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靈霜隻說要先回到營帳中去休息一會,扶音也約定好明日一同上山便回了賦陽村去,然後徑直往魏崇陽的院子走去,於瑯則晃晃悠悠地又走向了青羊小院,在栗新那裡蹭吃蹭喝。 回到營帳中不久,靈霜準備好一些應急所需的藥草和食物之後便取了繩子再次往青瀲山走去,沿著一路上所做的記號,這一次由於不再專注於沿途的藥草,於是很快便回到了那一處坑洞外,隻顧著埋頭趕路的靈霜並沒有察覺到天色正漸漸黑了起來,已是將近黃昏時分。 蹲在坑洞邊緣,靈霜向著地底喊道:“我回來了,你好些了嗎?”那人聽見了聲音便回道:“多謝姑娘方才留下的藥草,現在感覺已經好些了。”靈霜點點頭說道:“我帶了繩子過來,待會我會綁在樹上然後拋給你,你便那樣攀爬上來吧。” “好。”那人喊道,“那個,”靈霜想了想說道“我帶了些食物過來,你被困了幾天了,要不要先吃一些恢復點氣力。”那人卻是回道:“多謝姑娘好意,不過還是等我出去再說吧。” 靈霜點點頭,說了聲“稍等”便走開去尋找粗壯的樹乾將繩子牢牢縛在其上,接著走回到坑洞邊緣將繩子拋了下去,喊道:“我綁好繩子了,你快爬上來吧。”那人道了聲“好”靈霜便見著繩子猛地繃直,然後似乎有什麼重物正沿著繩子攀爬上來。 不知為何靈霜慢慢地有些緊張起來,此時她似乎才察覺到四周一切都已經變得黑暗,抬頭看去,黯淡的天光正逐漸退場,模糊的月色潑灑而下。呼吸聲漸漸臨近,靈霜站起身握著手中的小刀,慢慢地向後退去,躲在樹乾之後,小心地探看著,接著便見著一個清瘦的身影猛地躍出了坑洞站在了身前。那人站穩住身子,便自顧自彎下腰似乎是在鞠躬行禮,嗓音清朗說道:“多謝姑娘相救。” 靈霜躲在不遠處,借著模糊的光影卻看見了那人手中拿著什麼東西,定睛瞧去,竟是一把刀!靈霜不由得呼吸急促起來,她猶豫著不知該轉身逃走還是用著手中的小刀先發製人,正當猶疑之際,那人卻已直起身來,視線直直地望了過來,靈霜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手掌顫抖地握住小刀。 迷蒙的夜色裡,少年直直地望見了那個滿眼恐懼的姑娘,沒有絲毫猶豫地丟下了手中的刀,然後走到姑娘的身前伸出手說道:“姑娘,你沒事吧?” 靈霜聽著長刀落地的聲音,又見那人竟往著自己沖了過來,尖叫一聲便抬起手中的刀揮舞而去,胡亂地甩在身前,喊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那人似乎也被靈霜的舉動嚇到了,連連向後退去,嘴中卻是忙不迭地說道:“姑娘,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靈霜此時才聽出那人的聲音似乎還算是年輕,此前因為坑洞深度的原因並沒能聽清那人的聲音,又感受到了語氣中的溫和與歉意,於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小刀,認真看去,然後便見一個穿著簡素長衫的少年站在身前,看見自己慢慢穩定下來了,那個少年才再次拱手行禮道:“見過姑娘,在下顧生,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靈霜手撐著地麵想要起身卻一時不著力跌了一跤,顧生慌忙上前去伸出手,說道:“姑娘,我扶你起身吧。”靈霜躲開顧生的手,慢慢站起來身,行了一禮低聲說道:“靈霜見過顧公子。”一時無言。 顧生撓了撓頭左右看了看,說道:“那個,姑娘,在下被困了幾日實在有些餓了,你方才說帶了食物,不知可否?”說完,顧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覺得自己這打破沉默的方法實在蠢笨,靈霜指了指不遠處的竹籃,輕聲說道:“我帶了些簡便的食物,你先吃吧。” 顧生點點頭再次道謝然後走向了竹籃,靈霜看了看顧生的背影,猶豫著開口道:“那,既然公子無恙我就先走了。”顧生撿起竹籃回過身正要說什麼,卻見靈霜已走進了黑暗之中,顧生想了想沒有多說什麼,而是低下頭看了看竹籃內整理齊整的藥草和食物。 突然,一聲輕輕的呼喊聲響起,顧生意識到是靈霜的聲音,於是連忙放下竹籃拿起長刀,沿著靈霜消失的方向追去,走了沒多久,便見黑暗之中靈霜跌倒在地,低聲罵著:“怎麼山裡的天這麼黑啊,這怎麼走的出去啊。” 顧生聽著姑娘低聲的抱怨,不知為何卻是微微地笑了,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姑娘,天色太晚了,此時下山可能有些困難,不如先到不遠的那木屋暫住一晚,明日再下山去?你不用擔心,在下定不會走進屋中去,隻在外麵守著就好,姑娘不必擔心。” 靈霜蹲坐在地揉了揉扭傷的腳踝,想了想抿著嘴回道:“好吧。”然後便撐著一旁的樹乾站起身來,忍著痛向著木屋走去,顧生走回坑洞旁撿起竹籃然後小心地跟在靈霜身後,聽著姑娘小聲的沉重喘息,顧生想了想抬起手中的長刀,將刀尖對著自己,刀柄指向靈霜,斟酌著說道:“姑娘,要不你拄著這個走吧。” 靈霜靜靜看著顧生,顧生感覺周遭的寒冷都離開了自己身上一般,隻覺得一片燥熱,隨後便聽見靈霜輕聲說道:“多謝公子。”然後手中便猛地一鬆,靈霜卻又自顧自往木屋的方向摸索而去,顧生低聲說了聲“不用謝”便緊緊跟了上去,卻又不敢走得太近,於是隻能時不時小聲提醒靈霜偶爾走錯的方向,而靈霜總是頓了頓才按著顧生指出的方向走去,明明不算太遠的距離兩人卻走了許久。 終於來到木屋外,靈霜推開門便要走進去,顧生卻搶先一步攔住了靈霜,然後說道:“那個,姑娘,這畢竟是在深山之中,不知道裡麵會有什麼危險,所以還是小心為上,不要貿然走進去。”靈霜點點頭說道:“公子說的是,那……” “那個,不如由在下先進去看看,如果沒什麼危險,姑娘便再進來吧。”顧生詢問道,靈霜想了想道了聲“好。”顧生便放下手上的竹籃,然後走了進去,直到顧生的背影消失在木屋的黑暗中,靈霜才後知後覺那人的刀還在自己手上,正要出聲提醒,卻見一道光亮閃過,接著木屋便燃起了燭火,靈霜往著光的方向看去,隻見披散著長發的少年正雙眸澄澈地望著自己,他那有些臟亂的臉卻並未遮掩住清秀的麵容,靈霜不知覺微微紅了臉。 顧生又在木屋內走了一圈,確定了這間木屋雖然乾凈得詭異卻並沒有什麼危險,於是回到屋外說道:“姑娘,這間屋子沒有危險,你今晚便且先在裡麵休息吧,待明日再下山去。” 靈霜卻是低著頭沒有多說什麼,點點頭然後就抱著長刀閃進木屋去,緊緊地合上了門,顧生看著緊閉的門,愣了愣又笑了起來,隨後他便搖搖頭坐在了屋外的臺階上,打開竹籃借著屋內的光找到了藥草。 顧生揉碎了藥草簡單塗抹在受傷的腿部,然後從身上扯出布條包裹住,此時他似乎想起來什麼,然後從懷中掏出了幾條乾凈的藍色布條,他回頭看了看屋內,低聲自言自語道:“這麼精致的衣服,想來也是一位出身不錯的姑娘啊。” 卻在這時,木屋的門猛地打開,然後顧生握著靈霜從身上扯下布條的一幕便仿佛凝固住了,顧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靈霜卻刷的漲紅了臉,然後又狠狠地關上了門,聽著聲音應該還上了鎖,顧生張著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看了看手中的布條又看了看屋內,苦惱地嘆了一口氣。 顧生坐在原地想了許久,打開竹籃想要吃些東西,卻突然意識到什麼又合上了,然後他咬緊牙關拿起竹籃走到木屋門外,敲了敲輕聲說道:“那個,姑娘,你應該還沒吃東西吧,這竹籃你還是拿進去吧。” 等了許久,屋內卻無聲無息,顧生站在門外尷尬地撓撓頭然後重新走到臺階上坐下,心想著自己應該怎麼解釋留著布條隻是想著不該汙了姑娘家這麼好的布料罷了。就這麼想著想著,身後的木門卻又再次輕輕打開來,顧生察覺到身後有光亮照來,於是回過頭便見靈霜在門後探出頭說道:“你。進來吧。” 顧生愣了愣,卻見姑娘又閃進了屋內,隻有木門還隱約開著,顧生想了想拿起竹籃便順著門縫走進去,甚至不敢再將木門多打開些,然後便小心翼翼地合上門,身子緊緊地貼著木門一動不動,眼神小心地向著靈霜看去。 靈霜看著顧生小心翼翼的動作覺得有些可笑卻仍繃著臉,想到剛才看見的一幕更是不知所措,不過她還是認真說道:“你的傷那樣簡單包紮沒用的,很快就會化膿腐爛,到時恐怕會有更大的危險。”顧生問道:“那個,姑娘怎麼知道的?”靈霜指了指木屋的窗子,說道:“我從那裡看到的,我是個醫師,雖然還沒什麼獨自診治的經驗,但好歹比你自己這樣胡亂要好,我幫你包紮吧。” 顧生猶豫著點點頭說道:“那就麻煩姑娘了。”靈霜揮揮手卻是說道:“還有,我不叫‘那個姑娘’,我叫靈霜。”顧生憨憨傻傻地點點頭說道“哦”,靈霜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又迅速收斂,然後示意顧生走到木桌邊坐下,顧生抱著竹籃慢慢走近,燭火的光緩緩籠罩著,暖暖的氣息不知不覺地蔓延而起。 走出院子,顧枝拿著竹簍和扶音走在賦陽村的小路上,向著不遠處的山路而去,此時天色已晚,街巷兩側的門都緊緊合著,隻有懸掛在屋簷下的燈籠散發著隱約的光芒,顧枝和扶音便走在這微弱的光裡,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顧枝輕輕嘆了一聲問道:“魏先生,還能撐多久?”扶音搖了搖頭說道:“魏先生並不是患了什麼重疾,亦不是身上留下了重傷,他是自然老去的,自己心中也存了死誌,如今的藥不過是消減些暮年的病痛,所以魏先生應當也是不會再這般掙紮著茍活。”顧枝昂起頭呼出一口氣,點點頭說道:“我都知道啊,人們總說壽終正寢便是最好的結局了,可是如何能讓人甘心呢?總以為何時去尋都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人卻就要這般永遠離去,如何也難以放下啊。” 扶音走在顧枝身旁,她清晰地感受著那種濃鬱的悲傷和懷念,輕輕地伸出手握住顧枝的手掌,無需言語便借著手掌相交的溫度抵禦了夜色籠罩下的冰寒,他們並肩同行,一步一步地歸家去。 來到竹屋之外,有簌簌聲響傳來,顧枝熟練地伸出手去接住從半空中落下的飛鷹,然後小心取出束縛在其腿上的竹簡,隨後便放任小雀重新翱翔於空中消失了蹤影,顧枝和扶音對視一眼之後便打開了竹簡中魚姬送來的消息。 打開竹簡之後,顧枝意外地發現除了熟悉的紙條以外還有一遝細長竹卷堆疊在一處,先是拿過紙條看了看,其上魚姬熟悉的字跡寫著自己已經收到了顧枝數天前委托的打聽承源島情況的請求,然後說道醉春樓先前受顧筠生前所托前去承源島探聽消息的人落入顧生手中之後,便也已經著手調查其身份來歷,最終找到了顧生的師父了解到了一些當年的往事,那些竹卷便是顧生師父親筆所寫。 顧枝仔細地看完之後,皺著眉說道:“原來先生當年也委托過醉春樓去承源島打聽消息,可是先生為何不早點前去尋找呢,或者卻不自己親自前去?”扶音聽完顧枝的話語,接道:“我們先看一看顧生師父說了什麼吧,先生的心思我們如今也難以揣測。”顧枝點點頭,然後與扶音走進竹屋去,坐在桌邊點燃燭火之後,便倚靠在一處認真端詳著寫滿了字跡的竹卷。 “數十年前,承源島南境玄鶴城中有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結拜為了異姓兄弟,他們相互扶持一同成長,雖然身為流落街頭的孤兒沒有家中長輩教導亦無德高望重的師長授學,他們卻常常流轉於私塾和武館之外小心觀察著,也就在這一段潛心修習的時間裡他們三人結識了許多人,其中也包括我。 他們三人在市井之間與險惡世事搏鬥,慢慢地成長做了意氣風發的少年豪傑,他們三人之中有一人不善於打鬥修煉之事,但卻手不釋卷努力把握住接觸書籍的機會,後來其他兩位少年混跡於幫派宗門之間,他便跟著醫館的老先生認真修習醫術,三人的聲名在南境各大城池之間也是有了些不同的地位,兩位修習武學之人更是以天才之姿,逐漸天下無敵。 三人中的大哥出海遊歷時結識了一位少女然後迅速相愛成婚,兩人在孕有一子之後便決定遊歷天下遍覽山河,另外一位也決定出海修行,隻剩下了排行居中的那位照顧著年邁的師父一同進京去為皇帝陛下治病,兄弟三人至此暫做分離。 那少年進了都城之後並未被世事的繁華迷了眼,在師父被陛下降罪賜死之後便自行在都城內開了一間小小醫館,少年神醫的名號也漸漸傳開去,但畢竟是毫無根基背景之人自然未能引起那些豪權之人的注意和看重,也就在這時少年遇見了一個世家大族的年輕女子,兩人很快暗生情愫,私定終生。 年少輕狂的少年並沒有意識到世家大族的勢利和強大,他豁出畢生積蓄前去求親卻被趕出大門,並且又被暗中加害追殺出了都城,雖然後來他冒死跑回都城想要帶走女子卻得知了女子已然另作他嫁的消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是黯然神傷自此離開了承源島,臨走之前他找到了當年相熟的一些人拜托暗中護衛女子,少年向來待人寬厚又無償為許多人醫治療傷於是頗有威望,所以收了委托之人也就暗中小心護衛著那女子,而少年卻是再也未曾回到承源島。 後來那位世家女子因為抗拒聯姻被察覺到已是有了身孕,於是被她的父親即家主大人親自趕出了家門並從此禁止踏入城池,甚至暗中也安排許多殺手試圖抹殺這位汙了家族聲名的女子,後來在那些暗中護衛之人的保護下逃到了距離都城遙遠的深山中獨自撫養照顧一個繈褓中的孩子,然後在當時作為一宗之主的我安排下,待那孩子成人之後便收入座下為徒,而那女子也在臨死之前才說出來當年的秘辛。 原來當年女子察覺到了父親不僅要拒絕少年的提親,而且在聽說了少年的名聲之後還打算將少年送進宮中為陛下煉製所謂長生之藥,這可是必死無疑的一條路,而且即便沒有死在陛下手上也會終生囚禁皇宮之中再難見到天日,女子不忍見到意氣風發的少年落得如此結局,於是假意答應聯姻打消了少年冒死趕回來的打算,但卻又暗自打算此生再也不嫁,於是沒有將自己已然有了身孕的事情告訴那時就連自保都難的少年神醫。 女子因為當年的追殺和奔逃落了一身隱疾,說出真相之後不久隻留下了一封遺書托我尋到當年的少年神醫之外便撒手人寰。可惜,這許多年過去了,我卻再沒能找到當年那人。” 落筆,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