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白州學塾放了假,柳塘風難得做一天掌櫃打理酒館,便放柳清川出門,柳清川與顧北許二人相約於城外落葉河摸魚。二人大步臨近落葉河之際,卻見著了一男一女在那落葉河畔你儂我儂。 “師兄,今兒天氣不錯哈,風和日麗萬裡無雲。”顧北許嘴裡叼了根蘆葦坐在周易安身旁。 “孫姑娘近幾日身體可好啊。”柳清川雙手揣袖在孫清庭身邊坐下。二人幾日前才重歸於好,這會正如膠似漆得緊。 孫清庭尷尬笑笑,默不作聲。 孫清庭生得亭亭玉立,雖並未有董梧秋那般嬌艷,但卻如同夏日荷塘那朵荷花,安靜又出淤泥而不染,一身綠袍令人感覺恰到好處,再添一分打扮便要讓人感到嫵媚了。 城東孫家雖說並非什麼豪門大戶,但也算在白州有一定實力,孫家長輩對孫清庭與顧燕雲大弟子周易安二人情投意合十分欣喜,能與白劍山莊結親他孫家在白州身份也可大大提升,雖二人並未成親,但孫家人近來在白州說話聲調都高了不少,對於二人幽會孫家也是極其贊同毫無意見。 “師弟,師父近來沒揍你吧,是不是屁股又癢了,要不要師兄用八尺龍為你撓撓。”周易安斜瞥了一眼顧北許,嘴角勾了勾說道。 “那啥,你們倆先忙,我想起來我和清川還有事。”顧北許擺手招呼柳清川,“祝師兄早生貴子啊,我倆先行告辭了,師兄不用送了。” “清庭莫要生氣,我這師弟打小便是這般頑皮,莫往心裡去。”周易安拉起孫清庭的手對著孫清庭溫柔笑了笑說道,那份情意,在手上在心間在眼中,情意之濃要從那雙眸子中溢出來。 孫清庭盯著周易安麵龐目不轉睛,好似要將這笑容刻進記憶裡,帶入墳墓裡。這笑容,時處寒冬臘月卻令人如沐春風。 周易安也盯著孫清庭目不轉睛,二人四目相對又不約而同微笑,周易安拉起孫清庭的右手,用雙手將其小心捧在手心,輕輕哈了口氣,為孫清庭取暖。 遠處蘆葦叢中,顧北許與柳清川二人看著這一幕郎有情妾有意景象嘖嘖出聲,顧北許摘了嘴裡的蘆葦扔在一旁嘆了口氣說道:“不知何時我才可遇到這般良人,真真羨煞我也。” “我聽聞白州城往東約摸十裡有座點月山,山中有座道觀,據人說此道觀求姻緣極其靈驗。如今看來,今日這魚是摸不得了,不如我二人也去求下姻緣如何?”柳清川說道。 “如此也好,那便事不宜遲。”顧北許站起身拉著柳清川回城牽馬。 二人直奔點月山道觀而去,城門守衛從不阻攔顧北許二人,白州人盡皆知白州能有白劍山莊顧燕雲顧北許以及柳清川等人,乃是白州之幸,顧北許二人所到之處人人不敢怠慢。 二人縱馬至點月山,翻身下馬,將馬栓在山腳。此深冬時節,香客仍絡繹不絕,大多是為求那飄渺的姻緣而來。 二人走青石小路步行上山,與迎麵而來打掃山路的小道童做拱手禮,小道童還禮後二人繼續上山,小道童瞥見了顧北許腰間那塊白玉牌,又眉頭緊皺盯著顧北許背影,隨後默念一聲福生無量天尊便轉身繼續打掃山路去了。 那塊白玉牌,材質是一塊上好的價值連城的白玉,又請玉雕聖手陸崗雕琢下顧北許姓名中那個“北”字,用以證明顧北許身份,世間獨此一塊,白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塊玉牌。 山中道觀莊嚴且靜,顧北許與柳清川二人拾級而上,來到道觀前買香。 柳清川先行進入大殿上香,拜過之後便回到門口交代過顧北許上香禁忌事宜便守在門口等著。 顧北許一兩銀子買過三支大小長短相仿的香,撣去衣衫灰塵步入大殿點燃那三支香。 殿內僅有兩個跪墊且都無人,顧北許左右擺弄滅掉明火,來到左側跪墊前雙手舉香躬身一禮,來到香爐前依次左手持香中左右依次插入三支香,再回到跪墊處拂起衣衫雙膝下跪,心中默念姻緣,閉眸恭敬拜了下去。 卻在顧北許三叩首時,隱約有銅鈴聲響起,並非來自耳畔而是來自心間。顧北許睜開雙眼,不知何時,右側跪墊已多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肌膚白皙如雪,妝容微施恰到好處且不失精致,朱唇一點胭脂如桃花般嬌艷,臉頰微紅如天邊落霞,一襲碧綠衣袍錦上添花更襯得姑娘如江南之水般柔和,三千青絲如瀑布般一瀉而下及腰。那姑娘單單是靜靜跪在那裡,毫無任何作態便使人驚嘆人間竟有如此朱顏,身處姑娘身側便有如是鬧市中一點幽靜,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過如此。 姑娘睜開了雙眸,似心有所感,轉頭靜靜看向顧北許。 那雙眸子,如秋水如桃花潭般清澈僻靜,又好似將漫天星辰裝入了那渺小的卻又明亮且大的一雙眼睛,眸子深處微微閃爍著星星點點,顧北許望著那雙眼睛怔怔出神。 “公子?”姑娘輕啟朱唇說道,聲音如三更夜鶯啼鳴,如山間清泉靈動。 “姑娘,失禮了。”顧北許回過神來,微笑說道,“多有得罪。” 殿外似乎有人喊了姑娘一聲,那位姑娘站起身微微欠身說了聲告辭便向門口走去。 “姑娘……”顧北許小聲說道,聲音微小卻仿佛傳到了姑娘耳中,那姑娘停步回首看了一眼顧北許似乎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並未說話,轉身走出了大殿。 卻在那姑娘即將跨出大殿時,顧北許瞥見了那姑娘腰間的一塊玉牌,也是白玉材質,上刻一“南”字。 顧北許心中大驚,急忙站起身追了出來,卻再尋不到那姑娘身影。 顧北許急忙拉著守在門口的柳清川問道:“方才可看見大殿出來一位身穿碧綠長袍的姑娘?” “方才我去那小攤上買了兩根糖葫蘆來吃,並未注意到大殿這邊。”柳清川遞過一根糖葫蘆說道,“你來一根?”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個人都看不住,死一邊去。”顧北許撇了撇嘴說道。 “就咱倆來的,我看誰去。”柳清川不以為意,“你不吃可沒有了啊。” “吃吃吃,噎死你。”顧北許擺了擺手說道。 聞言柳清川便把剛吃完的竹簽扔在一旁,又將剩下那根糖葫蘆往嘴裡送去。 顧北許隻顧想著方才那位驚為天人的姑娘,無暇顧及柳清川,顧北許二人在山上苦尋半晌未果,便下山去了。 顧北許縱馬慢行,望著天邊落霞與若隱若現的星辰,心中滿是那位驚鴻一瞥不知姓名姑娘的雙眸與臉頰。 “那是個什麼樣的姑娘。”柳清川問。 “是為極好的姑娘。”顧北許答。 “比之春風如何?” “比春風動人。” “比之明月如何?” “比明月皎潔。” “那你便是動了情了?” “是。” “僅僅一麵,便動了情?” “但偏偏就是如此。” “如此才好,那你可要找她?你連姑娘名姓都不知,如何找得她?” “那我便找遍天下女子。” “那你可要等她?等到你尋著了她的那一天?” “是。” “值得?” 顧北許不答,柳清川也不再多問,二人縱馬慢行至白州城。 世間情本就無理,更何來值得一說。 情之一字,有時既是天賜,亦是劫難。 天下第一中原劍客林盡染,因喜夜中奏笛,江湖人稱長夜笛。自幼與十大宗師之一奉月教教主紅酥手梅玉笙所相識,彼時梅玉笙並非奉月教主,二人青梅竹馬攜手入江湖快意恩仇俠肝義膽懲奸除惡留下美名羨煞多少豪傑,林盡染登得天下武評榜第一之時,隻有一劍便讓天下武學低頭,那一劍是林盡染自二人情意悟出,那一劍,名為鴛鴦。當時天下人無不羨慕這對神仙眷侶。 隻是劫難隨後便至,梅玉笙誤習魔道功法月輪決,被功法驅使邪念放大,靠殺人取精血以精進功法,最終被邪念徹底吞噬,縱使林盡染是那天下第一也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梅玉笙一步一步淪為魔教中人。 梅玉笙建立了奉月教自封教主,座下八百女教眾,與林盡染往年郎情妾意忘得一乾二凈,二人淪為陌路人,林盡染有情梅玉笙無意。林盡染生平最是厭惡邪魔外道,但摯愛淪為魔教,他無法下手,梅玉笙便成了林盡染的心魔,這一晃就是近十年。 昔日神仙眷侶淪落至此,又令無數江湖人扼腕嘆息,天之驕子林盡染最終近十年不曾真正出一劍,再無往日一劍鴛鴦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風采。 林盡染逐漸淡出江湖,但即便如此也無人可撼動其天下第一地位,林盡染已近三年不曾有人見過他,他已成為了說書人口中的故事,近年來就連說書人都很少再說這段故事,林盡染除了那個武評第一的名字,仿佛再沒有其他痕跡。 俠客林盡染,為情起,為情滅,情之一字,無解。 顧北許送柳清川回了酒館與柳清川作別,牽馬漫無目的走在官道上,喚了門房出來,將韁繩交與門房,門房接過顧北許手中韁繩吩咐下人牽馬送去馬廄。 天色漸暗,顧北許用過晚飯回房躺下,卻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坐起身來聽得報更聲響,原來竟已是夜半。 顧北許披了件外衣,順著梯子上了房頂坐下,望著明月發愣。 深秋時節,天氣雖無有臘月那般冷徹骨,卻也自然是有些冷意的,不多時,顧北許察覺到有些冷了,便打算回房入睡,轉過頭來,卻發現滿堂花不知何時已至身旁。 “滿閣主。”顧北許抱拳說道。 滿堂花點頭笑了笑,卻並不說話 顧北許閉口無言,二人便如此坐於屋頂沉默良久。 “可會飲酒?”滿堂花自腰間摘下酒壺遞給顧北許說道。 “不曾飲酒。”顧北許連忙擺手說道。 “男兒郎怎可不飲酒。”滿堂花笑著把酒壺塞給顧北許說道,那酒壺竟然還是溫的。 顧北許稍作遲疑,打開壺塞,一股刺鼻味道便直沖鼻腔。顧北許看著酒壺裡透明如水一般的酒皺起眉頭。 滿堂花拿過酒壺仰頭喝下一大口伸手抹了把嘴,又將酒壺塞給顧北許說道:“愁可以酒解。” 顧北許接過了酒壺小心喝下一口,卻被嗆出了眼淚,滿堂花指著顧北許笑道:“我這酒可是烈的很呢”。 半晌,顧北許緩了過來,轉頭看向滿堂花,正欲開口說話。 “你隻需知道我今夜是來為你解惑。”還不待顧北許開口,滿堂花已然搶先說了出來。 “你有何心事你不必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也不必聽。”滿堂花喝下一口酒笑道。 “人於年少懵懂遇得意中人終究是幸事,便是不知名姓也可掛之念之,縱使不得兩情相悅長相廝守也當珍藏於心。可若是僅僅止於心中,意中人心思不可得,便是人生一大憾事,如同五月入山賞桃花一般。” “滿閣主,何為五月入山賞桃花?” “遺憾。” “往後一甲子,每每念及於此,便不由得想起假如二字,可世間又何曾有假如,又有多少人做了那入山之人,抱憾終身。” “那依滿閣主之見,我可否尋她?可否等她?” “眾裡尋她如同踏尋海中一粒微光不知盡頭,此事是否值得,並不在我。”滿堂花頓了頓又說道,“等得幾載歲月如同井中撈月不可觸及,此事是否值得,也不在我。” “那在誰?” “你心中已有答案。”滿堂花輕輕將酒壺放在顧北許手中,酒壺微微發熱,天邊不知何時已露出魚肚白,朝陽彩霞紛飛,斜陽自樹冠中透出,落在地上映出朝陽的形狀,滿堂花麵帶笑意看著顧北許。 “酒還溫。” “我已明白了。”顧北許沉默半晌,終於一笑,小酌一口酒細細品嘗,轉過頭來滿堂花竟不知何時不見了人影,顧北許放聲笑著,漸漸由微笑變為放聲大笑。 顧北許收好酒壺下了房頂,心中想起一位詩人曾為某位摯愛所作的一首詩。 朱唇一點星月眸, 春風不比半分柔。 花容若隻天上有, 三千青絲為誰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