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城東集市也越發冷清了,往日裡甚是喧鬧的集市近來就連擺攤小販都少了許多,陸續有人拖家帶口離開白州往東避難去了,白州三大姓氏除了王家因為王少爺不肯搬離開,其餘兩大姓氏李家以及蔡家都早早遷往了南方,還留在白州的,多半是連搬遷能力都沒有的平常人家。 顧燕雲與滿堂花二人不知在忙些什麼,近些日子顧北許又偷聽到顧燕雲在山莊內與一陌生人提及了什麼按計劃行事,做事十分鬼鬼祟祟,顧北許問及,便隻說是振興山莊大業,再問,顧燕雲便不肯再說了。 距迎月山一事已過去些日子,師姐傷勢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難得有空,拉著顧北許來逛市集。約摸是武學更精進一籌,整個人都格外興奮。 此時董梧秋在一處小攤前停下,細細琢磨著那些個小飾品,忽然眼前一亮,便從一堆飾品當中刨出兩支簪子來。 “師弟師弟,這兩個簪子哪個更好看些。”董梧秋眼睛瞇成月牙,指了指發髻間的簪子又把左手攤開,手心也躺著一支精致小巧的簪子。 顧北許笑著指了指董梧秋手中的簪子。 “若是師姐再少些胭脂,便是最樸素的美。” 董梧秋不理會顧北許的話,沉思良久,終於依依不舍地將發間的簪子取下,買下了另外一個。 顧北許趁師姐轉頭和小販殺價的功夫,走來拿起她方才放下的那簪子,待董梧秋付過錢,將那支簪子收好,轉頭奔向另外一處攤位時,與老板付了錢,將那簪子塞進了袖子裡。 顧北許雙手揣袖看著董梧秋的身影,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來。 董梧秋此刻哪裡還是那個名動白州的武學宗師,隻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罷了。 二人逛至街角,顧北許領著董梧秋進了一家書店,董梧秋坐在門口擺放的椅子上欣賞著自己方才買到的寶貝,滿眼都是喜歡。 “掌櫃近來生意可好啊。”顧北許走到書架前,細細挑選那些書籍。 這間書鋪開在城東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隻是有一日顧北許不經意間路過此地,閑來無事便進去隨意轉了轉,與掌櫃閑聊幾句才發現掌櫃是滿腹經綸,二人十分投機,此後顧北許便經常來往。 “生意冷清,入不敷出,近幾日更是隻有白公子一人來此,賬簿上隻有可憐的幾條流水,家中幾近揭不開鍋了。”掌櫃趴在櫃臺裡唉聲嘆氣說道,“近來白州許多人家舉家遷往南方,我本也有此意,奈何家中積蓄早已花光,若是行那搬遷之舉,怕是要餓死在半路上,總不能依靠這些書本來充饑。雖說人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可這黃金屋,卻是不能吃的。” “戰事一起,最苦的,便是我們這些黎民百姓,人人自危,搬遷之舉顛沛流離,前朝時因戰事所引起的逃荒,一路上餓死之人便有一百多萬人,沿路店家一個饅頭漲到了天價,最後一個饅頭竟是要五百兩黃金,城池被破,被屠城所害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掌櫃絮絮叨叨,積了多日的愁緒終於被人打開了話頭,“百姓何時才過的上那安居樂業的日子” 陵春大遷,據史書記載,三十年前東鳶皇帝駕崩且彼時並未立太子,時局動蕩皇後攜唯一皇子出逃,七位藩王早有謀逆之心,為奪取王位各自發兵京城造反,唯有皇帝同胞兄弟湘江王發兵擋於京城門前。七王聯合攻破城門,湘江王大敗逃回湘江城。七王隨後決裂爭奪皇位,七位藩王各懷鬼胎,詐合詐降各自混戰,持續足足六年有餘。各軍疲憊不堪,糧草斷絕,天下苦不堪言。七位藩王休戰,各自退回藩地,包括湘江王在內,東鳶分裂為八國,直至湘江王養精蓄銳,廣募天下英才,一舉掃滅其餘七國重新一統天下,改國號為大鳶。 青楓江一帶原屬南晉國,大鳶開國皇帝掃除大鳶境內其餘六國後便領軍至青楓江南渡攻下青楓江,彼時大鳶六十萬大軍壓境,南晉人人惶恐不安,百姓紛紛舉家遷往西方,浩浩蕩蕩青楓江五百萬人仿若一股洪流順青楓江西奔。路途遙遠,糧食便成了必需品,多有少糧無糧餓死者。無糧少糧隻能等死,便有人心生歹意,燒殺劫掠橫生,殺人而食,易子而食,殺人奪糧,尤其是那幾歲的孩童,不過是兩腳羊罷了。 “掌櫃這此書我買下。”顧北許抄起一本書翻看了兩眼擱在櫃臺上。 董梧秋瞥了一眼書名,卻是一本江湖坊間廣為流傳的俠客列傳,記載當今天下諸多江湖俠客人士,既然是廣為流傳,自然不會貴到哪裡去。 顧北許掏出五兩銀子擱在櫃臺上,隨後拉起董梧秋轉身便走,任憑身後掌櫃如何叫喊也不回頭。 顧北許二人離開了那家書鋪,董梧秋望著顧北許的腦袋發愣。 “師弟你莫不是腦袋有什麼問題?” “師姐何出此言?”顧北許轉頭疑惑道。 “尋常人哪會五兩銀子買這本破書?” “世間悲苦人千千萬,比之書鋪掌櫃可憐更甚者不計其數,我並無救濟天下蒼所有人,隻能盡我所能去善待每一人。”顧北許說道,“這銀兩對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可若是能稍微幫得掌櫃幾分,那這筆銀兩便有他的價值。” “即便是陌生之人,若是向我尋求幫助,我亦會伸出援手。”顧北許轉頭看著董梧秋笑道。 這一霎那,顧北許的話顯得顧北許為人甚是高尚,卻又顯得他有些幼稚。 董梧秋搖了搖頭笑了笑不去想這些事。 仿佛為了解答董梧秋心中所想,顧北許頓了頓開口道:“若西沁當真攻至此地,兵臨我白州城下,我們白劍山莊便會與大鳶駐軍一同,奮力殺敵!” 顧北許抬手做了個揮刀的動作。 “既如此,就回去練劍!”董梧秋說道。“免得大難臨頭你躲在我屁股後頭!” “練劍一事再緩兩天,再緩緩求你了。”顧北許低聲下氣苦苦哀求道。 董梧秋雙眸帶著笑意看著顧北許不說話。 顧北許從袖子裡取出另外那支簪子,董梧秋眼睛睜大看著那支簪子,任由顧北許輕輕將簪子插進董梧秋發間。 “師弟你莫不是閑的,凈學那些紈絝子弟的伎倆”董梧秋嬌斥一聲,伸出手來擰著顧北許的耳朵。 “哎喲喂,師姐疼疼疼,我錯了師姐,下次再也不敢了。”顧北許捂著耳朵嗷嗷叫差點蹦起來。 二人一路閑逛至柳家酒館,柳清川依舊趴在櫃臺上執筆記賬,雖然生意如此冷清並不知有什麼帳可記的。 今日學塾依舊有課,今次又不在酒館內,酒館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顧北許大踏步進了酒館,精神抖擻。 “清川忙著呢。”顧北許進門便見著了上回被那刀客擊穿的門框已煥然一新,連忙走過去摸著嘖嘖稱奇,“不知道白州誰有這手藝,跟新的一樣。” “梧秋,北許有心上人了你可知?”柳清川並不理會顧北許,轉頭對著董梧秋輕聲說道。 董梧秋一愣,似是不曾聽清,又或許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許有心上人了。”柳清川重復一遍道。 “也好,也好。”董梧秋似是有些失落又似是有些欣慰,笑著說道。 柳清川不再說話,似乎此事便就此揭過。 “清川,北許,我還有些事,我先回山莊去了,回去莫要忘了方才買的那把銅鏡。”董梧秋麵無波瀾說道,言罷轉身便出了門。 “清川今日生意依舊不怎麼景氣啊。”顧北許剛想應聲,卻見董梧秋已走遠了,便又回頭對著柳清川說道。 “我一劍殺了你,把你狗頭掛在酒館招牌上便不愁生意了。”柳清川瞥了顧北許一眼說道。 “好兄弟何至於如此無情,眼見這天氣陰暗幾分,似是有雨降至,你我二人擺開棋局,手談一番,來場雨中收官,豈不是一場佳話?”顧北許厚著臉皮湊了過了。柳清川整日在那賬簿上用功,客人都沒幾個,也不知是在記些什麼。 “如此甚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甚合我意。”柳清川擱下筆,自櫃臺下摸出棋具來擺開,酒館內安靜得隻聞落子之聲。 二人廝殺正酣,不覺間天色已暗,門外狂風大作,不出所料顧北許投子認輸,柳清川大笑,轉身去櫃臺裡取了酒來,擺開酒杯分別斟滿。 顧北許端起酒碗來小酌一口驚呼一聲嘖嘖稱奇道:“好酒,你這老狗此回可是下了血本了。” “你那破嘴喝得出好壞之分來?”柳清川白了一眼顧北許說道。 “凈瞎放屁,你又比我如何?我還記得你小時瞎扯要做大俠,飲酒佩刀。” “小時候我就暗下決心,立誌要讓我二人做天下頭一等的大俠,飲最烈的酒,使最好的刀,騎最快的馬,如同你爹一般。” “死一邊子去,還想占我便宜。” “到時候我做天下第一,你就是天下第二!咱倆一塊就是白州雙壁!”柳清川手握酒碗放聲大笑,雙目熠熠生輝。身處酒館心卻仿佛騎乘駿馬颯遝如流星在竹林,在荒漠,在草原,在江南,迎著黃昏腰間左佩快刀,右掛酒壺,背後斜插竹笛縱馬於河灘,蘆葦飄搖,晚風四起。 顧北許看著柳清川這副模樣楞了一下撇了撇嘴說道:“憑啥你做天下第一我做第二。” “那你做第一我做第二。”柳清川一笑說道。 “行,就沖你這話,少莊主沒白疼你。” 柳清川手舞足蹈,站起來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淩空比劃,口齒不清說著那些他所向往的。顧北許嘴角上揚小口小口喝著酒,要不,我也練練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