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修羅何為入地獄(1)(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5878 字 8個月前

春暖花開的山野蜿蜒道路泛著清風拂動的芳香,視線遠處的溪水中消融破碎的殘冰順流而下,浸潤著兩岸的綠葉鮮花向陽而生,兩人走在道路上,各自牽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在前頭的年輕人腰間懸掛綠竹刀鞘,落在後頭的少年一隻手從路旁摘下一根狗尾巴草,手臂揚起,看著清風吹拂而過。   遠處城池輪廓若隱若現,懸掛於城頭上的匾額字跡入木三分,眼力極好的兩人一眼望去便能看見那三個字“玄鶴城”,隻是如今再看便有了些不同的感觸,畢竟許多年前的他們在風雪之中看見這座城,就像孤魂野鬼終於看見遠處的一盞燈火。   城門處有絡繹不絕的商隊和車馬往來,駐守城門的兵卒一一審視戶籍關牒,兩人年輕人牽著馬走入其中,毫不起眼。   走進了城中,兩人將馬匹當給了一間客棧,然後晃晃悠悠地走在城裡,再熟悉不過的大街小巷落在已經長大的他們眼中顯得有些逼仄狹小,隻是他們卻依舊帶著微微笑意,走到了一處藏在陋巷之中卻名氣傳揚甚廣的醫藥鋪子外頭,看著坐在櫃臺後一絲不茍為病人看診的儒衫男子,兩人想了想,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把瓜子,就那樣蹲在醫藥鋪子外頭的巷子口處磕起了瓜子。   日頭逐漸西斜,一襲青衫的少年率先站起身伸了伸腰肢,蹲了大半天腿都有些酸了,腰間懸掛綠竹刀鞘的年輕人卻一動不動看著巷子外頭大街上的車水馬龍,發起了呆。青衫少年知道這個大哥的脾氣,也不管他,小心翼翼走到醫藥鋪子外頭探著腦袋,看著那個儒衫年輕人什麼時候能夠休憩一陣。   終於醫藥鋪子的人來人往少了許多,儒衫年輕人將手上的藥方交給身邊幾個機靈的夥計,又細致叮囑幾句,這才走到後院對著還在收拾晾曬藥草的師父恭敬行禮,告辭離去。他一步跨過門檻,早有預料地伸出一隻手按住了突然竄出來的一個家夥的腦袋,笑著道:“謝洵,無不無聊,多大人了。”   青衫少年謝洵掙脫開儒衫年輕人根本沒有幾兩氣力的手掌,撓撓頭笑道:“筠哥,你可算出來了,你不知道君洛這家夥一路上把錢都拿去買酒了,我都好幾天沒吃飯了。”   聽著這話,顧筠笑著望向謝洵身後慢慢站起身的君洛,就看見君洛正悄無聲息地把手裡的瓜子殼都倒在了謝洵剛才蹲著的地方,然後咳嗽一聲道:“謝洵,你嗑的這些瓜子不是我買給你的?還好幾天沒吃飯了?趕緊的,收拾乾凈。”謝洵轉過頭去一臉悲憤。   嬉鬧一陣,顧筠長袖一揮說道:“走,吃飯去。”君洛一步跨出就越過謝洵和顧筠並肩而立走出小巷,謝洵嘿嘿笑著跟在後頭。   到了大街上,許多人都不由得側目看向並肩前行的三個少年,實在是太過矚目耀眼,居中的那個少年腰間懸掛刀鞘意氣風發,身旁的儒衫少年溫文爾雅氣態溫和,還有一個一襲青衫的少年雙手枕在腦後笑得放肆。   常年住在玄鶴城中的許多人很快回想起了這三個少年是何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誒,那個君洛和謝洵也回來了啊?”“可不是嘛,當年他們走了之後玄鶴城可是安靜了好一陣,不過那些囂張跋扈的公子哥倒是再也不敢鬧事了。”“聽說還有以前被君洛和謝洵揍了一頓的公子哥跑去找顧筠的麻煩,結果那兩個出去跑江湖的,直接上京城去把那公子哥家背後的靠山打了一頓。”   三個少年隻管前行,卻是絲毫不在意身邊街巷之間的閑聊議論,顧筠聽著他們細碎說起君洛和謝洵這遊歷江湖一年闖蕩出來的許多傳聞,笑得合不攏嘴。待得聽到有人說君洛在江湖上深受那些豪閥小姐的喜愛,謝洵肩頭輕輕撞了一下君洛,嘿嘿笑著,君洛擺擺手一臉嚴肅道:“這是假的。”顧筠笑得微微彎腰。   走到了玄鶴城裡最熱鬧的酒樓,顧筠經常來此買酒喝,於是酒樓掌櫃也和這個頗有名聲的“小神醫”關係不錯,特意為顧筠留了一個不錯的位置,顧筠便大手一揮多點了幾壺好酒,酒樓掌櫃便送了幾碟佐酒小菜。   在二樓欄桿附近坐下,顧筠看著風塵仆仆的兩人,笑道:“你們倆可真會找事情做啊,這一年來江湖上的故事都離不開你們,什麼一人一刀毀了人家山門祖師堂,什麼兩人獨戰三千騎兵,還有說君洛一人戰敗江湖上的另外十大高手的,如今你們倆的名聲可大得很,君洛已經是承源島武道第一人了呢。”   謝洵就著佐酒小菜喝了口酒,嘖嘖道:“還不是那個沒膽子的狗屁島主,我們都找上門去了還躲著不敢出來,不然君洛一刀砍了他就是真正的承源島武道第一人了。”顧筠好奇問道:“哦?你們現在這麼厲害了啊,連島主都能打得過了?我不是聽說這些島主的修為實力都是歷代傳承下來的,積攢深厚不可小覷。”君洛提起酒壺,故作高深道:“一刀的事情。”   顧筠笑著搖搖頭,很快豐盛的菜肴端上了桌,看來確實好一段時間沒吃過好東西的君洛和謝洵風卷殘雲一般大快朵頤起來,顧筠就笑著說“吃慢點”,幫著往他們碗裡夾菜。很快三人就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走出酒樓時各自提著一壺酒,閑散走在燈火通明的玄鶴城中,好像還是當年熟悉模樣。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條昏暗小巷中,三個少年熟門熟路地找到了當初住的那間低矮小院,顧筠從懷裡掏出鑰匙說道:“鑰匙我一直留著,雖然現在住在藥鋪那邊,時不時也會過來打掃,你們要是不想多花錢就接著住這兒吧。”說完,顧筠上前一步開了門,君洛和謝洵緊跟其後走進小院。   看著小院裡乾乾凈凈齊齊整整的模樣,少年們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觸,畢竟已經不是當年有了上頓怕沒下頓的貧苦時候了,隻是身邊除了依舊相伴的家人之外,還是有許多故人早就不在了。   那個當初回到小院執意要收君洛和謝洵為徒的白發老者已經在兩年前油盡燈枯死去了,這麼多年來一人獨戰整座江湖身體早就如四麵漏風的茅屋,最後將武道傳承延續給了君洛和謝洵也就灑脫離去,死後倒是沒介意葬在皕雲門的山上,隻是如何都不願意入祖師堂。   君洛和謝洵回到玄鶴城之前也去了一趟皕雲門後山,帶著幾壺好酒陪著那個躺在墳墓裡的老頭聊上幾句,說一說他的兩個弟子如今已經做到他當年都沒做到的事情了,兩人獨占承源島江湖的所有風采。   屋子裡點燃燭火,三人坐在桌子前,顧筠隨口問道:“你們那個時候去京城打了禮部侍郎沒什麼太大影響吧?”君洛搖搖頭道:“沒什麼大事,那個老骨頭本來就差不多也要趕出廟堂中樞了,我們那一趟雖然被那個皇帝陛下最後追殺了好一段時間,不過聽說那個老骨頭也待不了幾天就被送回老家安享晚年去了,現在皇帝陛下恐怕都在想著怎麼收回對我們倆的追殺命令了,畢竟貓抓老鼠還被老鼠溜著玩的大內高手可是丟盡了臉麵。”   顧筠笑了笑,倒是放心君洛的為人處世,謝洵突然問道:“筠哥,之前那事你怎麼不等我們回來再做?”顧筠愣了愣,然後收斂笑意搖搖頭,沉默不語,君洛看著顧筠說道:“是啊,交給我們去做就好了,你那樣太過冒險,若是出了意外我們不一定趕得回來。”顧筠輕聲道:“沒事,不是都順順利利的嘛。”   君洛微微皺眉,想起幾個月前顧筠寄來的一封信,後來他們也順著蛛絲馬跡探聽到了更多的消息,才知道顧筠在說明一切事情之後說的那句“已經安置妥當,仇已報”意味著什麼。   兩年前送走了白發老者之後,住在少年們隔壁的那個老嫗身子骨也日落西山,慢慢地就連顧筠都無能為力,老嫗倒是看得開,最後隻是握著三個少年的手說以後沒辦法再給他們做最喜歡吃的的燉肉了,老嫗撒手人寰之前隻是有些擔心那個唯一的孫女,少年們答應一定會幫著照顧好已經嫁作人婦的小苑,老嫗便安心去了。   最後老嫗家裡頭隻來了個酒鬼兒子,還是三個少年出錢出力安葬了老嫗,而那個被家裡頭逼著遠嫁的孫女小苑到最後也沒能趕回來。後來三個少年找了很久都沒能找到小苑的消息,一直到一年前君洛和謝洵決定去行走江湖,便打算遊歷天下之時盡力去尋找小苑的消息,少年們想著總不能讓老嫗臨走之前最後的願望都隻能落下遺憾。   小苑當年出嫁的時候是被家裡頭的人硬生生從老嫗院子裡拽走的,三個少年趕回來的時候隻看見老嫗失魂落魄地蹲在院子裡落淚,卻無能為力。這麼多年來老嫗一直沒能收到小苑的任何消息,憂心忡忡,身子骨也一下子就不行了,這才早早撒手人寰離去,可是臨終前也沒能再見從小便相依為命的孫女最後一麵。   君洛和謝洵在江湖上尋找,顧筠則托了皕雲門的幫忙探聽消息,如今已是皕雲門少主的奉熵在幾個月前親自送來了一條消息,顧筠得知之後沒有立即提筆告訴不知在江湖何處的君洛和謝洵。   那時拿到消息的少年,讓如今的奉熵時不時想起都要毛骨悚然,一直溫文爾雅從不輕易和人紅臉的顧筠,那時手中攥著褶皺紙條神色就冷了下來,簡直比三九寒冬還要冰冷刺骨,心湖似乎有一條蟄伏已久的惡龍猛然抬頭。   顧筠沒有拜托皕雲門相助,將奉熵送到院子門檻外頭之後,一身儒衫的少年獨自在小院裡站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少年都一動不動,手上依舊攥著那張紙條。   消息上說當年小苑根本不是出嫁,而是被家裡人賣給了附近一座山頭的山大王做小妾,可是壓根沒有什麼名分,最後連一個最低賤的婢女都不如,被心狠手辣的山寨土匪玩弄而死,死無全屍,拋屍荒野,任由山野禽獸啃咬。   那個山頭的土匪流寇和官府有些關係,雖然是燒殺劫掠商隊的土匪,卻背後有著官府撐腰,那些錢財一大半都流入了官員手中,所以為非作歹逍遙自在,像是弄死一個小妾這樣的“小事情”,根本都不會讓那些官員眨一眨眼皮子,又有誰來討個公道呢?所以老嫗臨終前心心念念的孫女,原來早就比她還要先一步離去了。   顧筠在小院裡站了一夜,第二天他向師父說要出門一段時間,然後帶了幾樣不起眼的藥草便離開了。後來有一個商隊落入那個山頭的魔爪,但是有一個頗有名聲的小神醫因為幫著山大王化解了一種頑疾,不僅留的一條性命,而且被奉為了座上賓。   然後在某個平平無奇的夜晚,整座山莊突然燃起了大火,所有山匪無一幸免慘死山中,夜幕下唯有那個小神醫獨自下山離去,後來官府的人仔細查驗過了那些山匪死去的真正原因,無一不是中了必死無疑的劇毒,而且還無法讓人查探出絲毫跟腳,這就使得那些背後的官員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那個無聲無息消失的小神醫回到玄鶴城,又是那個始終溫和待人的儒衫少年,顧筠後來寫了一封信告知君洛和謝洵此事,那時兩個少年揍了禮部侍郎一頓後,順帶著把那些山莊背後的官員也套了麻袋,下半輩子算是下不了床了。   隻是聽說了那個山莊一夜之間灰飛煙滅的消息,君洛和謝洵還是多方打聽才知道那個小神醫的事情,後知後覺知道是顧筠以身涉險,不免有些後怕擔憂。   顧筠看著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君洛和謝洵,笑道:“我不是完好無損坐在這裡嘛,真以為我手無縛雞之力是吧,雖然我沒有習武,但腦子還是能用的。”君洛搖頭嘆息道:“還是太危險了,以後打打殺殺的事情交給我們倆就行了。”謝洵使勁點頭道:“筠哥,你這手是要來救人的,可不是用來殺人的,這種粗話交給我倆。”顧筠輕輕“嗯”了一聲,笑著點頭。   過了幾天三個少年去附近山上祭奠老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一個山水氣運不錯的地方,老嫗的墳塋附近還有一個新建不久的墓碑,是顧筠收攏小苑的殘存屍骨和遺物安葬的,三個少年恭敬焚香祈願,希望好人有好報,若是有來世,定要安穩幸福一生。   下山時君洛和顧筠說過段時間就要出海去遊歷天下,謝洵會跟著一同出海,隻是兩人說好不會去往一個地方,各自闖蕩汪洋大海,顧筠點點頭笑著說自己不久後也要跟著師父進京,如今那個皇帝陛下大煉丹藥,征召了不少江湖上的神醫大夫。   再次分別的那一天下著小雨,顧筠將君洛和謝洵送到城門外,君洛從懷中取出一個朱紅色酒葫蘆遞給顧筠,說道:“去了京城多喝些好酒,這酒葫蘆可是我精心挑選的,別拿來裝一些劣酒哈。”顧筠笑著接過,隨手係在腰間,回道:“世上沒有劣酒,隻有會不會喝的人。”君洛和謝洵都笑了起來。   最後顧筠腰間係著酒葫蘆獨自站在城門外,看著那兩個身影遠遠離去,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少年意氣風發,就要出海遠洋。   隻是那時年少的三人沒有想過這次離別,卻是那麼多遺憾的開始,也是今後許多重逢和離別的開始,此後一生的跌宕起伏都在這場雨天離別中開始,猶如一條長線的起始,綿延而去,最終不知落向何處。   顧枝站在漫天雨幕中看著那個獨自站在城門外的身影,腰間懸掛朱紅色酒葫蘆,顧枝仰天望去,他的身影逐漸模糊,卻分不清落在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他的身影消失不見,遠處顧筠的身影也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