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拙言將近兩月未見師父,不知不覺間跟老嶽交談許久,這才想起儀琳和曲非煙還在西廂房密室,定逸師太尋弟子不到,恐怕還要再生事端,說道:“師父,儀琳還被弟子藏在密室,弟子這就帶她出來,免得定逸師叔著急。”嶽不群點頭道:“你去吧,為師先行返回劉府,你大師兄受傷不輕,我去給他療傷,至於《辟邪劍譜》一事,就等回華山再說吧。” 沈拙言獨自回到密室,曲非煙正百無聊賴地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儀琳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虔誠地念著佛經,唯獨不見何三七。他不禁問道:“非非,怎麼不見何前輩,他去哪裡了?”曲非煙見到沈拙言,神色一喜,跳到他身邊,答道:“何爺爺說他還有要事,讓咱們不必管他,咱們走的時候把暗室緊鎖就好。哎呀,沈大哥你可算是回來了,儀琳姐姐從進入密室,便一刻不停地念著佛經,我都快悶死啦。”又轉頭問儀琳道:“儀琳姐姐,你成天這樣坐在椅子上念佛經,不覺得悶得慌嗎?” 儀琳睜開雙眼,妙目在曲非煙身上一轉,輕聲答道:“我從小就是這般,從未覺得悶得慌,師父說念經能讓人心緒平和,我原來一直相信師父說過的話,隻是從未體會,現在也親身體會過了。”曲非煙打了一個大大地哈欠,不以為然道:“儀琳姐姐,你師父騙你的,要是念佛經就能心情平和,你師父為什麼還是那樣暴躁易怒?”儀琳怔怔答不上來,隻是說道:“師父說得沒錯,隻是她老人家,她老人家……” 沈拙言瞧得有趣,曲非煙活潑叛逆,給曲洋寵溺得無法無天,一言一行無不透露出天馬行空的想法,就像一隻奔行在林間的小鹿,看到哪裡覺得好玩,便快步跑到哪裡親眼看個究竟;而儀琳則樸實單純,從小到大一直踐行師門教誨,師父怎樣說,她便怎樣做,似乎從未有過少女的心思,與其說她是一個十七八歲正值花季的妙齡少女,倒不如稱她是一尊供奉在寺廟裡受人香火的佛陀。倘若這次下山她未能遇見令狐沖,隻怕這一生也無法體會“情”之一字。想到這些,他對曲非煙道:“非非,你別捉弄儀琳師妹了,她心思太過單純,如何辯得過你這小魔星。” 曲非煙吐吐舌頭,嘻嘻笑道:“儀琳姐姐,你別生氣呦,我向來這樣說話,有時爺爺也給氣得吹胡子呢。”儀琳微微搖頭,說道:“曲妹妹,我並未生氣,師父說出家人要戒除貪嗔癡三毒,我隻是一時不知如何跟你解釋罷了。” 沈拙言瞧見儀琳模樣,心中暗自搖頭,儀琳天性心思簡單,好似一張白紙,偏偏給人在上麵寫滿了佛家的清規戒律,活生生的一個人,變成了這樣死氣沉沉的模樣。他拉起曲非煙的小手,說道:“劉府搜查群玉苑的弟子都已撤回,非非,你一會去哪裡,我和儀琳師妹送你回去,我們也好返回劉府,免得定逸師叔擔憂。”儀琳點頭不語。 曲非煙任由沈拙言拉著小手,低聲道:“沈大哥你真好,還記得我怕黑。不過你一定猜不到,我也住在劉府。”沈拙言微作思量,沒想到劉正風和曲洋二人行事這般膽大,曲洋前來衡山竟然住在劉府,也不怕身份暴露,徒生事端。他當下說道:“非非,你須得提醒你爺爺小心行事,稍不留神,暴露身份隻怕有性命之憂。”曲非煙正色點頭,答道:“我記下了,沈大哥。咱們回去吧,劉府後院有個小門,咱們從那裡進。” 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劉府後院,曲非煙顯然熟稔劉府路徑,給儀琳指路讓她自去尋找師父,自己卻拉著沈拙言的手兀自不放,不舍道:“沈大哥,明日就是劉伯伯的金盆洗手宴會,你們參加完宴會馬上就回華山嗎?”沈拙言瞧著她一臉不舍的模樣,神情好似後世送自己留學的妹妹,心裡一軟,柔聲說道:“你若不想我走,多在衡山陪你幾日也無妨,隻怕明日宴會……哎,多想無益,且看各自造化吧。”他想到明日劉正風和曲洋或許還如原著一般命喪黃泉,曲非煙也一樣給費斌害了性命,心中便異常沉重。 曲非煙道:“沈大哥,你是擔心明日宴會有人對劉伯伯不利嗎?你放心吧,我爺爺他們都安排好啦,有錦衣衛暗中相助的。”沈拙言道:“那就好,非非,你快去找你爺爺吧,咱們明日宴會上見。”曲非煙輕聲答應,跟沈拙言話別。沈拙言依照曲非煙所指,果然沒幾步就返回正堂,路上又詢問劉府弟子華山眾人所在,不多時便和眾人匯合,老嶽在房裡給令狐沖治傷,其他人也各自休息去了。 次日正是劉正風“金盆洗手”的正日,到得巳時二刻,劉正風便返入內堂,由門下弟子招待客人。 將近午時,五六百位遠客流水般湧到。丐幫副幫主張金鰲、鄭州六合門夏老拳師率領了三個女婿、川鄂三峽神女峰鐵老老、東海海砂幫幫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筆盧西思等人先後到來。這些人有的互相熟識,有的隻是慕名而從未見過麵,一時大廳上招呼引見,喧聲大作。 天門道人和定逸師太分別在廂房中休息,不去和眾人招呼,均想:“今日來客之中,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頗有名聲地位,有的卻顯是不三不四之輩。劉正風是衡山派高手,怎地這般不知自重,如此濫交,豈不墮了我五嶽劍派的名頭?”嶽不群神色稍顯疲憊,當是徹夜為令狐沖療傷之故,來賓中許多藉藉無名、或是名聲不甚清白之徒,隻要過來和他說話,他一樣打起精神和他們有說有笑,絲毫不擺出華山派掌門、高人一等的架子來。沈拙言在一旁瞧了心道,真是難為師父他老人家,君子劍真他娘不好當。 劉府的眾弟子指揮廚伕仆役,裡裡外外擺設了二百來席。劉正風的親戚、門客、帳房,和劉門弟子向大年、米為義等恭請眾賓入席。依照武林中的地位聲望,泰山派掌門天門真人該坐首席,隻是五嶽劍派結盟,天門道人和嶽不群、定逸師太等有一半是主人,不便上坐,一眾前輩名宿便群相退讓,誰也不肯坐首席。 忽聽得門外砰砰兩聲銃響,跟著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顯是甚麼官府來到門外。群雄一怔之下,隻見劉正風穿著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內堂奔出。群雄歡聲道賀。劉正風略一拱手,便走向門外,過了一會,見他恭恭敬敬的陪著一個身穿公服的官員進來。群雄都感奇怪:“難道這官兒也是個武林高手?”眼見他雖衣履皇然,但雙眼昏昏,一臉酒色之氣,顯非身具武功。沈拙言心道來了:“這便是昨日非非所說的安排了,隻是不知唱這麼一出有無作用。” 卻見那官員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後的衙役右腿跪下,雙手高舉過頂,呈上一隻用黃緞覆蓋的托盤,盤中放著一個卷軸。那官員躬著身子,接過了卷軸,朗聲道:“聖旨到,劉正風聽旨。” 群雄一聽,都吃了一驚:“劉正風金盆洗手,封劍歸隱,那是江湖上的事情,與朝廷有甚麼相乾?怎麼當今下起聖旨來?聖上十幾年不上朝,如何知曉劉正風這麼一號人物,還親自降下聖旨?” 劉正風雙膝一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跪了下來,向那官員連磕了三個頭,朗聲道:“微臣劉正風聽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官員展開卷軸,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據錦衣衛奏知,衡山縣庶民劉正風,急公好義,功在桑梓,弓馬嫻熟,才堪大用,著實授參將之職,今後報效朝廷,不負朕望,欽此。” 劉正風又磕頭道:“微臣劉正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站起身來,向那官員彎腰道:“多謝張大人栽培提拔。”那官員撚須微笑,說道:“恭喜,恭喜,劉將軍,此後你我一殿為臣,卻又何必客氣?”劉正風道:“小將本是一介草莽匹夫,今日蒙朝廷授官,固是皇上恩澤廣被,令小將光宗耀祖,卻也是當道恩相、張大人的逾格栽培。”那官員笑道:“哪裡,哪裡。”劉正風轉頭向方千駒道:“方賢弟,奉敬張大人的禮物呢?”方千駒道:“早就預備在這裡了。”轉身取過一隻圓盤,盤中是個錦袱包裹。 劉正風雙手取過,笑道:“些些微禮,不成敬意,張大人哂納。”那張大人笑道:“自己兄弟,劉大人卻又這般多禮。”使個眼色,身旁的差役便接了過去。那差役接過盤子時,雙臂向下一沉,顯然盤中之物分量著實不輕,並非白銀而是黃金。那張大人眉花眼笑,道:“小弟公務在身,不克久留,來來來,斟三杯酒,恭賀劉將軍今日封官授職,不久又再升官晉爵,皇上恩澤,綿綿加被。”早有左右斟過酒來。張大人連盡三杯,拱拱手,轉身出門。劉正風滿臉笑容,直送到大門外。隻聽鳴鑼喝道之聲響起,劉府又放禮銃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