向讀書人,尷尬笑道:“那個,這天下十人之間的爭鬥,不太好去湊熱鬧吧。”讀書人點點頭,輕聲說道:“也對,萬一被卷入其中就不好了。不過既然都到了這龍門鎮,若是錯過了這些武道高手的交鋒難免可惜啊。”顧枝滿臉糾結,那些跟在中年男子身後的少年少女眼神明亮看著讀書人,覺得這個看起來沒有半點江湖氣息的年輕人好像更像是一個江湖人,而那個腰間懸掛綠竹刀鞘的年輕人隻顧著喝酒,更是畏首畏尾,實在不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俠。 讀書人沒有再與顧枝搭話,笑著告辭,與中年男子帶著師門晚輩一同走出酒館,跟在中年男子身邊的那些少年少女好奇問著許多問題,見聞廣博的讀書人無話不說,始終笑意溫和,即便是中年男子也漸漸放下了戒備。 顧枝端著龍脊酒緩緩站起身看著他們的遠去背影,他看了看仍在喋喋不休罵人的酒館老板娘和低眉順眼的店小二,笑著將銀子放在桌上然後走出了酒館。酒館外的大街小巷滿是喧嘩和奔走身影,顧枝站在院門口仰頭望去,依舊是晴空萬裡的好天氣,可是就在這座小小的小鎮之中卻是魚龍混雜渾濁不堪,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將酒水倒入酒葫蘆中,然後將空蕩蕩的酒壺放在酒館門檻附近,腰間係著酒葫蘆,他左手輕輕搭在腰間刀柄。 在所有人奔向小鎮之外的那一刻,白衣少年獨自遠望仙山的方向。仙山之上有悠揚鐘聲驀然敲響,顧枝轉身望去。 仙府大開爭先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