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底層的船艙裡是照不進陽光的,隻有微弱的燭火在角落裡閃爍著,不知道甲板上究竟是何情況的祁門鏢局眾人站在如此壓抑黯淡的環境裡,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落入了無可奈何的死局之中難以掙脫,幾乎看不見了希望。 他們都將武器握在了手中,隻等唐翀一聲令下就要沖出去,哪怕是與海盜同歸於盡也好過在這裡憋屈地等死。 那個站在眾人身前與唐翀並肩而立的年輕人清晰地察覺到了眾人的情緒,他知道再這麼耗下去隻會使情況越來越糟,所以必須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盡快做出應對,如今也容不得猶豫了,年輕人按住了唐翀拔刀出鞘的手,輕聲說道:“我有辦法。” 唐翀看向了年輕人,卻發現不知何時年輕人的背上多了一把刀鞘,正是當初隨著年輕人一同來到祁門鏢局的那把刀,可是平日裡其實並未見年輕人如何出手,一般還未陷入危局他就已經想出主意帶著大家全身而退了,卻是極少親自動過手,唐翀皺著眉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年輕人看了看身後的眾人,笑道:“我知道船上的奸細是誰,隻要我去告訴了那位大老板我們就可以不再受著束縛了。”唐翀追問道:“你真的知道奸細是誰?” 年輕人點點頭堅定道:“放心吧,大家一定不會有事的。”說到這裡,年輕人回過頭喊道:“大家,在我回來之前你們便在這裡隻管喝酒吃肉吧,事情一定會化險為夷的。” 眾人都安靜下來看著年輕人,卻隻看見了他那乾凈的臉上洋溢著熟悉的溫和笑意,就像曾經每一次麵對危局時,他都是這樣的姿態,仿佛一切都勝券在握無可擔憂。可是,如果真的是被海盜包圍住了,那麼在這茫茫大海上若是連貨船上這些護衛也無能為力了,年輕人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不等大家回答,年輕人卻已自顧自對著站在臺階上的護衛喊道:“喂,帶我去見你們的老板吧,我知道船上的奸細是誰。”臺階上,幾名護衛麵麵相覷,他們不敢擅自做決定,但是緊張擔憂的情緒又籠罩著他們,難道隻是這樣看管著這些鏢局眾人就能不受海盜侵襲了?不,總得做點什麼。 他們想了想商量之後回道:“你一個人上來,我們帶你去見老爺和小姐。”其實早已慌了心神的他們未曾想過,既然海盜已經包圍住了貨船,那麼即便此時找出奸細來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指望著窮兇極惡的海盜因為一個奸細,就作為交易放過自己等人?如果那些海盜能夠這般通情達理自然一切有驚無險,可若是那些海盜足夠心狠手辣根本不計較一個奸細的性命,那麼年輕人的勝券在握又是從何而來…… 唐翀站在年輕人身後神色沉重,年輕人聽見了那些護衛的話卻如釋重負一般地呼出一口氣,然後頭也不回地揮揮手道:“等我回來。”說完,他便自顧自往臺階上走去了,唐翀伸出手似乎打算叫住年輕人,卻終究沒有開口。 於是,年輕人背著刀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臺階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了。 甲板上,無論榮婷如何加價籌碼都沒能打動海盜,情況沒有絲毫轉變甚至愈來愈來糟糕了,榮婷感覺沙啞的喉嚨都要湧出血來,那一種無助的情緒迅速襲遍了全身,她握緊了拳頭,心裡默念著祈禱奇跡出現。 可是沒有奇跡,隻有血淋淋的現實,那個站在船頭的海盜頭目不知為何搖了搖頭,然後抬起手招呼著海盜開始往貨船上攻打而來,眼見著成群的海盜就要沖到了貨船的甲板上,榮婷咬著牙,眼眶濕熱,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可卻站在原地腳步一動不動。 臺階之中的黑暗裡,年輕人走在幾名護衛身後,他清晰地聽見了那位海盜頭目的高聲呼喊,還有張揚咆哮著往貨船撞來的那些海盜的聲音,他低下頭嘆了一聲,然後伸出手放在了身後。 他握住了刀柄。 光亮閃爍。 甲板上,眼見著談判失敗,海盜們已然開始了強攻,左乘站在榮婷身後握住了劍柄,他咬著牙沉聲道:“小姐,你快回去船艙裡,這外麵交給我們。” 說著,他抽出了劍劈向了一側的鏈鉤,同時看著那些沖上來的海盜高聲怒吼:“給我攔住他們,不可讓他們登上船來!”他一邊護著榮婷往船艙退去,一邊指揮甲板上的護衛禦敵。 可就在此時,那把刀來到了甲板上,飛過了形色倉皇的護衛之間,劃過了榮婷濕潤茫然的視線,直直地立在船頭,泛著天光的明亮,那般璀璨奪目,幾乎奪去世間所有風光。 榮婷下意識地看向了船艙一側的那道向下延伸而去的幽深臺階深處,卻見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有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先是迎風而動的衣衫,然後是少年的麵容,隻是臉上再無散淡笑意,更無初見的光明,那是一種平靜的肅殺之氣,即便是榮婷這樣不識武學之人也看出來那種氣態之下的卓爾不凡,可是,他究竟有何依仗呢?那個,鏢局裡看起來默默無聞的年輕人。 不,不對。榮婷看了看走到甲板上的年輕人,又看了看沿著鐵索登上貨船而來的海盜,她仿佛一瞬間就清楚了一切,難道這年輕人真的是海盜所派上來的奸細,如今要配合著海盜開始攻船了嗎?如果是這樣,裡應外合之下,那自己這一方豈不是徹底沒了辦法。 榮婷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那一瞬的刺痛讓她清醒許多,她突然意識到如果這年輕人真的是海盜的奸細,那又為什麼要提醒自己這船上有海盜的奸細,這不是明擺著暴露身份嗎?所以,這年輕人不是奸細……榮婷覺得自己的頭腦一片混亂,麵對著眼前那成群的兇惡之徒,她徹徹底底地亂了分寸,眼前這必死的危局該如何解? 還沒等榮婷反應過來,左乘卻已將手中的劍指向了年輕人,冷聲道:“你究竟是誰?”年輕人伸出手輕輕抵開長劍,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船頭,左乘神色冷漠卻沒有多加阻攔,他聽榮婷說過這年輕人的提醒,所以現在他也想看看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年輕人究竟打算做出什麼事情來。 年輕人走到船頭,拔出深深嵌入木縫間的刀,他握在手中揮了揮,然後看向了那個提著巨斧的魁梧海盜,朗聲道:“你們不打算放過這艘船上的人吧?即便將所有貨物拱手相讓也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嗎?”那海盜冷眼打量著年輕人,然後獰笑道:“我憑什麼放走他們,既然他們自己沒有實力逃出去那就怪不得我了。” 年輕人點點頭,應道:“有理。” 年輕人身後,榮婷和左乘一直聽著他與那海盜的對話,如今聽到了這一句“有理”,左乘的臉色一瞬間就陰沉了下來,看來還是不能將希望寄托於奇跡,自己剛才居然真的信了這個年輕人能夠做到什麼。左乘握緊了劍,一身氣機開始瘋狂湧動,步步攀升至頂峰。 站在左乘身邊的榮婷卻隻是臉色愈加蒼白,她那一刻的想法,隻是覺得自己似乎真的不應該一直期待什麼奇跡,畢竟有時候世事就是這樣的冷漠無情,如果真的陷入了生死的危局之間,又哪來那麼多的奇跡發生呢?所以,人啊,有時候隻能麵對生活的艱難嘆一口氣,然後無能為力……? “但是,”突然,那年輕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榮婷和左乘將視線又重新聚焦在了那人清瘦的背影上,卻聽見,“既然這麼說的話,如果我有能力將你們全部殺了,是不是也不用放你們一條生路了?” 安靜籠罩而下,就連翻湧的海浪都掩住了聲勢,榮婷愣愣地站在原地,左乘皺起了眉,站在船頭的海盜握著斧子卻不說話了,就這樣,在絕望和無助之間,可怕的沉寂降臨。 最底下的船艙中,靜靜等待著年輕人回來的祁門鏢局眾人發現甲板上的動靜似乎都停了下來,一切風平浪靜,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麼一般,他們麵麵相覷,然後看向了唐翀問道:“大哥,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海盜已經退走了?”唐翀也愣住了,但片刻之後他猶豫著說道:“會不會,海盜已經占領了這艘船?” “什麼?!”祁門鏢局的眾人都驚呼著張大了嘴,然後有人說道:“那,程兄弟……不會有事吧?”另一個人拍了拍開口那人的腦袋,罵道:“能不能念著點好的,這不是在猜嘛,又不是真的出事了,晦氣。” 可是聽到這話的唐翀卻麵色難看起來,他想了想說道:“不行,不能讓他一個人去冒這麼大的險,我們得上去幫他。”說到這裡,唐翀的眼神堅定起來,他看向了身後的鏢局眾人說道:“有膽子的就跟我沖上去幫程兄弟,沒膽子的就躲在這裡繼續等著吧。”說完,唐翀當先就往臺階上走去。 祁門鏢局的眾人看了看彼此,然後大笑著回道:“大哥說的什麼鳥話,咱們兄弟有怕死的?”“老子早就不想在這地方呆著了,憋屈。”“走,跟著大哥去幫程兄弟,咱們能活到今天可都是程兄弟救回來。”說著,他們都拿著自己的武器跟上了唐翀。 走到臺階之上,唐翀大手一揮指著那些沖上來的護衛,說道:“綁了。”然後頭也不回地往甲板上走去,鏢局眾人都跟在身後,他們向著光亮處走去。 其實他們的思緒也不過就那般簡單,自己的兄弟現在為了大家夥生死不知,自己還被當做了奸細關起來什麼都做不成,這是他們無法忍受和等待的,對於他們來說,既然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那麼無論是怎麼樣的危險都不能讓兄弟一個人去麵對,所以,他們義無反顧毅然決然。 視線逐漸明亮起來,甲板上那些深深破碎開來的坑洞也慢慢清晰可見,斷裂的箭矢四散著,還有影影綽綽的人影一動不動,海浪聲陣陣響著,像往日裡的每一時每一刻,不為所動。祁門鏢局的眾人在唐翀的帶領下走到了甲板上,然後見著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不遠處站在船頭的魁梧海盜仰天長笑:“哈哈哈,有本事你就來試試啊。”說著,他揮動著巨斧,咆哮道:“兄弟們,給我拔了這隻瘦雞的毛,我要他跪著,看看還有沒有這樣的口氣。”話音落下,三艘海盜船上的人都狂笑起來,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叫囂著。 然後唐翀就看見了那個獨自站在船頭的的單薄身影縱身一躍。下意識地,唐翀沖了上去伸出手喊道:“不要!”幾乎在同一時刻,站在船艙邊緣的榮婷也伸出了手,隻是她垂著頭低聲說著什麼卻無人聽得見。 年輕人握著刀自船頭一躍而起,他在半空之間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然後雙手握住刀柄,置於頭頂三寸之高,伴著風勢越過了海浪的洶湧,然後直直地砸在了海盜船的甲板之上,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煙塵彌漫而起,碎木的殘屑四散飛揚,那一艘海盜船之上瞬間就被籠罩進了混沌之中,舉目望去卻什麼也瞧不清楚,接著就是淒厲發哀嚎聲響起,一聲,一聲,又一聲。 另一艘海盜船上的那魁梧海盜麵色愈來愈難看,若隻是一聲嚎叫反倒還可認為是那不自量力的年輕人折了,可是這一聲又一聲就由不得還這般樂觀了,恐怕折了的是自己這一邊的人馬了,魁梧海盜揮手喊道:“給我到那艘船去,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把那家夥給我殺了!” 而就在這時,碎屑煙塵終於散開,海盜船和貨船上的人也看見了那聲聲哀嚎之中的情景,那個看起來瘦削的年輕人右手持刀,隻是自上而下一劈,站在身前的海盜舉在頭頂抵擋的堅硬鐵盾就碎裂開來,連同那之下的頭顱也硬生生破裂了,鮮血飛濺而起,帶著細碎的白骨。 可是還沒等其他人有何反應,那把刀又來到了另一處,一刀挑開雙腳的經脈,又一刀借著勢穿胸而過,然後未作停留地劃破了另一人的喉嚨,幾乎是在眨眼之間,看不清那持刀的身影如何騰挪,卻隻見漫天的血液四散飛濺,然後慢慢地染紅了那一艘海盜船周邊的海水,翻湧著,鮮艷的紅。 眼見著船上已經死傷無數,那魁梧海盜看著年輕人閃爍的身影,咬著牙抬起手狠狠揮下,大吼著:“給我射箭!”“可是……老大,那上麵還有咱們的人。”一旁有人低聲提醒道,魁梧海盜二話不說直接將開口的人給斬了,然後瞪著那些愣住的人,喊道:“給老子快點,否則等他沖過來都得死。” 這時他也已經意識到了剛才那年輕人所說的完全不是誇大之言,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實,那人真的是有實力能夠將自己等人都給殺得乾凈啊。更何況,親眼看著這樣的舉世無雙,魁梧海盜想到了一個如今在瀚兌海域所有海盜都聞風喪膽的名字,魁梧海盜已經顧不得其他了,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將那人快些徹徹底底地殺死,而需要犧牲掉多少性命都無所謂了,隻要能活著就好。 話音落下,終於漫天的箭雨灑向了那艘早已死傷無數的海盜船上,呼嘯的破空聲深深地嵌入甲板上,那本就被踩踏的碎裂開來的木屑再次飛揚,漸漸的再次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似乎動靜小了下來,魁梧海盜湊過身去仔細瞧著,卻什麼也看不清。 寂靜再次降臨,貨船的甲板上,不知何時榮婷和左乘已經站在了船頭看著,而邱昇和唐翀也站在他們身後,還有祁門鏢局的其他人都皆是滿臉震驚地沉默著,他們都安安靜靜地看著那處的海盜船。 煙塵緩緩消散,人們卻隻看見了血流成河的甲板和滿地的屍體,那人早已不見了蹤影,突然之間左乘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隻見半空之間,天光之下有一個黑色的小小斑點直直地墜落下來,然後就是再一聲巨響,另一艘海盜船上,殺戮再次展開。 就像年輕人一開始說的一樣,如果自己真的有實力也可以不留給這些海盜一條生路,所以他將神色都隱沒在披散的長發下,隻是肆意揮舞著手中哪怕殺戮無數卻依舊不沾染一絲血跡的長刀,將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收割而去。不似懲惡揚善的神明,卻更似地獄裡遊蕩黃泉的厲鬼一般,行殺伐血腥之事,無悲無喜地將所有活生生的性命抹殺。 刺骨的寒意隨著那刀光的縱橫交錯滲進所有人的心神中去,如墜冰窖無處可逃,即便是置身事外的旁觀之人也覺得好似被拖入了必死的困境囚牢,掙脫不得。沒有人能夠將那個突然之間便大開殺戒的年輕人和不久前還平平無奇的鏢局年輕人聯係在一處,可是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覺著,此時那個依舊陌生的年輕人身上有著倒映在海麵上的璀璨光芒繚繞伴隨,那股驚詫所有人心神的陰霾,是敵人索命的利器,卻也是劃破所有已然心生絕望之人無助陰影的奇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