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俗家弟子(1 / 1)

梅山,滿山的梅樹,枝繁葉茂,小小的青梅掛滿枝頭,小鳥在樹枝間跳躍、飛翔、追逐、啼叫;山凹處,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依山南側座落著幾間青瓦屋,墻是青磚砌的清水墻,用白灰勾勒出來的磚縫細而勻,顯示出工匠的手藝不凡,雕花木格窗能看出主人居家的風格。正房三間,一明兩暗,兩側東西相向各有兩間廂房,主體背北麵南,房前草坪被主人用細竹桿精致地交叉編織成籬笆柵欄圍住,細竹桿交叉處均用細而結實的野山藤纏緊,籬笆上抓爬著不知名的山野藤和牽牛花蔓,翠綠茸茸的,牽牛花還沒有開花,隻有躲在藤蔓之間的綠葉在微風中顫抖……   草坪上長著幾株牡丹,花開了,花色粉紅與淡白相間,靠竹籬笆則栽著刺玫瑰、月季,正含苞待放,個別的花已開了。草坪當中一棵老枝虯曲的古槐,樹陰遮住了半個院落,整個院落一片花香,卻無一株梅樹,而整個院子又被山坡上的梅樹包圍著……   此時,位於正房門口,門楣上、門兩邊門框上都懸掛著白紙燈籠、並無人出入,正堂內卻隱隱有人哭泣、訴說……   幾天過去,石清雖說能自由行動了,但也失去了一身功力,想不通是被藥物控製的還是被什麼功法控製了,總覺得渾身無力,十分疲倦、提不起精神,腦子裡倒是可以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每天,都有熱飯菜肴,雖說簡單,也能果腹。這天,石清吃完飯後,在院子裡麵散步,心中又想起了那梅芳姑肯定是詐死算計自己了,心中雖也掂記著閔柔的安危,但也無計可施,梅家老太太一手點穴功夫神鬼莫測,況且很難說沒有用藥物,不然自己的內息為什麼一點也提不上呢,石清雖然武功了得,但既然中了招,也隻能自承不及,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了,唉……   在古槐樹下的一塊大石頭旁邊坐下,心情寞落地用手撫摸著大青石光滑平整的石麵,心中暗自思忖:“梅芳姑詐死,母女倆將我挾持到這兒來,究竟是想要乾什麼,難不成……”石清的思緒漸漸地、漸漸地……   石清乃江南世家子弟,自幼便在上清觀拜師學藝,雖係俗家弟子但因資質不錯,是一個上好的練武胚子,師傅愛惜他聰明伶俐,故此傾心相授。   一次,師傅下山辦事,回觀時帶回來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那女孩長得眉清目秀,石清那時才十歲,同門師兄均比他大上十多二十歲。這時,看到師傅帶回來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心中高興極了,忙趨前給師傅施禮說道:“師傅回來了,徒兒給您老人家請安。”兩腿一屈,就要跪下,卻被師傅一把攔住說道:“好了,好了,不必多禮。去把諸位師兄召來,為師有話要說。”石清點頭道:“是。”看了那女孩一眼,蹦蹦跳跳地跑去通知師兄們去了……   石清與眾師兄來到廳堂之內,隻見師傅坐於堂上,旁邊立著那女孩,女孩雖是麵容清秀姣好、卻是目中暗含悲寂,師傅也是心情沉重……眾人上前參拜師傅後,站立兩旁,師傅指著那女孩說道:“這孩子叫閔柔,是為師收的關門弟子、乃吾故舊之女。今後,你們都要善待她,天虛,你身為大師兄,更要盡心調教於她,替為師的盡一些職責,莫讓為師失望。”   天虛躬身答道:“弟子理應盡責,請師傅放心。”   閔柔翻身拜倒在師傅麵前,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目中涙盈盈地慘然說道:“謝師傅救命之恩,徒兒拜過師傅。”認真地磕了三個響頭,拜畢起來,才走到廳中眾師兄跟前,跪下去,口中說道:“見過各位師兄。”磕下頭去,眾師兄紛紛還禮,天虛忙將閔柔扶了起來……   師傅看著石清說道:“清兒過來……”   石清忙趨前行禮,隻聽得師傅說道:“閔柔,這是你的小師兄石清,你們年齡相仿,以後就在一起好好練功,莫要貪玩,浪費時光,習武切莫怕苦啊。”閔柔輕聲說道:“知道了。”又看了看麵前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男孩,跪了下去說道:“見過師兄。”   石清也連忙跪下還禮道:“見過師妹。”   自此,除了師傅親自指點石清和閔柔的內外功夫外,在師傅閉關靜修之時,就是大師兄天虛代師教導,盡職盡責地把本門的入門功夫、以及練氣吐納等功夫傳給閔柔,並督促二人加緊練功,要求非常嚴格……   石清和閔柔自是每天都在一起練習武功、劍術、內功,特別是閔柔,學藝時更是加倍地努力,深得師傅及同門師兄的喜愛,都覺得這孩子心思深沉,潛心習武,將來必有前途……   石清平日裡除了練武,也很乖巧地逗師妹開心,因為他聽得師兄們在背後說閔柔師妹家遭慘變,滿門罹難,幸虧師傅及時趕到,才救下了師妹一條性命……   八、九年一晃過去了,石清和閔柔均已長大成人,並習得了一身好武功,甚至超越了好幾位師兄……”   一天,石清和閔柔正在後院練武習劍,隻見靈虛子師兄氣喘噓噓地跑過來說道:“師弟、師妹,快,師傅叫你們呢,快去”石清奇怪道:“靈虛子師兄,你跑這麼急,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師傅為什麼叫我們?”靈虛子說道:“不知道,師傅讓我來叫你們的……”   石清和閔柔跟著靈虛子來到廳堂之上,隻見眾位師兄均已到齊了,他們便悄悄地站在一旁……   隻聽得師傅說道:“今年七月十五日是開封府嵩陽觀祭祀之日,為師當前往祭拜;天虛,為師不在觀中,你便掌管觀內一切大小事務,督促諸師弟早晚用功,切勿怠惰……”天虛子躬身答應;又聽師傅說道:“石清、閔柔過來……”石清和閔柔走到師傅麵前,聽師傅說道:“你二人隨為師一起去,見見世麵。下去準備一下,明日早些動身,要提前一、二日到才好。”石清、閔柔聽之大喜……   此時,石清已有二十歲了,長得身材修長、麵如冠玉、劍眉朗目,在同門中的武功也是出類拔萃的;閔柔已十七、八歲,長成秀麗端莊的大姑娘了,武藝也很是了得。聽得師傅要帶他們去開封府,二人高興地齊向師傅施禮說道:“謝謝師傅。”師傅卻說道:“不須如此,你們的師兄均已去過,你二人去,也隻是增長一些見識而已。”   第二日清晨,師徒三人踏著露水一路北上,旅途中,行路、打尖、住宿,曉行夜宿不止一日地趕路,石清與閔柔陪著師傅,一路上聽師傅說些江湖趣聞,二人有時比比輕功,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倒也並不寂寞,不知不覺已走到開封府境內……   嵩陽觀門前張燈結彩、人湧如流,有道家人、有俗家人、有武林人士、有官員隨從、也有尋常百姓。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石清上前遞上拜帖,門前迎賓的小道士接過一看,連忙恭敬行禮說道:“喲,是上清觀的全真老師傅到了,快快有請。”說著,右手單掌一豎行了一禮,退後,讓石清他們進入觀內。   石清、閔柔跟在師傅後麵,隨著那小道士步入大廳,將三人引至廳中坐下,小道士奉上香茗道:“請老師傅與二位師兄在此稍候一時,弟子先行告退,師父一會就到。”說完,就到前麵迎接其他賓客去了……   全真老道微微閉目,端坐不動,石清與閔柔畢竟是少年心性,那裡耐得住性子坐下來喝茶等人呢,閔柔見師傅閉目養神,便朝石清看去,恰巧石清也朝閔柔看了過來,二人心靈相通,自然會意,石清便站起身來,走到師傅麵前躬身說道:“師傅,您老人家在此歇息,弟子和師妹想到外麵看看去,可好?”   全真老道說道:“你二人乃是俗家弟子,本不必參加觀內祭祀,為師也隻是帶你們出來歷練歷練,出去看看倒也無防,隻是不可生事,最好到後麵花園裡去玩玩,那兒的景致還是不錯的。”   二人謝過師傅,雙雙出了客廳,卻不知那後花園在何處,便信步往後麵行去……   不曾想那嵩陽觀內亭臺樓閣之規模極大,二人轉來轉去,正在找不到方向時,有路過的一個小道士經過二人身旁,見二人躊躇不前,便施禮問道:“二位施主,有何貴乾,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石清連忙笑著回禮說道:“師兄有禮了,在下二人是隨師傅前來貴觀參加祭祀大禮的,因無事想去後花園裡走走,卻不知後花園座落何處,請師兄指點。”   那小道士亦笑道:“啊,聽口音,你們是上清觀的師兄吧,後花園從這兒往左走,過了藏經閣向右拐有一處竹林,竹林後麵便是後花園了。”石清躬身說道:“謝謝師兄指點。”別過小道士,與閔柔相攜向左而行……   行去不太遠,果然有一座三層閣樓很是宏偉,顯然便是藏經閣了,剛剛繞過藏經閣眼前便是一片竹林,鬱鬱蔥蔥……   忽然,一陣幽幽的洞簘聲傳了過來,石清與閔柔互望一眼,都覺得嵩陽觀內如此繁忙的今天,怎麼會有人在後花園裡悠閑地品簘呢?二人不約而同地循著簘聲往前尋去。走過一個圓形的門洞,麵前便是後花園了,裡麵有假山、小溪、花草、樹木蔥鬱,曲徑通幽。在卵石鋪就的彎彎曲曲小路上,沿著小溪,轉過一片樹林,走過一座小橋,這時,那宛轉清越的簘聲、憂心傷感的調子更加清晰地就在石清、閔柔的耳畔縈繞……   他們循著簘聲望去,隻見前麵一座碩大的太湖石砌成的假山,旁邊建一座古香古色的八角亭,亭中一少女背對著這邊,斜依在欄桿上,淡綠衫在微風中飄拂晃動,簘聲就是由那裡傳過來的……   石清和閔柔靜靜地佇立在小溪橋邊,眼中看著吹簫女子那嬌小的身形,耳中聽著那抑揚頓挫、宛轉悠揚的簫聲,隻覺得如臨仙境……   在這個地方,似乎遠離了塵囂世俗;在這個時候,似乎領會了超凡脫俗。他們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打破了這份讓人沉入天籟之音中的寧靜……   那簘聲幽幽的動人心魂,一會兒如泣如訴,幽怨的音調讓人揪心傷感;一會兒悲憤慷慨,激越的聲音讓人感慨萬千,像是有一股怨氣需要渲泄……   在聞聽這簘聲中,石清的定力還則罷了,閔柔卻已香肩聳動、抽搐、輕輕地啜泣起來,石清大驚,忙伸手扶住閔柔,低聲問道:“師妹,你怎麼啦,好好的,為什麼就哭了呢?”   閔柔被石清這麼一問,便也驚醒過來,怪不好意思地瞥了石清一眼,轉過身去擦了擦眼涙說道:“沒事,隻是被那簘聲,那簘聲……”   石清聽閔柔如此一說,心中也是一凜,覺得這簘聲果然有些古怪,似乎能攝人心魂,便輕輕地拍了拍閔柔的背部,並渡過去一絲內力,閔柔頓時便覺得心神安寧得多了……   此時,那簘聲已停了下來,涼亭裡那綠衫少女擰身站立,左手拿著洞簘,舉至胸前,右手抱住左手躬身一揖,口中說道:“小女子不知有雅客光臨,多有得罪,二位如若不怪,請至涼亭敘話。”語音甜軟,卻是南方口音。   閔柔擦去眼中涙水,和石清來到涼亭中,才看清麵前這少女頂多十七、八歲年齡,長得嬌小玲瓏、秀麗脫俗、膚色晶瑩,竟是出色的美,閔柔覺得比自己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石清躬身施禮,說道:“我二人來得冒昧,請姑娘恕罪。”三人重新見禮畢,互道姓名,石清才知道她姓梅,名芳姑,原係江南人氏,與母親北上尋父,來到河南開封府時,盤纏將盡,知父輩執友在嵩陽觀任主持,便與母親前去投奔,暫留觀內,在廚下幫忙時,梅芳姑的母親梅文馨露了一手廚藝,被觀主賞識,此後便留在觀內成了大廚師,並在後花園內給梅氏母女安置了一處住宿的地方。於是,梅芳姑母女一邊在嵩陽觀幫廚,一邊暗中打聽梅芳姑之父的下落……   隻聽得梅芳姑對閔柔說道:“方才小妹吹簘,觸動姐姐心事,令姐姐悲寂,實是多有得罪……”閔柔此時心境已平多時,忙說道:“梅姑娘不必多心,我們不知姑娘在此品簘,來得唐突,聽那簘聲幽怨悲切,不由得……”石清知道閔柔被那簘聲觸動了悲慘命運的痛處,難以自抑而情緒失控,他關心地用手捏了捏閔柔的手,輕聲撫慰道:“師妹,且莫難過,你看梅姑娘,她,她……”   閔柔抬起頭來,見梅芳姑涙眼晶瑩,心中不忍,甩開石清的手,一把拉過梅芳姑的手腕扯到自己麵前,右手扶住梅芳姑的左肩,笑道:“好啦,好啦,傻妹妹,讓師哥看我們的笑話了。”梅芳姑軟軟的小手,柔若無骨,白皙的瓜子臉上微帶紅暈,一雙妙目顧盼生姿,被閔柔瞧得不好意思,低下頭去……   石清目中兩個少女,一個端莊秀麗、一個美艷絕俗、清雅出塵,把石清看得呆住了,那梅芳姑比閔柔更顯嬌小柔弱,讓他不禁生出憐惜之情來……   閔柔見石清目不轉睛地看著梅芳姑,就沖石清撇了一下嘴,拉著梅芳姑朝涼亭外的一叢花樹旁走去,兩個少女有說有笑的,倒把石清晾在了一邊……   石清也不好意思再在此處和兩個女孩子粘在一起了,隻好自己一個人從涼亭內走了出去,在花園內四處走走,耳中又聽到觀內鐘鼓齊鳴,想必是嵩陽觀的祭祀典禮開始了,想著那幫老道士、小道士在那裡舉行什麼祭祀大典,就覺得無味,便也不想去觀看了,走出一段路,又不放心閔柔,回過頭往涼亭那邊望去,不禁呆了起來,怎麼,怎麼回事,她們怎會打了起來……   遠遠的,隻見一身白衣的閔柔與一身淡綠衫的梅芳姑正鬥得難分難解……   “哦,她們是在切磋武功。”石清省悟過來,心便放了下來,緩步向前,繞過一片竹林,朝一處草坪走去,邊走邊欣賞二女的功夫……   閔柔是拜在上清觀全真老道膝下為徒習藝的,自幼稟承師傅與大師兄天虛道長認真教誨,更因心中懷著刻骨的滅門之仇恨,故此在習武方麵是極為認真刻苦、起早貪黑,誓要習好武功報滅門之仇,故此,其武功已是很有功底了。   而梅芳姑則是家傳武功,又兼學了許多希奇古怪的擒拿手法,因此,那閔柔與梅芳姑比鬥時也就顯得稍遜一籌了,被梅芳姑逼得連連後退、麵紅耳赤、嬌喘之時又心中叫苦不迭……   梅芳姑左手虛晃一招,右手倏忽間已籠罩在閔柔的頭頂之上,閔柔心中一愣……   正在此時,梅芳姑隻覺眼前一花,右手手腕被人牢牢地握住,耳中聽得:“梅姑娘好俊的功夫,師妹不是你的對手,請手下留情。”梅芳姑定睛一瞧,隻見石清拿住了她的右手腕,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閔柔已退至一旁,驚嚇得臉都白了。梅芳姑卻羞得滿麵通紅,使勁抽回手來說道:“我與姐姐切磋武功,又怎會傷了姐姐,要你來假心假意作甚?”抬腿便向石清後胯踢去,石清見梅芳姑左腳閃電般踢向自己右側,瞬間後移,抬右腿一擋,卻不料梅芳姑此乃虛招,半途中左腳落地,身子卻向前跟進了一步,右手掌擊向石清麵門,石清見其來勢兇狠且刁鉆,身子向後一仰,躲過這一掌,左腳在地上一使勁,身子向後急退,口中不慌不忙地說道:“梅姑娘果真好手段。”   梅芳姑一掌擊退石清,也收手站立原地。隻此一會功夫,石清雲淡風清地避開了自己的一腿一掌,便也自知不是人家的對手,倒是見好就收,含笑說道:“師兄武功更厲害。”   這時,閔柔也已緩過神來,梅芳姑走了過去,拉著閔柔的手,俯在閔柔耳邊,不知說了此什麼,便逗得閔柔嘻嘻地笑了起來。石清見二女不理自己,也自覺無趣,心中想道:“剛才這般幫著師妹,也確實有些過份了,人家是在切磋武功,又不見得有多兇險,自己冒昧插手,好像是顯示自己武功一般,的確有些不合適啊。“就走到二女跟前一抱拳說道:“二位師妹,對不起,是師兄的不是了。”……   自此,梅芳姑與閔柔、石清天天在一起切磋武功,石清更是知道梅芳姑不但武功了得,而且作詩填詞、針黹烹飪無一不精。梅芳姑亦是很欣賞石清的人品和武功,更是羨慕閔柔和石清的關係……   石清回想當年與梅芳姑相識之時的情景,想到自己的兒子被她刼走、也想到梅芳姑當初向自己表露愛慕之心,自己不隻覺得配不上梅芳姑,更是不忍心對不起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妹閔柔,何況閔柔還是一個身懷血海深仇的孤兒。故此,當年石清便對梅芳姑說過:“我石清一生一世,心中便隻閔柔一個,從未有過第二個女人,你心中若是對我好,也隻是害了你我。”……   “石莊主,好久未見,你還好嗎?”一句軟軟糯糯的江南口音把正在回想往事的石清嚇了一跳,心中大是奇異,抬頭一看,不禁呆了。麵前一個嬌小美貌的女人站在那老枝虯曲的古槐樹下,身穿淡黃衫子,清澈明亮的眼眸凝視著自己、微微上翹的嘴角欲笑不笑,那神情似乎在說:“你肯定認不出我是誰了吧?”那稍顯調皮的模樣,不像是一個女人反而像一個小女孩子的神情,看著眼前的女人,那皮膚白皙而有光澤、眼角有少許的細細皺紋,顯得年齡已是不小了,而一頭烏黑的秀發任性地紮了個馬尾甩在肩上,沒有脂粉的修飾,盡是純真而天然,又顯得很是年輕。   石清是真的想不起來哪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女人了,自從被梅老太太擄到這裡來後,自己的心情也不知如何形容,頭腦中一天到晚隻是回憶以前的事物,好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一樣,行動遲緩、兩眼呆滯無神、四肢困乏無力,讓誰也不敢說這就是當年名動江湖的江南玄素莊之黑白雙劍啊,石清口中囁嚅:“你,你是——你是?”那女人看著石清如此模樣,眼中顯然有些不忍之意,嘴角的笑意也不見了。但也隻是一瞬間,不等石清有所察覺,就又像調皮的女孩子一樣笑了說道:“嗬,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在你們家住了那麼久,三年多呀,石莊主,石夫人還好吧,二位公子呢,當年聽說你們家二公子被人……找到了嗎?”看著石清迷茫的、呆滯的眼神,女人的眼底有些瞇糊了,隱隱有淚水模糊了雙眼。   這一瞬間,石清眼裡精光一閃,隻不過一眨眼間又恢復了那呆滯的神情,心中想起了在二十多年前,石清因父母多病,便拜別師門,要回江南玄素莊去,閔柔也與師傅說明自己與師兄石清的關係,跟著石清一起拜別了師傅和眾師兄,   二人回到玄素莊後在父母的主持下結成夫妻。二年後,父母相繼過世,閔柔又有了身孕,石清心裡既悲傷父母之離世,又欣慰自己終於將為人父了。隻是裡裡外外的忙碌,實在是有點照應不過來,就請鄰裡的一位牙婆找了一個女傭來家裡幫忙,那女傭看著年約二十許,略顯瘦小,眉目清秀卻麵帶饑色,牙婆說:“這孩子叫丁梅,家中貧寒,母親身體不好,出來想掙些錢給母親治病。”石清原意是不想雇的,但經不住那女孩子眼淚一流,閔柔的心就軟了,就這樣留了下來。   所幸的是,那丁梅做事麻利,對閔柔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家務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做的飯菜也極其可口,對石清則是敬而遠之,很得閔柔的歡心。況且閔柔已近臨盆之日,更加離不開丁梅了……   日子過去了兩年多,石清的兒子石中玉也已一歲多了,閔柔也恢復了過來,石清也不像以前總守在閔柔跟前那樣不放心、這樣不放心的了,在家時,石清也看到丁梅常帶著孩子去看閔柔練習武功,那眼中顯出極其羨慕的神情,隻誇閔柔的劍舞得好。石清在旁細細地觀察了丁梅很長時間,也沒有發現有何異常之處,才終至放下心來,這個丁梅還是能讓人放心的,特別是閔柔對其特好,時常誇贊丁梅懂事。石清心中念及可以常去觀中看望師傅和眾位師兄了。卻是想不到,閔柔又懷孕了……   石清呆滯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嘴裡囁嚅說道:“你,你是——你是?”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向前走了兩步,站在石清旁邊說道:“石莊主,我是丁梅呀,你真的不記得了,在貴府乾了三年多,你不會就忘了吧,若真忘了,那才真是貴人多忘事呢。”   石清恍然大悟,站了起來,激動地說道:“你,你是梅子,真是,在我們府上乾了三年多的那位大廚?實在是對不起,你還是那麼年輕,二十多年了,我們都老了,你,你那時也就不到二十歲吧,是,是的,想起來了,那年家中發生變故……犬子被人擄走,你那時正好回家探望母親,不在府上……”   “是啊,”丁梅說道:“那年我母親有病,托人捎信與我,得知此信息,我即歸家探母,家母年老體衰,不敢遠離,故此耽擱了一些時日,不料返回貴府後,貴府門庭清冷,門戶上鎖,家中無人,我以為你們夫婦出去走親訪友了,後來在鄰近一打聽,才知道貴府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真是不幸啊。”丁梅嘆了口氣,又說道:“石莊主,這麼多年行走江湖,可曾打聽到孩子的下落麼?”   石清略一思忖,心中一凜開口問道:“不提了,先說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你認識這梅老夫人,啊,對了,你姓丁,梅老夫人的夫家也姓丁,你們是……”   丁梅苦著臉說道:“石莊主很聰明啊,我堂姐梅芳姑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能不來嗎?我四嬸都把我姐入殮了,硬是不讓我再看她一眼,唉,我那可憐的姐姐……”說著就哽咽起來,眼中更是淚水汪汪地又問道:“石莊主,你又怎麼會在我四嬸家呢?”   石清聽著丁梅那悲苦的聲音,心裡也不是滋味,便支支唔唔地說道:“我,我是……”不知如何向丁梅解說清楚自己的遭遇……   丁梅又問道:“石莊主,你還沒告訴我,你那個孩子找到了嗎,有下落了嗎?”   石清囁嚅道:“孩子,唉,孩子是有些眉目了,隻是又,又……”實在是不知從何說起,石清有的隻是尷尬、苦惱、羞慚和悔恨……   石清想起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閔柔與那個跟中玉長得酷似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他們這時又在哪裡?心中思緒萬千,梅芳姑既是守身如玉,至今仍是處子,正如梅老夫人所說:‘……這狗雜種自然不是她生的。’狗雜種,狗雜種,那梅芳姑當年恨我恨到如此地步了嗎,不然,不然,心中突然似乎有一股難以發泄的氣堵在了胸間,也似乎有一絲光瞬間閃過,那孩子是,是,對,肯定是——堅兒,我的堅兒,梅……她把那孩子叫成狗……為什麼,為什麼!她竟然對我恨之入骨……”   石清把當年跟隨師傅去嵩陽觀參加祭祀時,那幾天發生的事情慢慢地回憶著,講給丁梅聽了。他想起在開封府嵩陽觀的那幾天裡,閔柔與梅芳姑相處融洽,就像親姐妹一般,他知道閔柔師妹心地善良,自幼遭逢不幸,隻要誰對她好一點,她就會以誠相待,故此,梅芳姑也特別喜歡閔柔,與之十分投緣。那幾天,他們三人形影不離、切磋武功。梅芳姑對石清也是敬佩之至,覺得石清的武功很不錯,人品更是不用說,有幾次梅芳姑趁閔柔不在跟前時向石清暗示情愫,並表明了自己的愛慕之心,但石   清不是裝傻,便是托辭推拒、或婉言相告自己與閔柔的關係,並說此生心中隻有閔柔,決不會辜負她。哪知道,越是這樣越讓梅芳姑敬仰、愛慕、直至癡心如狂,更加不願意放棄了。以至於後來就發生了那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直到今天,石清也想不通梅芳姑是怎麼進入玄素莊把中堅那孩子擄走的……   丁梅聽完石清痛徹肺腑般的敘述,也是唏噓不止,而後又略有責怪之意地說道:“我姐姐貎美如花,並不比你玄素莊夫人差,且文武雙全,鐘情於你,你還無動於衷,唉,隻怪我那苦命的姐姐也太癡情了。”石清眼中淚花閃閃,不敢直視丁梅,眼睛看向古槐樹上繁茂的枝葉說道:“是我配不上她,你們姐妹都是聰慧絕頂的女子,你姐姐更甚,文才、武功、針黹、烹飪無一不精。內子幼遭不幸,滿門被殺,幸虧師傅才救其一命,她自幼與我同門學藝,我們情投意合,我也決不會再讓她傷心痛苦了。天底下比內子好得多的女子多了去了,我哪能昧著良心,朝秦暮楚,去乾那樣的事呢,如果,我真是那樣的人,並那樣做了,梅芳姑心下又會如何想,而我又豈不是豬狗不如了嗎?”   丁梅默然,石清也低頭不語,良久,丁梅說道:“石莊主的為人、品行那是沒得說的,在貴府三年多的日子,你和夫人待我等下人如親人一般,那也是旁人所不及的。”   石清歉意說道:“梅子姑娘言重了,你的廚藝那是高明得很啊,我不過一介武夫罷了,讓梅子姑娘這樣的人物,屈尊在玄素莊當名廚子,真是委屈得很啊,總之,內子對梅子姑娘盡心服侍她月子那段時間,心存感激,若非你幫忙照看那兩個孩子,我們都會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這二十多年過去了,內子還常常提及梅子姑娘的好處,終身難忘啊。”   丁梅勉強地笑道:“石莊主還是那麼忠厚,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也虧你們還念念不忘,我覺得自己也已老了,有些看淡世間的一些事物了……”   石清訝然道:“梅子姑娘哪有老了,嗯,難道,你,你還未曾……”   丁梅苦笑道:“石莊主見笑了,自堂姐因情失蹤,我也看透紅塵,更因石莊主與夫人外出尋兒,我整日無事,家母身體康復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便在外四處遊歷,有時累了便於山野間與猿猴作伴消磨時日,有時便在道觀留連,故此便未涉及個人的事了。”停頓了一會,見石清那猶有所思的神情,就又說道:“聞聽得堂姐的事情,便來幫忙,不想四嬸性情古怪,不讓插手喪事不說,連堂姐最後一麵也不讓見,入殮一應事物皆是四嬸親自操辦,也難為她老人家了。”   石清這才想到丁老夫人天天在室內為操辦梅芳姑的後事而傷心,又思及剛才還想到是梅芳姑詐死,與丁老夫人一起算計自己,這會見到丁梅也來了,丁老夫人也是不讓其插手女兒的後事,可見此事對丁老夫人的打擊有多麼大。石清有些慚愧了,自己是不是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他抬起頭來看著丁梅說道:“那我們進去看看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還是幫幫老夫人吧。”丁梅點了點頭,就跟著石清往裡行去。   剛行至堂屋門前,便聽得裡麵傳出來老夫人的哭訴之聲:“苦命的我——啊,啊——我苦命的女兒啊——嗚——嗚,本還想百年之後,我女兒為,為娘送終——啊,嗚——啊,沒想到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啊……老不死置下的壽屋,就這樣讓你住下了啊,啊——啊,我可憐的,苦命的女兒啊——啊……”那悲慘的低訴聲如鋼針般剌入石清的腦海中,石清呆如木雞般立在堂屋門口,心中一股難以言說的傷感油然而生,加之這幾天在路上顛簸,又被丁老夫人用特殊手法控製了身體,更有思念閔柔之情挾雜其中,精神壓力倍增,此時,再也支撐不住,不由得身體一軟,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