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拙言如往常一般在榻上打坐練氣,驀地他眉頭微微一動,隻覺房中似乎有些異常,連忙睜開雙眼,但見嶽不群正一臉欣慰地看著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月色濃鬱,清冷的月光灑在嶽不群臉上,反倒襯得他越發慈愛,沈拙言瞧了不禁想起前世父親的目光,一如他此刻這般,心中一暖,連忙下榻,迎道:“師父,你怎麼來了?”他剛欲伸手點燃燭火,給嶽不群叫停,隻聽師父低聲道:“拙言,你跟我來。” 二人運起氣功,健步如飛,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夜色之下。 沈拙言按捺住心中好奇,暗自思量師父似有考教內功之意,卻是來不及細想,隻得緊緊跟著嶽不群的步伐。不多時二人便踏上了登山險路,他內功已有小成,境界不低,但限於年齡,終究不夠深厚。起初半個時辰他能緊緊跟上嶽不群的步伐,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左右便隻能看到嶽不群的背影,再過了盞茶時分已尋不到師父的蹤跡。 漸漸的山風越來越大,氣溫越來越低,不知不覺竟是到了朝陽峰頂。 沈拙言捋順筋脈中混亂的真氣,縱身躍過一處斷崖後,見到了在此等候的嶽不群。他依著師父指示縱目眺望,視野為之一闊,但見蒼穹之下,雲海翻騰,東方的天際盡頭似乎有一道光芒,若有若無欲要吞吐而出,蓬勃的生機讓他精神為之一振,酸痛的筋脈也舒緩許多。時間仿佛停滯片刻,下一瞬,滾滾的紅日驟然從雲層中噴薄而出,鮮紅的朝霞掩映著萬丈光輝,像無數條巨龍噴吐著金色的瀑布,如同盤古開天辟地般斬盡黑夜。 師徒二人悄立朝陽峰頂,極目望去唯有滾滾雲霞。嶽不群開口問道:“拙言,看了這朝陽峰的日出,你感覺如何?” 沈拙言沉思片刻,答道:“旭日東升,黑夜退散,天地之間,唯我朝陽。” “不錯,天地之間,唯我朝陽,這才是紫霞功的真意。世人皆以為紫霞功練至深處,內力綿若雲霞,吞吐不定,實則如此練法一開始便落了下乘。為師悟性不夠,當年你師祖帶我上朝陽峰看日出時,我便隻見到了日出後的綿綿雲霞,卻未能體會到雲霞之前的熾烈朝陽。好孩子,你很好,很好!”說道這裡,嶽不群欣喜之情無以言表,他本是個內斂沉穩的性子,幾十年來極少失態,昨夜才下定決心確立華山掌門傳承,今早便升起後繼有人之感,實乃他平生一等一的快慰之事,便是當年和寧中則成婚,生下嶽靈珊似乎也不及此時快活。 他勉力按下心中奔湧的情感,沉聲道:“華山第十四代弟子沈拙言,你跪下。” 沈拙言依言跪下,神情肅穆地看著師父,又聽嶽不群說道:“今日華山十三代掌門嶽不群傳你紫霞神功,定下門派衣缽,望你勤勉克己,光大門楣。”沈拙言心中五味雜陳,感動欣喜之餘,一種如山般沉重的責任感壓得他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隻得應聲答道:“是,弟子謹遵師命,定承繼先輩遺誌,光大我華山門楣。” “好孩子,你起來吧。”嶽不群很能體會沈拙言此刻的心情,一如他當日,師尊將師妹(寧中則)和紫霞功一並交到自己手上,那沉重的責任猝不及防地壓在身上,險些壓垮了自己。當下出聲寬慰道:“你也不必過於壓迫天性,為師還能替你遮擋幾年風雨,隻是日後行事再不可有頑童之舉,須得時刻以門派為重。”他扶起沈拙言,紫霞功微微運轉,一絲中正平和的真氣便輸進沈拙言體內,替他平復奔騰小半夜的筋脈,又道:“我知你心中定有疑問,為何為師選擇了你而不是沖兒。” 沈拙言點頭,疑惑地看向嶽不群。 嶽不群語重心長說道:“你和沖兒都是由我和師妹撫養長大,感情與親生並無二致。這些年來為師也一直在你和沖兒之間猶豫徘徊,單從性格上講,沖兒並不適合掌門一職,他生性歡脫,凡事隨性而行,於規矩二字看得極輕,若是他日後執掌華山,為師擔心他給華山惹來災禍;而你和他性格則恰恰相反,為師絕不會看錯;可畢竟沖兒大你六歲,內功較你深厚,而修習紫霞功的前提便是內功到達收放自如之境,是以為師一直未能下定決心。” “所以您老其實心裡想的是我跟大師兄誰先內功有成,誰就得傳華山衣缽?”沈拙言問道。 “確實如此,手心手背都是肉,為師能做的也隻有一碗水端平。”嶽不群毫無保留,將心中所想如實相告。 “可師父你沒必要這麼著急就把紫霞功傳給我呀,弟子也怕被規矩束縛啊。”沈拙言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有些埋怨道。 “拙言啊,沒有人不愛隨心所欲地活,隻是人在江湖,大多都是迫不得已罷了。師父可不願意當這勞什子的“君子劍”,君子劍哪有快意恩仇,縱馬江湖來得爽快,隻是責任使然,無可奈何。”嶽不群看著沈拙言俊逸的麵孔,似乎是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左冷禪一直想合並五嶽,為師也不願你過早承擔這些,隻是時間不等人吶。” 沈拙言陷入沉思,嶽不群也不忍心把重擔過早強加給他,說道:“好了,這些事你知曉便好,平日裡有這麼個念頭,過幾年就能想開了。這本秘籍是《紫霞神功》的原本,由郝大通祖師親自抄寫,你好好保管,平日勤加修煉。” 沈拙言鄭重接過,貼身收了起來,問道:“師父,我直接按照秘籍修練就行嗎?不會跟上個月一樣走火入魔什麼的吧。” “我華山派祖師郝大通昔年乃是重陽真人的弟子,紫霞神功脫胎於道家,隻要你別胡亂修煉,逆轉筋脈,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火。紫霞神功與其他內功不同,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為師的修煉已經落了下乘,不能誤導你,日後修煉到何種境界,且看你的造化吧。從今日起往後兩月,你每日都要來這裡隨日出而運功,直到將全部真氣轉化為紫霞真氣。”嶽不群說道。“走吧,下山吧,以你我的腳程剛好能感趕上你師娘做的早飯。” 此後兩月,沈拙言依嶽不群所言,每日攀登朝陽峰,練功不輟,終於將前十幾年的內功盡數化為了紫霞真氣,他的紫霞功和嶽不群的大有不同,霸道熾烈卻又不失溫和中正。 這一日,勞德諾從四川青城派歸來。 正氣堂中眾弟子依長幼依次而立,聽著勞德諾給嶽不群匯報,嶽不群看過勞德諾帶來的餘滄海回信,信裡寫得禮貌周到,語氣很是謙遜,心中暗道沖兒這件事情多半就此揭過,深思之時又聽勞德諾說他在鬆風觀夜裡遇見的怪事(勞德諾夜裡見到青城派眾人演練辟邪劍法),便叫他演練了幾招。他一看之下,便道:“這是福建福威鏢局的辟邪劍法。” 眾人聽了心中好奇,令狐沖率先問道:“辟邪劍法?青城派的人練辟邪劍法乾什麼?” 嶽不群沉吟片刻,似是思索如何回答,說道:“這你們便有所不知了,這其實是源於一段陳年過往。前幾十年福威鏢局的總鏢頭林遠圖憑借一手七十二路辟邪劍法打遍黑道無敵手,餘觀主的師父長青子少年時就栽在了林遠圖手裡,長青子和你們師祖是好朋友,曾對你師祖說起過,他自認這是他畢生的奇恥大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自忖敵不過林遠圖,此仇終於難報。你師祖曾和他拆解辟邪劍法,想助他找出這劍法中的破綻,然而這七十二路劍法看似平平無奇,中間卻藏有許多旁人猜測不透的奧妙,突然之間會變得迅速無比。兩人鉆研了數月,一直沒破解的把握。那時我剛入師門,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在旁斟茶侍候,看得熟了,德諾一試演,便知道這是辟邪劍法。唉,歲月如流,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嶽靈珊又問道:“那長青子前輩後來報仇了嗎?” 嶽不群說道:“武林中比武勝負實乃兵家常事,況且當年長青子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林遠圖早已威震東南許多年,後生晚輩比武輸給前輩高人並無什麼可恥之處,隻是長青子前輩三十六歲上便去世了。” “啊?那他多半是報仇不成氣死的了。”嶽靈珊聽後說道。 “住口,長青子前輩已經作古,你這後生晚輩怎可出口不遜?若是讓青城派的同道聽到,定然又要與我華山徒生嫌隙。”嶽不群出口嗬斥,又看向沈拙言,說道:“拙言,你與珊兒喬裝打扮一番,明日便動身去福建瞧一瞧,不過切記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傷了青城華山兩派之間的和氣。六月十五前你們便直接趕到衡山同我們匯合,一起參加劉正風師弟的金盆洗手宴會。” 沈拙言隻覺此去福州多有兇險,擔心自己武功未成,不能護得嶽靈珊周全,是以出聲說道:“師父,小師妹同我一起去福建嗎?我擔心她……” 嶽不群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說道:“去吧,你自不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