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一旁圍觀人群的震驚和無言,那一邊的戰局卻很快就結束了,這一次年輕人的刀似乎更加犀利決然,他肆意地沖撞著堅硬的鐵盾和盔甲,然後一刀一刀地剜開骨肉,帶出揮灑的鮮血,哀嚎聲四起,可是人們隻能看見年輕人那冷漠的神情,那種漠然和決絕,似乎殺戮對於他來說就如家常便飯一般。 沒等魁梧海盜做出任何反應,年輕人卻已甩了甩刀尖滴落的幾縷血絲,然後一躍而起來到了最後一艘海盜船上,年輕人搖了搖頭,然後還是那樣一言不發地沖殺起來,一刀一刀收割著生命,似乎永不疲倦,也並沒有打算停手。 眼見著年輕人就要沖到了魁梧海盜身前,貨船上卻突然起了變故,一道乍現的光亮劃過,然後一把尖利的匕首就抵在了榮婷的脖頸上,還沒等左乘做出反應,榮婷已被逼到了甲板的欄桿盡頭,而拿著刀站在榮婷身後的人也露出了臉來,乾乾凈凈的書生此時卻是滿臉猙獰,邱昇大吼道:“讓他停手,否則我就殺了你們的大小姐。” 說的自然是那個在海盜船上大開殺戒的年輕人,左乘咬著牙上前幾步,卻見榮婷微微搖了搖頭顫抖著聲音說道:“不用管我,這些海盜窮兇極惡不能讓他們跑了......”她的話語還未說完,身後握著匕首的邱昇已經咬著牙嘶吼著喊道:“閉嘴。”說著,手中匕首的鋒芒微微劃破了榮婷雪白的脖頸,榮婷再不敢多言語。 左乘手掌緊緊攥住劍柄,猶豫不決,可所有人卻發現那遠處年輕人似乎完全沒有在意貨船上的情況,他依舊一言不發地收割著那些不知手中沾染多少罪孽的海盜的性命,隻是緩緩抬起頭,視線卻沒有絲毫動搖偏移地落在身前逐漸隻剩下孤身一人的魁梧海盜,然後一步一步地來到了他的身前。 此時自然避無可避,是生是死一念之間,海盜握著手中的巨斧猶疑著,是放棄投降還是拚死抵抗?他不知道究竟哪一種方法能換回來一條性命,亦或者什麼也做不到。貨船上的邱昇卻已癲狂了,他知道若是魁梧海盜也死了那自己這個奸細就絕無生還可能了,隻靠著自己能夠逃出去的機會就實在渺茫,即便手中還握著榮婷這麼一個人質,所以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個橫空出世的年輕人繼續殺下去。 可是還沒等魁梧海盜做出反應,也沒等邱昇再說出什麼威脅的話語,年輕人手起刀落直接斬下了海盜的頭顱,那滾落的頭顱雙眼中還殘留著迷茫猶豫的心緒,卻已經逐漸冰冷。 年輕人反手握刀,視線終於冷冷地看向了邱昇,無悲無喜的眼神和拒稿了下的姿態,與年輕人對視的邱昇手掌開始顫抖起來,可他卻決絕地抵住榮婷的脖頸不肯挪開,因為這是最後的希望了,可若是那個殺神什麼都不在乎呢? 事實確實如此,隻是縱身一躍便跨越海麵重新回到了貨船甲板上的年輕人衣衫染血,神色冷漠。他一步一步地向著邱昇和榮婷走去,邱昇驚恐地大叫著:“不要過來!否則我就拉著她同歸於盡。”年輕人搖搖頭,語氣平穩說道:“你不想死的不是嗎,你放下刀,也許還有一條活路,若是再這麼威脅下去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邱昇一邊拉著榮婷往後退去一邊吼道:“你別以為我那麼蠢,你們不會放過我的,倒不如死之前拉個墊背的,我也算是值了。”年輕人右手提刀左手活動著手腕,低著頭回道:“那你就殺吧,反正現在也沒人攔得住你了,動手吧。” 聽著這話,左乘拿著劍便要向前走來,卻被年輕人擋住了身子,左乘疑惑地看著年輕人卻看不清任何神色,可是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小姐死在自己麵前,否則就算老板不把自己殺了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所以他必須救下小姐。但年輕人隻是這樣站在身前就讓左乘寸步難行,僅僅是氣機的碰撞便讓從來自詡修為精深的左乘輸掉一塌糊塗,無論如何瘋狂地調動體內真氣都被狠狠地壓製著。 再這麼下去,大小姐真的要死了啊。左乘掛著刀疤的臉上神色猙獰起來,他極力地想要掙脫開年輕人的阻擋,卻隻是動彈不得。就這樣,僵持重新持續著,邱昇顫抖著手不知所措,年輕人擋著左乘也不語不言,似乎擺明了就是讓邱昇將榮婷殺了也無所謂。 邱昇當然不想死,否則他也不會做出這種臨死反撲的事情來,可是,可是現在他們好像真的不在乎這位大小姐的性命了啊,這樣的話,自己的威脅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又再次開口了:“你若是不想把局麵弄得不可收拾,那我也可以給你一條生路。”似乎算準過了這段時間,邱昇已是無可奈何急不可耐了,所以年輕人緩緩上前走去,接著說道:“你放了她,我答應你會在最近的一處島嶼將你放下去,至於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邱昇此時就像是快要溺水而亡的可憐人,抓住了一根小小稻草就拚死掙紮,他猶豫著說道:“好,但是在你們放我下去之前這位大小姐必須跟著我,而且,你必須發誓不對我出手。”年輕人點點頭不置可否,然後指了指一旁不遠處若隱若現的島嶼,說道:“好好好,我對上天神明起誓。走吧。” 貨船重新動了起來,甲板上一片沉寂的僵持,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人輕易動彈,而島嶼也漸漸接近了,貨船慢慢放下了木板階梯,邱昇挾持著榮婷沿著那木板走上島嶼,他最後看了一眼卻隻看到那年輕人低下了身,他知道這是最好的時機了,於是再無猶豫,二話不說推開榮婷就跑。 榮婷跌跌撞撞地撲向了木板,然後就被一隻手臂攬住,同時破風聲擦著耳邊呼嘯而過,一支尖利的箭矢狠狠地穿過了轉身瘋狂跑遠去的邱昇的喉嚨,身穿儒衫的讀書人撲倒在地,鮮血的流淌奪去了所有的生機,榮婷抬起頭看見了年輕人沉穩的麵色,仿佛那一隻奪命的斷箭不是他扔隨手出去的一般。 貨船上,祁門鏢局的人圍在唐翀身後,有人咽了口口水說道:“這……這小子這麼厲害的啊。”唐翀搖搖頭呆滯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啊。”這時候祁門鏢局的所有人似乎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大開殺戒的高手居然是這數個月以來一直與大家朝夕相處的那個年輕人,接著便惘然,這個殺伐果斷無人能敵的人真的是自己平日裡所見的那人嗎? 這時年輕人已經帶著榮婷回到了甲板上,至於那個倒在逃跑半途的邱昇的屍首則就由貨船上的那些護衛隨意找了個土坑葬在了這個荒島之上,貨船也再次揚帆起航,雖然大海依舊不為所動地磅礴洶湧,但是此時站在甲板上仍發著愣的所有人則心上都有著不同的情緒。 榮婷始終站在年輕人身前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仍然沉浸在被海盜包圍的恐懼之中,還是因為方才死裡逃生的跌宕而心神動搖,她安安靜靜地站在年輕人身旁,卻不說話。左乘仍然拿著劍,隱隱保護在榮婷身邊,見識了方才年輕人的本事,左乘不敢說若是年輕人繼續大開殺戒自己能夠攔住分毫,但是總要防著年輕人會不會突然對榮婷出手,雖然無論怎麼看都絕無這種可能,但是經歷了剛才的危局,也怪不得左乘謹慎擔憂幾分。 年輕人沒有在意榮婷和左乘,他自顧自拾起甲板上的竹鞘,收起了刀,然後看了一眼身前的榮婷之後走到了祁門鏢局眾人身前,想了想拱手行禮道:“大家可有受傷?都怪我我發現了船上的奸細所在卻沒有及時提醒,大家受驚了。” 祁門鏢局的所有人隻是愣愣地看著年輕人,一時間竟是不知所措更不知所言,唐翀猶豫了片刻之後出聲道:“我們倒是無事,而且有你這樣的高手在想來也不可能出什麼大事。”說到這裡,站在唐翀身後的祁門鏢局眾人都下意識地點著頭,年輕人重新背起刀鞘,笑著撓了撓頭,這種笑意是那樣的熟悉,可是對於親眼見證了那殺伐血腥一幕的眾人來說,實在難以想象這是往日裡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年輕人。 年輕人再次拱手說道:“這段時間以來多謝大家的照料了,先前是因為受了傷又有些事情需要弄明白所以隻能留在鏢局中麻煩大家了,一直躲著沒怎麼出手,實在不是有意欺瞞。”說著,年輕人看了看眾人的臉色,大笑起來:“喂,你們不會是在怕我吧?怎麼,這才一下子功夫就翻臉不認人了?是誰說好了要做一輩子兄弟啊,哈。” 看著年輕人舒緩的麵容,以及那與往日裡別無二致的坦蕩祥和,不知為何祁門鏢局的所有人似乎就忘了那一幕殺伐的血色,在他們的記憶深處仍舊是那個明朗的少年郎,是啊,就算是武藝高強的高手又如何,說好了出生入死過的就要做一輩子兄弟啊,唐翀率先攬過年輕人的肩膀,然後大家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方才的震驚。 這時的左乘似乎看著年輕人的背影想起了什麼,他湊到榮婷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這時的榮婷似乎才終於醒轉過來,她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之後才走到了祁門鏢局眾人身邊,看著年輕人問了一句:“敢問大俠可是‘戮行者’徐從稚?” 這話一出,祁門鏢局眾人的說話聲又安靜了下來,作為江湖中人,自然是對於那個自數百年前開創以來便威名遠揚的天坤榜極為熟悉,位列天坤榜之上的那幾位大高手如今身為江湖人誰不是都能細數出來足以稱奇的事跡來,現在想想,傳聞這幾月以來就是因為徐從稚在此所以瀚兌海域肆虐橫行的海盜突然間銳減,再加以今日所見,難道這位深藏不露的年輕人真的是天坤榜新晉高手“戮行者”徐從稚? 不對啊,年輕人明明是姓程才對啊。 見所有人都沉默起來,年輕人也轉身重新看向了榮婷,然後認真點點頭回道:“是的。”這下子是真的滿堂寂靜,所有人都茫然地盯著年輕人,要知道那些天坤榜之上的大高手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島主皇帝,就是隱世不出的武道宗師,如今居然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新晉天坤榜高手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前?而且竟是一個如此年輕的少年? 左乘率先拱手行禮道:“左乘見過徐大俠。”左乘在江湖上也是混跡多年,自然對於這等為民除害的大高手心生向往和敬仰,卻沒想到今日居然真的讓自己親眼得見了,而且還有幸目睹武道宗師的出手,這是許多人一輩子也得不來的機會啊。 既然已經被認出了身份,年輕人也不再掩瞞什麼,說到底自己就算被認出來身份也沒什麼大影響,反倒借著這高手的身份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榮婷看著年輕人純澈的雙眼,行禮道:“多謝徐大俠救命之恩,待我等於島嶼落地之後定要好好答謝大俠。”不料年輕人卻擺擺手說道:“不必了,我會在半途的奇星島下船,還請離開瀚兌海域之後在沿途的奇星島稍停片刻,至於答謝什麼的榮小姐也不必客氣,在下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再說這瀚兌海域的海盜若是見了我也要不死不休的。” 不知為何的,聽到年輕人不隨著自己等人回到玉乾海域,榮婷心裡感到了失落。是因為貨艙裡那一段驚心動魄的交流,還是方才危險重重之間的殺伐果斷和死裡逃生呢?榮婷說不清楚,她隻是看著年輕人乾凈明朗的神色麵容,竟是覺得有些捉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再不說祁門鏢局眾人知道年輕人身份之後的多加詢問和震驚的慨嘆,大家也問道了年輕人要在奇星島下船的事情,年輕人沒有多說是為了何事,祁門鏢局眾人也就不去刨根問底,但還是問道是否會再回嵊臺島,得到日後定會再去上一趟的回答之後,大家才安心了許多。 接著便又是枯燥的海上航行,距離奇星島還有數日的路程,不過已經駛出了瀚兌海域,海盜的危險也少了許多。 聽聞了所有消息的榮老板終於露麵,在船艙大廳中辦了一場宴席,宴請了祁門鏢局的所有人,當然,主要是為了那位年輕人。喝了幾杯酒後,不勝酒力的年輕人自顧自走到了甲板上,卻見到了站在船頭桅桿下的榮婷。 年輕人走上前去,看著遠處雲卷雲舒海浪翻湧,問道:“榮小姐怎麼獨自站在此處?”榮婷這才察覺到年輕人的接近,她看了一眼年輕人的側臉,然後移開視線搖了搖頭,回道:“沒什麼,就是覺得船艙裡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年輕人看了一眼榮婷問道:“榮小姐是在想那位邱公子嗎?他若是不做那海盜的奸細,倒也是個不錯的讀書之人模樣啊。”榮婷搖搖頭說道:“我知道這世上總有許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苦衷,但這不是去做為虎作倀之事的緣由,他既然做了這種事情也就沒什麼可值得惋惜的了。” 年輕人倒是有些意外,感慨道:“榮小姐倒是看的通透,我還以為……”榮婷苦笑著接道:“還以為我是什麼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嗎?”年輕人笑著搖搖頭卻沒有多說什麼,雖然沒有什麼多餘意思,但是年輕人也確實沒想到榮婷能有這樣的見識,不過想到自己認識的那些與眾不同的女子們,好像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榮婷自顧自地說著:“我娘親在我很小時便走了,後來父親又娶了好幾房妾室,雖說一直留著正房的位置以緬懷我母親,但我小時在後宅的日子並不好過,父親一直忙著行商,也管不來那些妾室的勾心鬥角,而我這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自然也不會被輕易放過,所以就這麼自己熬了過來也看清楚了許多東西,後來跟著父親學著如何經商也才日子好過許多。不過,可就當不得什麼大家閨秀了,這麼多年了也沒怎麼走出過那座後宅,說到底,這輩子都離不開那裡的。” 年輕人安靜地聽著榮婷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想到了方才海盜圍船的危機中,那個身為一家之主的榮老板卻根本看不見蹤影,反而是榮婷這麼一個年輕女子站在最前方直麵著危險。 年輕人想了想,片刻之後斟酌著說道:“榮小姐也不必覺著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說到底女子和男子又有何不同呢?女子自也可以大膽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應該大膽地離開那些不喜歡的事情,生活日子總是自己的,別人再怎麼說也動搖不得,那又何必在意那麼多他人的看法呢?” 說著,年輕人看向遠方,榮婷清晰地看見了那雙眼中深處的影子,年輕人輕聲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才對,不必跟著誰也不必受製於誰才對啊。” 船帆隨著海風獵獵作響,海浪湧起落下,天邊有飛鳥掠過。 有人在動心,有人在思念。 世上之事總是這樣的難以言說,有的心意隻能是那一剎那的搖曳,卻終究不可能開花結果,而有的人也始終隻會念著那一個人,不知不覺就一生一世。 雖然榮老板和左乘多加挽留,但年輕人終究沒有留下來,不知不覺間奇星島的港口若隱若現了,年輕人與祁門鏢局的眾人認真道了別之後便自顧自站在了船頭看著遠方島嶼出神。木板放下,年輕人笑著,走下船去。 終於,榮婷還是跑到了欄桿處喊道:“為什麼你一定要來奇星島?” 遠處,那背影揮了揮手, “因為有一定要去見的人。” 徐從稚如是說。 那是許久未見的人,也是心上念了千百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