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少年可語行歌處(6)(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287 字 8個月前

祈水山莊的車隊已經來到峽穀之前,那兩扇猶如大門一般矗立兩側的峭壁高聳巍峨,直叫人站在底下根本看不起頂上的景色,一直跟在山莊車隊後頭和兩側的將士中有一騎快步跑出來到淩恪和孔祥嶽身邊。   那個年紀不大卻已經擔任一軍大將的男子沉聲道:“前方雲升穀歷來乃是兵家必爭之地,淩莊主依然想要選擇此路嗎?不瞞莊主,出發之前,大將軍叮囑過,那些一直盯著山莊的家夥不可能放棄這麼一個得天獨厚的地方,即便是我們澄山營騎兵也難以在此處發揮太大用處,最好還是繞路而行。”   淩恪看向遠處雲升穀的蜿蜒上山路和兩側陡峭崖壁,他握住腰間佩刀沉聲道:“既然知道那些人肯定在此駐兵埋伏,那麼即便我們今日繞過去了,今後肯定還是襲擾不斷,我相信紀小將軍肯定還早有安排了吧,澄山營不會對此局麵毫無準備,我們祈水山莊也有強闖此處的勇氣,倒不如在此與他們拚上一拚,好過今後被蚊蟲吵吵來的痛快。”身後跟隨祈水山莊的澄山營小將軍紀蒙麵色沉凝點點頭,顯然對於淩恪的回答也是早有預料了,他調轉馬頭,手掌揮舞,澄山營便開始按照先前的計劃分散開來,隱隱呈扇形。   車隊緩緩駛向峽穀,原本還談笑風生的車隊此時都已經靜默不語,就連坐在馬車中的辛梳都察覺到了氣氛的凝滯,淩煙妗坐在辛梳身邊伸手握住刀柄,呼吸吐納嚴陣以待,騎馬行走在馬車附近的卓宴和隋堇宸神色警惕地環顧四周,行走在車隊最前方的淩恪和孔祥嶽神色也並不輕鬆,若隻是應對江湖上的殺機,祈水山莊還真不會如何畏怯,但若是那些割據勢力座下的大軍開拔攻打,祈水山莊和澄山營就要難以應付了。   車隊中唯獨還氣態悠閑的恐怕就隻有那兩個許多祈水山莊都十分陌生的年輕人了,這兩個人當初和祈水山莊的貴客,碧山宗的那兩位少俠一同住在山莊之後,居然還跟著一路注定險象環生的山莊前往仙府爭先臺,而且莊主似乎對這兩個年紀輕輕的遊俠還十分客氣,許多祈水山莊弟子其實不太理解,有的甚至覺得那兩人修為不過也是平平,便有些嫉妒眼紅起來,覺得肯定是什麼豪閥世族的權貴子弟,這才能讓莊主禮敬一二,看那綠竹刀鞘和裝模做樣的木匣子,肯定也不過就是擺設罷了,屬於那種丟進江湖裡就要被淹死的假把式。   眼前峽穀之間的蜿蜒山路傾斜向上,車隊緩緩踏上了山路底下,就在此時有煙塵四起,眾人眺望山路頂上,隻見煙霧之中有無數模糊身影緩緩走出,祈水山莊弟子和澄山營頓時如臨大敵,隻是等那些煙塵逐漸散去,所有人都有些愣住了,就連淩恪和孔祥嶽都有些皺眉頭。   原來那些站在山路之上的並不是原先預料的軍隊兵卒,竟是一個個手持鋤頭釘耙瑟瑟發抖的村民,人數眾多,一個個好像還是從田地裡就直接被抓了過來充場麵的,褲腿袖管挽起,黝黑皮膚上滿是汗水和煙塵,他們眼神遊移不定,握著本該是討生活如今卻成了武器的村野器具不知所措。   淩恪和孔祥嶽猛然抬頭望去,隻見兩側峭壁之上有影影綽綽的披甲身影,一個威名赫赫割據一方的大將軍騎著高頭大馬俯瞰而下,嘴角似有譏笑。淩恪咬著牙道:“好陰險的手段,這是想要我祈水山莊裡外不是人進退兩難,要麼殺了這些村民,要麼困在這山穀中,或者乾脆打道回府繞道而行,不過我估計無論怎麼選,那些居高臨下的將士都不會善罷甘休,收拾殘局也好直接出手也好,祈水山莊注定是沒辦法應對得當了。”孔祥嶽看向那些被軍隊推到前頭來送死的村民,眼神幽幽。   紀蒙縱馬來到淩恪身側,沉聲問道:“莊主,現在如何打算?”淩恪搖搖頭,說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隻是沒想到他們能夠如此殘忍陰險,居然將百姓推出來當擋箭牌,哪怕我們不殺了這些村民拚死逃出去,隻要這些百姓死在了這裡,他們那些軍隊沖殺而過,最後再蓋上我們山莊的頭上,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淩恪仰頭望向那個居高臨下的大將軍,冷冷道:“好算計。”   紀蒙眼神凝重望向那些無辜百姓,其實已經知道祈水山莊會怎麼做了,這些百姓已經注定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裡了,那麼祈水山莊和澄山營能做的就是沖殺過去,再把那些軍隊也該收拾了,到時候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怎麼說不還是祈水山莊說了算,這些百姓的死就怪不到祈水山莊頭上來了。   淩煙妗已經持刀走出車廂站在車轅上,她眺望向那些無辜百姓,她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卻有些無能為力,她看著前方父親和孔祥嶽的背影,突然有種無力感,好似這一刻高高在上的父親和孔祥嶽先生成了生殺予奪的判官,那些百姓隻是命如紙的些許塵埃罷了。   淩煙妗咬牙望向高處那個身披黑甲的大將軍,她蒼白臉色慢慢變得堅毅,呼出一口氣,她手握刀柄跨出一步跳下馬車,一步步來到淩恪和孔祥嶽身邊,淩煙妗仰頭看著馬背上的淩恪和孔祥嶽說道:“父親,先生,讓我去試試將那將軍殺了吧,隻要殺了那個將軍,屆時群龍無首的軍隊就會潰散,這些百姓也無需枉死。”淩恪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看著淩煙妗,語氣淡漠道:“你?即便是我也做不到在這樣的局麵下取上將首級,送死的事情不是這麼做的。”   說完,淩恪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嫡傳弟子,示意他們照看好淩煙妗,然後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顧枝和傅慶安,淩恪收回視線,看著那些慢慢走近的百姓,和紀蒙開始商討接下來的應對之計。淩煙妗被幾個師兄師姐帶回了車廂中和辛梳呆在一起,   卓宴和隋堇宸坐在馬背上看著失魂落回到車廂的淩煙妗,兩人對視一眼,騎馬來到顧枝和傅慶安身邊,低聲問道:“顧大哥,傅大哥,這是怎麼回事?”顧枝望向前頭那幾位領頭之人的身影,最後他深深看著那個儒衫老者的背影,嘴角似乎掛著譏諷的笑意,傅慶安看著卓宴說道:“祈水山莊沒打算就此退走。”卓宴震驚道:“那豈不是要和那些百姓對上?”傅慶安默默點頭,隋堇宸臉色蒼白,咬著嘴唇問道:“這會死很多無辜之人的。”   顧枝坐在馬背上雙手攥著韁繩,神色如常道:“成王敗寇嘛,想要在亂世之中成事哪一個不是手段狠辣之輩。”卓宴低聲呢喃道:“可淩莊主在江湖上向來是以剛正義氣聞名的,更是公認的武林盟主人選,胸襟眼界還有道德修養無人不稱道,這……”顧枝看著卓宴,笑道:“怎麼?覺得不可思議,為何那個平日裡修身極好的淩恪此時卻視人命如草芥,甚至此後也絕不會承認今天在這雲升穀中他做了什麼,將來人們所說的肯定是敵對大將坑殺百姓,祈水山莊仗義出手,淩恪還是人們口口相傳的義莊莊主。當然,前提是祈水山莊能夠在這場埋伏隻能活下來,還對那些埋伏之人斬草除根。”   卓宴不由得身體顫抖起來,隋堇宸雙拳緊握,低聲道:“可是這樣不對。”傅慶安看了一眼卓宴和隋堇宸,心中嘆息,如今的亂世和江湖風雲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讓這些初入江湖的年輕人慢慢習慣熟悉,甚至一開始就要麵臨這樣的不可思議。   傅慶安沒有去看前方已經做好籌劃的淩恪和孔祥嶽,他隻是坐在馬背上看向一旁的顧枝,其實他更好奇說著自己也是江湖雛兒的顧枝會對眼前作何應對,顧枝聽過隋堇宸的這句話之後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然後他緩緩起身蹲在馬背上,輕聲道:“這當然不對,隻是對於現在對峙雙方的謀劃之人,沒誰會覺得自己錯了,就連這亂世也不會覺得錯了,隻要最後三份仙緣花落各自手中,天下再次太平,今日死在這雲升穀中的平民百姓又有何關係呢?站在高處的人,登山的人,腳下踩死幾隻螻蟻不過無關緊要,因為他們看得更遠,心中的抱負也更大更重,所以一路上許多微不足道的生死和對錯又如何呢?”   顧枝的聲音斷斷續續低不可聞,隻有傅慶安聽的分明,然後他就看見顧枝蹲在馬背上伸了個懶腰,咧嘴笑道:“不過還好,等到顧枝行走江湖的時候已經不需要袖手旁觀無能為力了。”   說完,顧枝看向卓宴和隋堇宸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江湖沒什麼好的,隻是我們一直以為心中那座江湖永遠都是芳草依依草長鶯飛,可是無論有多少人多少事告訴你們對的可以是錯的,錯的也可以是對的,都不要覺得自己的善惡和最低最根本的道理就可以舍棄了,有時候傻一點,再堅持一下吧,你們可以想一想,天底下不還有一個顧枝嘛,天塌了高個子先頂上,你們隻管在江湖上縱馬前行。”   顧枝在馬背上站起身,瞬時間無論是祈水山莊的車隊還是那些站在雲升穀峭壁上的人都望了過來,顧枝看著卓宴和隋堇宸最後說道:“不過別學我,還沒走過多少路也沒讀過多少書是沒理由說世間人事不過如此的,且慢行,多看多想吧,希望你們能夠好好地走上一遍真正的江湖。”   話語聲落下,顧枝看了一眼傅慶安,傅慶安笑著站起身,也一般無二地站在馬背上,兩個年輕人並肩而立,顧枝看向淩恪和孔祥嶽,最後少年看著孔祥嶽咧嘴笑了笑,眼中居然有些憐憫,隻是一閃而逝。   轟然間,雲升峽穀的山路腳下眨眼間有碎裂縫隙如蛛網一般縱橫而去,一個從馬背上躍下的白衣身影雙腳落地,隻是身形一矮一躍,山路上煙塵四起,人們抬眼望去,一道白色閃電就在那座陡峭崖壁一路蜿蜒攀升而去。傅慶安站在馬背上,沒有跟隨那道白色身影前行飛升,他隻是望著那一襲白衣飄搖落在峭壁之上,注定在視線不可及的高處麵對著成千上萬嚴陣以待的甲士,傅慶安覺得少年的背影有些陌生,可是卻又覺得有些熟悉,他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壺酒,自顧自喝了起來。   峭壁之上,顧枝沒有再看底下山路上祈水山莊眾人和那些依舊不知所措隻能在軍隊的壓迫上一步步向著祈水山莊車隊和澄山營前行送死的百姓,顧枝抬起一隻手猛然一揮,狂風呼嘯卷動著那些攢射而至的飛箭七零八落,那個身披黑甲的將軍已經默默退到了重重護衛之後,他雖然沒把這個腦子進水沖上來送死的江湖人放在眼中,但也不想自己白白站在前方遭了殃。   顧枝身形閃爍轉眼來到手持盾牌擋在前方的軍陣之前,他彎腰踏地沖天而起,又一輪飛箭射向半空中的白衣少年,顧枝大袖翻搖那些飛箭驟然轉折方向,砸在重重護衛的盾牌軍陣之中,似乎還蘊藏了洶湧的真氣內力,一時間將那些手持盾牌的甲士都砸得倒滑出去,而此時那個白衣身影已經深入軍陣之中,手掌掌心抵住刀柄,貼地疾走,像是沒有看見那些直直刺來的無數長矛槍尖。   顧枝身形輾轉騰挪,那些竭力揮舞長槍長矛的甲士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尾白色遊魚恰到好處地遊曳穿行於重重阻礙之間,竟是又拉近了和漸漸躲在軍隊後方的那位黑甲將軍的距離。   顧枝猛然止步,眼前盾牌軍陣迅猛散開,十數匹高頭大馬嘶吼著沖來,坐在馬背上的持矛甲士奮力一刺,直奔顧枝的頭顱和胸口,一時間四麵八方都布滿了呼嘯的風聲和尖銳長矛的鋒芒,顧枝站定之後卻沒有拔刀,而是借著驟然立在原地的勢頭一腳後撤踏地,故技重施再次身形飄搖而起,竟是硬生生握在了一把長矛的鋒芒之下,然後猶如一襲翻滾白布纏繞著長矛一拳砸在了那個坐在馬背上之人的鎧甲之上。   隨著這一騎轟然翻倒在地,長矛騎兵的包圍圈就被撕裂開了一道缺口,顧枝身影快如閃電,並不和這些甲士纏鬥,拚著跟隨騎兵之後的步卒的長槍拂過肩頭和後背的險峻攻勢,瞬間再次突破了一道防禦線,似乎從他落在峭壁之上就可以看得分明想好了,此時竟是直直沖在了距離那位黑甲將軍最近的一條線上。   散布四周的甲士迅猛收攏在一處,若是有人如飛鳥掠過高空俯瞰而下,就會發現此時那個依舊沒有出刀的白衣身影就像一根去勢不絕的飛箭硬生生撕扯著不斷聚攏的幾千甲士形成的包圍圈,隻能像是溪水漣漪一般不斷散開,而那人卷起漫天塵沙,直指坐在馬背上的那個黑甲將軍。   終於坐鎮軍中護衛那位將軍的武道高手掠陣而出,幾位修為深厚的江湖高手無需言語,直接就各自站好方位,攔住了白衣少年的前沖身影,顧枝早有預料,他竟是當著那些武道高手的麵換了一口氣,迅猛刁鉆的拳頭和刀劍如雨紛紛落在顧枝身上。   顧枝咧嘴一笑驟然屈膝,身形如同一座不動山嶽,眼見刀劍就要砍在他的身上,顧枝眼睛一亮,一掌扯住了一位武道高手的拳頭,然後借勢就地旋轉一圈,竟是由著那些刀劍的呼嘯而來的殘餘劍氣和刀芒砸在後背,然後白衣少年翻滾出去,手掌拍地就這樣撞出了包圍,身形拔高落地,已經穩穩當當站在了那位黑甲將軍座下神駒的頭顱之上。   顧枝站在馬頭上隨手扯下了身上已經殘破不堪的一襲白衣,餘下的依舊是一件素凈白色長衫,少年負手而立,神色從容,身上竟是看不見一點傷勢,顧枝凝視著那位黑甲將軍的雙眼,身後已經有劍氣編織的羅網和刀光交錯而成的雷雲壓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顧枝取下腰間刀鞘,隻是高高揚起,便有從上而下劈落的刀芒將那些劍氣和刀光撕扯成漫天碎片,卷起呼嘯黃沙龍卷將那些聚攏而來的甲士都砸了出去。   峭壁上的驚天動靜自然都落在了崖下山路上所有人的耳中,那些百姓已經停下了腳步,聽著猶如神人降下神罰雷霆的聲響愈加神色恐慌,那些逼迫他們的甲士已經全部趕往那處峭壁,隻是注定來不及了。淩恪坐在馬背上仰望而去,神色復雜,他剛才並沒有故意欺騙淩煙妗,哪怕拚上性命他也做不到殺了那個黑甲將軍。   淩煙妗和辛梳站在車廂外仰頭凝望,卻注定看不見絲毫,淩煙妗有些內心鬱悶卻又覺得豪氣縱橫,原來那個像是一個讀書人一般散淡的白衣少年是一個敢向千軍萬馬出刀的江湖豪俠啊。傅慶安站在馬背上將喝完的空酒壺係在馬鞍一側,然後笑著看了一眼身後早就和初見時一般目瞪口呆的卓宴和隋堇宸,傅慶安身形拔地而起,已經去往那位峭壁之上。   有一顆頭顱揮灑著鮮血滾落山路,所有人看得分明,正是那個黑甲將軍的首級,那些圍在峭壁上的軍隊已經悄然退去,祈水山莊和澄山營的車隊得以再次前行,隻是那兩個年輕人再也沒有回來。   峭壁上,那兩個年輕人早已遠去,有一人輕聲問道:“不回去了?江湖也不走了?”另一個聲音回道:“江湖還是要走的,區區一個祈水山莊算什麼江湖,隻不過這條道路不是我想要走的江湖罷了。”   兩個年輕人遠去,白衣少年摘下腰間酒葫蘆緩緩飲酒,心中塊壘稍減,如切如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