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城墻上拉滿了弓弦的利箭,周厭猶豫著開口道:“呃,咱們這樣是不是太過囂張了些啊。” 走在一側的於瑯瞥了他一眼,說道:“是誰聽到這個主意就連連稱好的啊?怎麼,現在走到這倒怕了?”周厭翻了個白眼,瞥著於瑯說道:“誰說我怕了,我這不是看著氣氛肅穆,開個玩笑嘛,就算再來個幾千人我也沒在怕的。”於瑯冷笑一聲,說道:“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借你幾個膽子你都不敢站到這裡吧?”周厭揮拳佯勢要打。 前去奇星島大軍營帳中送信的程鯉趕了回來,站在顧枝和徐從稚身邊說道:“已將消息送到軍中去了,能不能到那皇帝陛下手中就不可知了。”顧枝揮揮手說道:“沒事,魏先生在營帳內應該是識得我的字跡的,想來也能知曉我的意思。”徐從稚看了看顧枝說道:“我們幾人其實便可一路趟去直到都城,雖做不到像在西境時那般將惡鬼全數殲滅,但全身而退不是問題,為何要尋大軍相助?” 顧枝搖搖頭說道:“我們幾人自可趕去魔宮與那魔君一戰,但這些大軍也是不會停下腳步,若是能在我們的幫助下攻陷城池也可少些傷亡,日後重建家國也要利落些。”徐從稚看著顧枝說道:“你倒是想得長遠。”顧枝聳聳肩說道:“沒辦法啊,畢竟站到了魏先生身前,若是行事莽莽撞撞,將來可是要挨罰的。” 同行之人在聽聞顧枝所言計劃之後,便都知曉了魏先生是何人,也懂得了顧枝此行的安排其實已是最好便都沒有再多說什麼,雖然向來心思縝密的魚姬覺著如此莽撞的計劃簡直與什麼都沒計劃一般,但在經歷了西境一戰之後知曉了眾人實力,魚姬也便覺得這樣直截了當的行事恐怕真能成功? 於是九人就怎麼堂皇地走在兩軍對壘之間,渺小如塵埃,仿若不過是往慷慨而死。 顧枝的計劃很簡單,那便是學著西境時的戰鬥一般,九人直接越過城墻而去闖入城中,撕開縫隙之後打開城門供奇星島大軍行進,然後斬殺了城中鬼門關惡鬼之後便接著往下一座城池去,如此一路殺去直至魔宮。 若是在先前這樣的計劃聽起來便如天方夜譚,可在西境之時,九人兵分兩路都能輕易滅殺一城成百上千的駐守軍隊,那麼此行勝算又有誰能斷定呢? 魏崇陽和奇蒼站在軍營之上一處塔樓中,他們遠遠望去看著不曾停頓腳步的那九人,奇蒼感概地說道:“這九人當真是如神人一般啊。”雖然承繼了歷代武學,但是奇蒼其實從未將自己看作什麼在武道一途上的高深之人,即便此去將與魔君一戰,但對於他自己而言其實清楚,這一身武學不過來自先人所授,如何比得來那些自身修煉而得的。 魏崇陽瞇著眼仔細瞧著走在那九人先頭的模糊身影,應道:“是啊,這九人居然真的就這樣單槍匹馬地麵對一座守衛森嚴的城?當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奇蒼問道:“先生覺得,他們可有勝算啊?”魏崇陽笑了笑回道:“老臣不懂這些修煉武學之事,但他們這一路走來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心生期待啊。” 奇蒼點點頭然後便與魏崇陽並肩站著遠眺戰況。奇蒼沒有注意到,魏崇陽故作輕鬆的神色間,眉眼聚起的難免的擔憂。 兩軍之間那遠闊的沙場,本自行走的九人在眨眼間銷匿了蹤跡,城墻上有箭矢飛掠而來卻落入空處,然後城門處便傳來了山崩一般的轟然巨響,城墻搖晃起來,仿若下一刻就要坍塌陷落,未等城中大軍反應,城墻上便突然多了數道身影,竟無人瞧見他們是從何處攀爬上來的,可當他們甫一現身,漫天的刀光劍影便如洶湧浪潮般拍落下來,卷動翻滾著,城墻上慢慢地染做了赤紅。 又一猶疑,城墻上便是空無一人,而戒備森嚴大軍環伺的城內卻亂了起來,呼喊聲和戛然而止的慘叫聲在四處響起,往往是遊走城中的大軍方一趕到某處支援便隻見到滿地鮮血殘肢,而下一刻另一處便又陷入屠殺。 北境的許多城池,尤其是四座鬼門關,在魔君覆滅奇星島坐鎮魔宮之後便再無其他生民居住其中,於是此時在這扈庸城內的盡皆都是從杜深城退下的魔君大軍和原本駐守此處的軍隊,可是未等他們將精心安排的陷阱機關啟動,便先丟了性命。 就這般,猶如地獄惡鬼般的殺戮迅速席卷了整座城池,這些習慣了向世間猙獰麵目的魑魅魍魎卻在此時覺著自己見到了真正的惡鬼,連那陰森森的魔宮和鬼門關在那九人麵前都仿佛不過是提燈小鬼,不值一提。 不久之後,輕而易舉行軍進城的奇星島大軍也是這般所想,他們看著城內僅存的幾處軍隊駐紮之處已然丟了所有的抵抗心思,又將滿城血色映入眼中,不知為何他們覺得遍體生寒,仿佛有尖刻刀劍落在自己身上一般,如何也躲不開,但慢慢回過神來才猛然驚覺,己方大軍竟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下了一處城池! 漸漸地城裡響起歡呼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呼嘯而起,從城中一直綿延至城外軍營,魏崇陽和奇蒼站在塔樓上看著沸騰的大軍,開懷笑著,奇蒼說道:“先生,那九人居然真的做到了,這可真是上天救我奇星啊。”魏崇陽點點頭應道:“陛下所言極是,有這九人助益,踏破魔宮指日可待。” 奇蒼呼出一口氣握住腰間長劍,神采飛揚地說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便自暗道趕去孤山,若能在大軍抵達魔宮之前除掉魔君,那便勝局可定。”說著,在魏崇陽的恭敬行禮下,奇蒼回身便領著整裝待發的隊伍往暗道而去。 魏崇陽站在原地,唳鈞慢慢走了過來站到身旁,語氣興奮地說道:“此前我還在想西境那一戰是真是假,沒想到世間竟真有這樣舉世無雙之人,當著是難以置信。”魏崇陽看著城中早已不見那九人身影,低聲應道:“是啊。” 魏崇陽又慢慢地加深了擔憂,這般的血腥廝殺,那人是否還安好? 從這一日城破那一刻起,從人們走進那座血流成河的城中起,“修羅九相”的名聲就這麼傳了開去,刻入了爭相傳誦的神話,寫進了名揚四海的傳說。而為首的那位喚作“地藏顧枝”的少年英雄也在稱頌中慢慢地染上幾分神仙色彩,化作了撕破黑夜的一縷天光,足夠熱烈足夠溫暖。 站在倒塌的鬼門關之上,徐從稚收刀入鞘,看著緩緩走來的顧枝說道:“是我先了一步啊。”顧枝搖搖頭笑著說道:“行行行,這次便算是你的了。”徐從稚滿意地點點頭走下來,然後看著慢慢聚攏而來的其餘幾人,說道:“那我們便接著走了?”顧枝伸了個懶腰說道:“先去尋個地方歇歇吧,打了這麼久的架也累了。” 傅慶安提著長槍站到顧枝身旁說道:“你現在倒是輕鬆自在了啊。”顧枝知道當初自己獨闖南境之時傅慶安便一直在一旁看著,所以此時說的自然是自己現下看待這醃臢世事的態度,顧枝回道:“見多了黑暗便該清楚,苦大仇深地與世間脫離開來並無用處,倒不如繼續走著再多看看,隻要一刀在手,自斬不平事。” 徐從稚在一旁聽著若有所思,黃草庭走近前來笑著接道:“此言在理,明知自己手中所持何物,便心思透徹。”顧枝笑著拱手晃了晃,算是行禮致敬。 顧枝看了看天色,說道:“走吧,先離開這座城池再說。”說著,九人便往城外走去,顧枝走在武山身邊突然說道:“武山大哥,方才謝謝你了,若不是你為我擋住那幾刀,我現在可不會這麼輕鬆。”武山撓撓頭憨笑回道:“小事。”顧枝看了看武山,認真說道:“等日後安定了,我請你吃酒。”武山點點頭,說了聲好。 他們繼續前行,向著那座足夠斷絕所有生機的魔宮而去,沒有懼怕亦沒有猶豫,他們自偏遠之地而來,自無邊海域而來,自興盛之地而來,殊途卻同歸,他們見過了世間山河的曼妙,見過了百姓生息的悠揚,於是滿懷希冀和勇氣,一往無前。 賦陽村浮山湖旁的蒼翠竹屋內,顧筠低身仔細收拾著東西,扶音自屋外竹林走進來,手上捧著曬乾的草藥,然後走到敞開的木盒中一一收拾好,顧筠看了看堆疊的藥草,想了想說道:“再去藥房尋些外邊少見的藥草吧,以備不時之需。”扶音點點頭應了聲好,然後便走去竹屋旁的藥房中仔細清點準備。 顧筠環顧一圈乾凈妥當的竹屋,滿意地點點頭,對著扶音喊道:“也無需準備太多,我們還得走遠路呢。”扶音在屋外“欸”地喊了聲,顧筠走到湖邊看著漣漣的波光怔怔出神,接著捂住嘴輕輕地咳嗽起來,慢慢地彎下了腰,他攤開手看著掌心的血漬,眼裡有些難言的意味。 扶音從藥房走出來,便看見了站在湖邊的顧筠,她捧著草藥喊道:“先生,您又咳嗽了?先前您的病就還未好得徹底,怎麼這麼著急就要出山去,不若再休息幾天。”顧筠直起身揮揮手說道:“沒事的,不是什麼頑疾,修養幾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快些收拾好我們就出發。” 幾日前顧筠在為村裡人拿藥時突然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若不是扶音一直跟在一側細心照顧恐怕就要徹底躺著起不來了,如今不過剛見好轉,顧筠卻就提出要帶著扶音出山去為那些暫得安息的百姓們診治探問,扶音本想等顧筠再好些,可顧筠卻如何都不肯再躺在床上了,於是今日便將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 顧筠回到竹屋中提起幾個裝滿了草藥的木箱,然後便對著扶音說道:“走吧。”扶音拿起堆著換洗衣物的包袱和裝了些吃食的木盒,跟在顧筠身後走出了竹屋,輕輕地合上門,走過熟悉的山路和村間的小道,扶音卻是第一次走出了賦陽村,她站在蜿蜒而去的路上瞇著眼聆聽長風拂過荒草,還有飛燕掠過長空的啼鳴聲,劃破天際嘹亮四野,顧筠站在扶音的身旁,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他看著扶音,眼底有些愧疚。 顧筠輕聲地說道:“扶音,先生這麼多年卻是從未帶你走出過賦陽村這方寸之地,是先生思慮不周對不起你了,現在先生便帶你去看一看這世間萬千百態的河山好嗎?”扶音伸出手攥住顧筠的衣襟,點了點頭,於是他們便漸漸地走遠去,背影在天光下拉長扯遠。 走出賦陽村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正慢慢重新築起的城池,從山林中運送而來的沙石緊緊壘進城墻中,越過坍塌的城門,顧筠和扶音走進了遍體鱗傷的城池之中,曾經的繁華興盛,如今卻是一片破落模樣,扶音仔細看著,認認真真地將躲在街角麵色殘存苦澀的人、行走在街巷歡聲樂語的人、忙碌在廢墟之上揮汗如雨的人盡皆納入眼中。 扶音似乎隱隱約約記起來些久遠的記憶,細細算來卻也不過十餘年,可那時的年少懵懂又能記住幾分顏色?隻模糊想起曾經徹夜通明的燈火和街巷中的人山人海,耳邊還有幾縷喧囂殘存,可眼中的景象卻是萬般不同,扶音問著身旁的顧筠:“先生,以前的景色要比這樣好上許多吧。” 顧筠點點頭輕聲說道:“當然,那時世間最美的景色便莫過於眾生百態,隻是看著便能讓人沉醉其中流連忘返。”扶音歪著頭,她想起書上描繪的繁華風景,認真說道:“先生,奇星島也會重新變成以前的模樣對吧?”顧筠笑著看向扶音澄澈雙眼,答道:“是的,先生相信那樣一天很快便會回來。” 說著,他們走到了一處醫館之外,其中來來往往擠滿疲憊虛弱的人,忙碌的醫師不過寥寥,根本照顧不來那般多的病人,南境城池慢慢復原,重新燃起生的希望的無數民眾自然也不會在再像曾經一般恨不得早些死了,於是在那些黯淡時日中勉力生存下來的人們,也都被送進了醫館中診治,如此一來自然便將醫館擠滿了,醫師自然也是忙不過來。 顧筠和扶音走進去,與醫館的幾位醫師商討了片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將身上的東西放在一側,開始著手診治那些神色痛苦的民眾。有了顧筠和扶音的幫助,診治、拿藥、包紮等一係列的雜亂事務一下子變得有條不紊起來,民眾們慢慢地不再擠做一處,在顧筠和扶音嫻熟快捷的診治之下迅速疏散開來,醫館中也不再擠滿了人,隻餘下一些身患重疾之人還留在醫館中治療。 不過幾日,顧筠和扶音的名聲便傳了出去,有人慢慢提起了白發醫仙的故事,於是顧筠的出現也開始成了口相傳的神話傳說一般,復得安康重見光明的人們茶餘飯後便開始修飾起故事來,顧筠就這般被抬到了極高的位置去,可當人們聚到醫館外想要一見白發醫仙,卻得知早已離去的消息。 顧筠和扶音就這麼輾轉在南境諸多城池之間,每到一處就要掀起爭先傳頌白發醫仙故事的潮流,而顧筠和扶音卻也不會多待太久,將一些個診治的方法留給醫館醫師便自離去,於是更多了些神秘色彩。人們開始帶著笑意討論些新奇事物,也自談論起讓人心生雀躍的傳說故事,南境的生息就這般慢慢地重新鼎沸起來,天上繚繞的陰雲也在不知何時散開了去。 走在山林之中,扶音蹲在溪邊看著嶙峋怪石上遊曳而過的魚,聽著不遠處瀑布垂落砸開水簾的聲音,顧筠坐在扶音身後的一塊石頭上,仔細清理著一隻遊魚的鱗甲,然後放在火堆上炙烤。 北境的一處幽深山林中,顧枝自顧自走到山崖邊向南望去。 天邊的雲彩慢慢地浮動著,璀璨的光灑落幾縷碎片,照著天涯兩處的人,互相思念互相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