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岸邊犬牙交錯,嶙峋碎石散落一地,許多身穿相同服飾的習武年輕人聚在一處一絲不茍地演練武藝,砥礪武道,不遠處還有幾個山莊嫡傳弟子跟隨在莊主身邊,似乎圍繞著那個始終一襲儒衫的學塾老先生問著什麼,山莊其餘弟子都有些犯嘀咕,好像以前也沒見著幾位師兄師姐,尤其是莊主獨女淩煙妗師姐這麼勤懇修習聖賢道理啊。 岸邊另一處,少年卓宴和少女隋堇宸心無旁騖地演練著宗門獨傳的武道功法,在他們不遠處蹲著兩個年輕人,他們撿起地上的碎石扔下溪水,看著那些石子飄落水麵泛起陣陣漣漪,有腳步聲傳來,卓宴和隋堇宸停下手中刀劍轉頭看去,隻見那個腰間佩刀神色溫和的祈水山莊莊主淩恪正緩緩走來,他先是來到卓宴和隋堇宸身邊詳細問過了修行上的難題和困惑,這才勉勵幾句,走向了已經站起身的那兩個年輕人。 顧枝和傅慶安轉過身麵對顯然就是沖著二人而來的淩恪,抱拳行禮,淩恪笑著抱拳道:“這一路顛簸有勞兩位少俠了,若不是孔先生一語道破天機,恐怕我祈水山莊的待客之道就要怠慢兩位了。” 傅慶安硬著頭皮承擔了打交道的領頭之人,自然是怪身後那個從來沒叫過自己師兄的家夥那天晚上的突發奇想,傅慶安也笑著說道:“淩莊主客氣了,孔先生看得起我們師兄弟二人是我們的榮幸,就我們這淺薄修為,隻希望一路上不會拖累了山莊的步伐。” 淩恪走近岸邊站在顧枝和傅慶安身邊,眺望溪水說道:“兩位少俠不必妄自菲薄,孔先生的眼光我們自然都是信得過的。想來孔先生也已經將此行的兇險和機遇都說與兩位少俠了,雖然如今還沒有多少人知道祈水山莊手中懷有仙緣,不過這種事情終究瞞不住太久,那些被選中為十人之列的其他人很快就會現身了,屆時混戰不停,祈水山莊哪怕籌謀再多也難免會有疏漏,淩恪也不敢讓兩位少俠為我山莊沖鋒在前,隻希望盡量護住我山莊弟子即可,都還是年輕人,不知江湖險惡,祈水山莊哪怕最終淹死在這場風波裡,還是希望這些年輕人能夠留的性命。” 傅慶安點點頭,隻是笑著輕聲問道:“莊主為何如此信得過我師兄弟二人,萬一我們二人到時見機不妙就見風使舵或是乾脆逃離遠遁了呢?”淩恪搖搖頭,神色雖然還是帶著笑意卻已經有些鋒芒畢露的淩厲,他朗聲道:“無妨,江湖上本就生死自負,若是兩位少俠覺得我祈水山莊這艘船太小了,或是覺得自己足以行走天下無礙直達那座爭先臺,隻管按照兩位少俠心中所想去做就好了。” 傅慶安笑著點點頭,淩恪已經恰到好處地轉移話題,這種相互之間的試探和擺實力點到為止就好了,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淩恪能夠將祈水山莊打造成江湖上公認的盟主人選之一,這種手腕和胸襟還是有的。隨後淩恪簡單說過了祈水山莊此行去往仙府爭先臺的道路安排,不久前剛拿到地圖的顧枝和傅慶安自然沒有異議,祈水山莊精心謀劃的這條路線已經兼備攻守可變和盡量路程最短了。 淩恪很快告辭離去,去往那邊淩煙妗和幾位山莊嫡傳弟子修行之處,那一夜在祈水樓揭開真實身份的孔祥嶽,如今成了各位小時候最懼怕誦讀聖賢書的嫡傳弟子心中高山般的存在,雖然山莊其餘弟子尚未知曉孔祥嶽的身份,但是這些嫡傳弟子看見了如同話本故事裡所寫在山莊隱姓埋名幾十年的武道宗師,還是滿心崇敬地圍繞在四周請教武道修行事宜,畢竟就連莊主都要喊孔祥嶽一聲師父,這些嫡傳弟子也不怕如此會拂了莊主的麵子。 看著淩恪遠去,傅慶安低聲道:“亂世出梟雄,這個淩恪再加上那個孔祥嶽,未必沒有可能在那爭先臺上奪取先機。”顧枝彎腰撿起一顆圓潤石子握在手心,他點點頭說道:“祈水山莊想要在亂世中脫穎而出不難,不過我總覺得那個孔祥嶽不太簡單,那一夜說話也真假參半,恐怕另有深遠謀劃,一個能夠在山莊學塾隱世幾十年的武道宗師,無論是心境還是修為都決不可小覷。” 傅慶安提起木匣背在身後走向不遠處的卓宴和隋堇宸,顧枝隨手拋著石子跟在後頭,傅慶安看向仍舊不知疲倦一遍遍修行的卓宴和隋堇宸,笑問道:“怎麼不去那邊也請教孔祥嶽老先生,淩莊主和孔先生不都說了你們倆可以跟著山莊嫡傳弟子一起修行嗎?”卓宴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不知怎麼作答,隋堇宸微微側過身擦拭汗水整理好發絲,這才看向傅慶安回道:“師父說過,我們倆如果連宗門最簡單的劍術和刀法都沒熟練,就不必要去妄想一步升天,隻有腳踏實地才能千錘百煉見真章。” 顧枝輕輕一跳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傅慶安抱著雙臂輕聲道:“武道根基越紮實將來等山路也就走的更加輕鬆是沒錯,不過武道一途除了笨鳥先飛也有鯤鵬逍遙,你們剛剛踏入修行也無需太過精神緊繃執著於眼前的武學,多看一些多聽一些,未必就沒有好處,隻是修力也是修心,不是看過了覺得更好就應該覺得當下修習的武學不好。”隋堇宸眨眨眼認真琢磨傅慶安這段話,卓宴抱著刀鞘一臉仰慕道:“傅大哥,你好厲害啊。”傅慶安搖搖頭,揮揮手,走向顧枝那邊。 顧枝看著傅慶安問道:“怎麼,師兄打算收取弟子了?卓宴和隋堇宸資質確實不錯,說句不好聽的,以前恐怕還真給他們那師父和宗門功法給拖累了,根基沒有打熬足夠,若是能有人指點,未必沒有機會更上一層樓。”傅慶安搖搖頭道:“你師兄我行走江湖多年,多好的武道苗子沒見過,從來沒有動過收徒的心思,倒是你,不是收了個開山大弟子,要不再收一兩個?”顧枝摘下腰間酒葫蘆輕輕晃悠,隨口道:“暫時沒那心思。” 卓宴和隋堇宸收功走向顧枝和傅慶安,卓宴斟酌著問道:“顧大哥,傅大哥,雖然那天晚上你們已經說過了那位孔老先生的真實身份,可我還是沒明白,為什麼祈水山莊想要顧大哥和傅大哥同行,還有你們怎麼不隱藏修為了?”顧枝喝了一口酒,咂咂嘴道:“如今的江湖這麼亂,孔祥嶽老先生看出我們師兄弟二人武功蓋世心生傾佩自然想要結交一二,再加上此行兇險若有我們助力那便是如虎添翼啊。” 卓宴若有所思點點頭,隋堇宸卻已經捂著嘴偷笑起來,自然比她那個師兄更快明白了顧枝這一番話的調侃意味,隻有心思單純的卓宴還沒反應過來,居然當了真,細心思索,卓宴抬起頭問道:“那顧大哥和傅大哥既然知道此行兇險為何也要答應一同前往啊?” 顧枝雙指撚著酒葫蘆,搖著頭道:“自然也是奔著那三份仙緣去的呀,若是能夠渾水摸魚到手一二,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我們師兄弟也動心了嘛。”卓宴撓撓頭,笑著說道:“我怎麼覺得不對啊,顧大哥和傅大哥好像不是這種人。” 傅慶安扶額笑著低聲說道:“還不算太傻。”顧枝一本正經地看著卓宴,語氣低沉道:“卓宴,你才認識我們師兄弟多久啊,就敢這麼言之鑿鑿,不怕我從一開始遇見你們就是盤算好了的,攀附上了祈水山莊的高枝就要得寸進尺,屆時到了爭先臺翻臉不認人,做那見風使舵的墻頭草?” 卓宴皺著眉頭深思起來,隋堇宸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自顧自笑著的傅慶安和刻意在眼底裝出厲色的顧枝,低聲道:“顧大哥和傅大哥一開始就沒打算在祈水山莊落腳,遇見那夥馬匪的時候更是沒有手下留情,顧大哥和傅大哥不是壞人。”卓宴抬起頭使勁點頭。 顧枝搖搖頭笑起來,伸出手指著兩個不愧是初入江湖的少年和少女,說道:“你們啊,要是沒有被那些流寇馬匪殺了,遲早也要在江湖上蠢死了,那天晚上我說獨自出去殺了所有馬賊你們親眼所見了?那日在祈水山莊外頭最後我們百般推辭不也主動跟著你們進了山莊?還有那天孔祥嶽來找我們,隻是說了幾句我們就欣然答應走這一趟兇險萬分的遠路。你們就不覺得我們一開始便心懷不軌?” 顧枝跳下石頭,走到卓宴和隋堇宸二人身前,點了點兩人握在手中的刀劍,緩緩道:“方才傅慶安剛說過,萬事多想,老話也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說法,你們這兩個別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江湖雛兒,別總以為修行好了武道就可以行走天下了,也莫要與人隨便交心,到時給人埋了還要幫人家數錢。” 卓宴仔細想了想,看向走向祈水山莊的顧枝背影,說道:“顧大哥,我記住了,以後一定多看多想,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和傅大哥是好人,頂好頂好的人。這個不用想,師父一直誇我直覺很好。”隋堇宸難得鄭重點頭,顯然認可自家師兄這個說法,傅慶安笑著走過兩人身邊,追上了顧枝的背影,顧枝背對著少年和少女擺擺手,傅慶安看見他的臉上有些笑意。 祈水山莊的車隊繼續前行,除了環繞在幾輛馬車附近的山莊弟子,車隊最後居然還綴著數量不少的披甲將士,自然不隻是因為那位手握重兵的將軍和祈水山莊的關係匪淺,還因為其中一輛馬車之上就坐著那位將軍最為寶貝的女兒,那位將軍破天荒的允許辛梳和祈水山莊一行去往仙府爭先臺,隻是隨侍兵卒就顯得浩浩蕩蕩了些。一路行來,不是沒有覬覦祈水山莊的江湖人,隻是多半也被這些肅殺的將士給嚇住了。 顧枝和傅慶安沒有坐在馬車中,各自騎著一匹馬跟隨在車隊一側,隨意觀賞著沿途風景,淩恪和孔祥嶽時不時會湊過來閑談幾句,多是介紹沿途景色,或是聊一聊有關的江湖趣聞,顧枝和傅慶安就笑著應對,始終沒有給淩恪和孔祥嶽一顆定心丸,比如具體修為如何比如如何看待這一路前行,兩人就像是踏春遠遊一般,與嚴陣以待的祈水山莊一行頗有些格格不入。 傅慶安看著坐在馬背上隨口飲酒的顧枝,問道:“你當初為何會突發奇想收下了那個叫做李墨阩的弟子?”顧枝搖頭晃腦,坐在馬背上像是一根隨風搖曳的野草,他輕聲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閑來無事隨手教了幾劍而已,他就非要喊我一聲師傅?也許是因為覺得自己在醫術上一事無成幫不了那對已經生活過的夠苦的母女,所以想要在自己能夠有所建樹的武道上找補回來?又也許隻是想看一看劍仙一劍是否也能夠讓那些權貴之人、天子龍孫低頭?”顧枝最後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傅慶安看向遠方,煙塵四起,車隊就要臨近一處必經之地,隻是位於一座峽穀之中,若是有人事先埋伏或是有意阻攔會是祈水山莊最大的麻煩,傅慶安問道:“第一次出山之前的你,或者說決定習武之時的你,心目中的江湖是什麼樣的?”顧枝喝了一口酒,將朱紅酒葫蘆係回腰間,自從來了出雲島之後他已經喝了許多酒,可仍是抑不住心頭那份思念。 顧枝看向遠處,神色恍惚,輕聲道:“我記得當年在竹林中你問過相似的問題,好像是說為何明明知道鬼門關和魔宮已經那樣殘暴血腥我卻還要義無反顧地行走天下,那時我說的很豪氣縱橫,說是我行走天下隻信我手中刀劍和一掌一拳,哪怕是鬼門關和魔宮,隻要死不了就要走上一遭又一遭。” 顧枝停頓片刻,繼續說道:“隻是現在想來,那時候根本算不上什麼行走江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中所見除了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哪還有什麼書裡的江湖風采,所以我可能隻是想去看一看如今的天下是怎樣的,又與書中的江湖差了多少,如果鬼門關和魔宮都沒了,又能夠好上多少?所以世人往大了說,‘地藏顧枝’是為民除害,其實往小了說不過是一個少年想要去試試看心中那所謂的江湖到底有多麼讓人向往罷了。” 傅慶安笑道:“那你這個沒怎麼走過江湖的家夥也好意思信誓旦旦與卓宴和隋堇宸說什麼行走江湖的大道理,都是扯淡是吧?還不如讓你師兄我這個至少走過更遠路的江湖人來說教。” 顧枝哈哈大笑,低聲道:“誒,你不覺得我說那段話特有高手風範嘛,管它什麼行走江湖的至理名言,這也是我琢磨出來的生意經,與人打交道做生意也脫不開多看多想,現在我也是在行走江湖,就且先仗著武功高些,裝一裝高人風範了,若是這些話說的哪裡不好,怕教壞那些江湖雛兒,師兄一定要指點一二啊。” 傅慶安搖頭笑道:“你可別叫我師兄了,總覺得沒什麼好事,說什麼江湖雛兒,你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有一天這身武道修為沒了,你小子說不定不比卓宴這傻小子好多少。” 顧枝搖頭晃腦道:“師兄啊,那你是沒見過當年我和其中一座鬼門關惡鬼的勾心鬥角,可謂是險象環生啊,還好我棋高一著多了些心眼,不然武功再高陰溝裡翻船也未必不可能。”傅慶安撇嘴道:“你是不是忘了誰幫你收的尾?當初說值得請我一壺酒,到現在我可都沒見著。” 顧枝咳嗽一聲,就當沒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