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冷得有些過分,真教人手指頭都凍得麻木了,他想。 四周漆黑得有些壓抑,伸手不見五指,外頭嗩吶吹響,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可是誰家喜結連理?倒要好好恭喜一番。他想著,轉過來身,瞧見了身後那點唯一的光源,他雙手揣袖,朝著那光源一步步挪過去。 李府?這姓倒是聽著有些耳熟。四周貼滿了大紅色的喜字,人群熱熱鬧鬧擠滿了李府的院子,前來道賀的人他均是不曾相識卻又十分眼熟。 他想要自黑暗中踏出來走進李府大門,人群卻散開了安靜下來,他瞧見了站在那小小四方桌前的新郎新娘。新娘蓋著那紅蓋頭他看不真切麵容,光看身形二人均是有些眼熟,卻又認不得。 “一拜天地!”新郎新娘拜了下去,他站在李府大門駐足不前,皺著眉頭仔細思索那二人。 “二拜高堂!”新郎新娘再拜,他瞪大了雙眼似有所思。 “夫妻對拜!”他心中雖有所準備,可這道聲音卻還是如同一記重錘狠狠落在他心上。新郎新娘轉身對著拜了下去,他身後大風突起,身上青衫隨風搖曳,發繩飄舞,大風自他身後吹來,掀掉了新娘的蓋頭。 新娘是那般耀眼奪目,身著那件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嫁衣,鳳冠霞帔妝容恰到好處,眉如柳葉,眼如星辰,鼻如櫻桃,唇如櫻花,正是他心中那般模樣,那樣的無暇,如同他所遙不可及的仙子。 不不不不......他跌坐在地,麵色發白手足無措喃喃自語,像是失了智一般張手又握拳,手腳胡亂揮舞。 周圍又歡鬧起來,人群逐漸擁擠,又將新郎新娘二人團團圍住,他再也見不到了。 四周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漸漸消失在視線裡,他像是一條喪家之犬,趴在冰冷又漆黑的虛無中。 他張開了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想要抗拒,驚恐,絕望,無助占據了他的腦海。 “不!”周雨澈猛然睜開了雙眼,窗外雷聲炸響,耳中逐漸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所充斥,他坐起身來這才發現渾身已然濕透了。 窗外大雨磅礴,天邊陰雷陣陣,這該死的天氣,才飄過雪又下起雨來,這也許是年前最後一場雨了。 周雨澈躺下翻來覆去卻再也無法入睡,索性穿起了衣裳拎了凳子推開門在房簷下坐定。 “周先生。”周雨澈方才坐下,卻聽得一旁有人出聲,仔細看過去才發現是顧北許。 “顧大俠。” 二人坐下無言,顧北許不問,周雨澈也不答,便就如此靜靜坐著,聽著外頭淅淅瀝瀝。 “要變天了。”顧北許眺望著遠處忽明忽暗的雲層說道,“周先生可有何見解?” “何談見解,不過是一些小小的看法。”周雨澈呼了口氣說道,“算上前朝東鳶,我鳶國疆土至今已有幾百年,雖歷經內亂八國之爭,所幸又一統天下。後又有宦官亂政,皇帝不理朝政,百姓苦不堪言,當前內憂外患亂作一團,可仔細看來仍有轉機。” “先前八國之爭,七位藩王含恨而終,如今西沁對我朝虎視眈眈,七位藩王之子又蠢蠢欲動。梁鴻梁將軍對於大鳶忠心耿耿雖手握大軍卻被迫駐守東境,對於大鳶其心已死,隻要皇帝是李家的血脈,他不在乎誰做皇帝。唯有令他看得一絲轉機才可拚死為皇帝血濺沙場,梁將軍的轉機便在於皇帝。” “西沁舉全國之力大軍壓境,九蛇教是西沁朝廷所屬勢力,軍中九蛇教眾與士卒各自參半。九蛇教教主莫崇林為人心思縝密,若是離間莫崇林與朝廷借西沁朝廷之手除掉此人再借勢扶植他人繼位便可一舉削弱西沁半數實力。且西沁土地貧瘠食物稀缺,士卒也多是強製入伍,朝廷許給士卒的隻不過是拿下大鳶後肥沃的土地。若是加以看得見的好處利誘,多半會有人倒戈相向。” “再者,西沁舉國出兵,後方必然空虛,隻需斷其後路,便不足為懼。” “據我所得知的消息便隻有此番結論,其中難點在於如何令皇帝醒悟,為大鳶天下鞠躬盡瘁,與如何離間莫崇林與西沁朝廷。” “先生雖居小地卻知之甚多,在下佩服不已,今日聽君一席話,如同醍醐灌頂。”顧北許抱拳說道,“隻可惜先生不能在那廟堂之上大展宏圖,真是我大鳶的一大損失。” “不敢當不敢當,一介書生短見,當不得真。”周雨澈擺擺手笑道。 “周先生此番言論真是驚人,小心此處隔墻有耳,妄議朝廷,這可是殺頭的大罪。”顧北許笑道。 “朝廷都已自身難保。”言罷二人便又安靜下來,隻聽聞雨點砸下的聲音。 “周先生,有些冷了,我先回去,早點休息。”顧北許站起身,周雨澈點了點頭,顧北許便拎起了凳子回了屋留下周雨澈一人獨坐於屋簷下。 遠處天邊雷聲炸響,閃電如同利劍劃過黑夜,短暫將半邊天映照如同白晝,冷風驟起,將漫天的雨水倒灌至屋簷下,周雨澈卻一動不動麵無表情,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大廈將傾,天下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 次日清晨,一大早董梧秋便敲開了顧北許的門說道:“師弟,有件事你必須要來瞧瞧。” 顧北許迷迷糊糊穿好了衣裳,隨董梧秋出了門,街上這會熱熱鬧鬧,家家戶戶和好了糨糊貼春聯掛燈籠,一派熱鬧的景象,轉眼原來已是臘月二十八。可這岸熱熱鬧鬧之中,卻有許多拄拐而行跛腳之人,甚至於有單臂之人,空蕩蕩的袖子胡亂搖擺。二人一路行至一座橋邊站定,順著橋頭看去,河對岸橋邊一座金碧輝煌的宅子赫然立在不遠處,牌匾上寫著於府二字。 董梧秋拉著顧北許進了橋邊一家酒樓窗邊坐下,要了兩碗梅酒。此處恰好可以瞧得見整座於府宅子,顧北許正疑惑著,董梧秋伸手指了指於府。順著董梧秋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見了於府大門旁的一個人影,那人蹲坐在大門旁的角落裡,手臂環繞擱在膝蓋上,頭埋在臂彎裡似是睡著了。 “周先生?”顧北許疑惑道。 “不錯,這家酒樓旁是個驛站。方才我往驛站去給師父寄信之時,一回頭恰巧見著了蹲在於府門口的周先生。”董梧秋說道,“他和那於家小姐不是恩愛的很嗎?” “照這副模樣,他頂著冷風在此等了有段時間了吧。”顧北許說道,“許是於家小姐有什麼事給耽擱了?” “恩愛?於家小姐救了周先生的命是不錯,可周先生活著的這十年倒不如早年死在了鎮前來得痛快。”一旁忽然有人出聲冷哼道。 “哦?此話怎講?”顧北許抬頭掃了一眼,原來是端著兩碗酒過來的小二。 “於家小姐救下周先生後,周先生就不可抑製地喜歡上了那於家小姐,在於府附近做了乞丐,於家小姐每日來賞賜些飯菜。但那於家小姐不過是把周先生當做是無聊時的玩物而已。後來有了些做工的能力,就想著離於府近些,便來投奔我家掌櫃。掌櫃見他寫得一手好字,便讓他在酒樓裡做了賬房先生。”小兒將兩碗酒擱在桌上,顧北許將自己跟前那碗遞給小二說道,“這酒是我請你的,還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您二位瞧著也不像是什麼是非之人,那客官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小二笑著接過酒接著說道:“周先生在這酒樓做賬房先生共計六年,人十分不錯,凡是鎮上誰有事他都會過去出一分力,從來不曾與人發生過什麼爭執。鎮上幾乎人人都受過他的好,尤其是後來有了家學塾做了教書先生,鎮上大多數的孩子都做過他的學生,大家就更願意喊他一聲先生。” “可事情就壞在那個於家小姐身上,掌櫃每月發的月錢,周先生從來不舍得為自己花錢,反倒是攢起來幾乎大半都花在了那個於家小姐身上。那點錢是周先生的命,可對於於家小姐來說微不足道。橋邊那半條街都是於家的,於家老爺據說還有州城的靠山,從不把鎮上任何人放在眼裡,又仗著集市一條街全在手中,肆意抬高租金。百姓迫於生計又不得不租,可即便如此稍有不慎惹惱了於老爺便是讓手下眾多家丁一頓打罵,不知多少人斷了手腳卻又敢怒不敢言。如此家財萬貫之人,周先生那點禮物就是人家無聊日子的一點彩頭罷了。周先生為那女人癡迷到衙門知道周先生是個可造之才,派人來說服周先生說衙門願意出錢資助他考個功名,也好讓鎮子也風光一回,可周先生竟然以不願意離開那於家小姐為由拒絕了。” “凡是於家小姐有事喊他,周先生隨叫隨到,可周先生每次站在她於府門前所等候的時間幾乎是起碼一個時辰,就像今日這副光景,這還是於家小姐看上了白州那塊的什麼東西,周先生風塵仆仆去買回來送到她家門前還是要等。” “可笑的是那於家小姐有一次與他說笑,等周先生及冠之時,便與他做良伴。可這般話卻被周先生所當真,愛慕之情越發不能自已。一直到那於家小姐身邊多了位她的如意郎君,是隔壁鎮上李家的長子李璞忠,二人早已私定終身,周先生才幡然醒悟,可到那時早已經晚了。周先生大病一場,足足臥病在床一月有餘,這期間,於家小姐也不曾去看望過周先生一次。這十年來鎮上幾乎人人都知曉周先生對於家小姐的愛慕之情,於家小姐自然也是知道的,可又從來不答應,又不拒絕。” “再後來他大病初愈時恰巧衙門興建學塾,周先生自然是教書先生不二人選,自從搬到了學塾那邊便幾乎不曾見過他。” “可後來那於家小姐又與那個李璞忠斷了關係,周先生那心思又漲了起來又跑去討好人家。也有人去勸過他,可他說隻求此生無憾便足矣。” “小二!上茶!”不遠處的桌子有人喊道,站在一旁的小兒道了一聲這就來,回頭又對二人說道,“這些話鎮上不敢有人說,也不過是我與他有些私下的交情才敢抱怨兩句,二位出了酒樓這門,可千萬別說是我對您說的。” “那是自然!”顧北許笑道。 小二點了點頭這才離去。 “原來竟是這般......”顧北許長嘆一聲說道。 “多情總被無情負,周先生竟然這般癡情。”董梧秋麵前的碗空了,此時於府大門響了。 大門打開,自於府裡走出兩人,正是於家小姐和隨身丫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於家的小姐倒是也有幾分姿色,怪不得將周先生迷得神魂顛倒。” 於家小姐在臺階前站定,似是怕雨後外邊的泥水臟了自己的腳。那丫鬟下了臺階伸腳踹了踹坐在一旁的周雨澈說道:“醒醒醒醒,我家小姐來了。” 周雨澈睡眼惺忪抬起頭,見著是於家小姐,立刻精神了,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月心,那...那個香粉和那個那個鐲子我買來了。” 周雨澈手忙腳亂地自懷中掏出個嚴嚴實實的小包裹來,解開了結,一層層小心打開,露出裡麵完完整整一塵不染的香粉和玉鐲。 那丫鬟走上前來,拿起了周雨澈手心裡尚且帶著餘溫的香粉和鐲子遞給了於月心。 “嗯~這香粉和我預想中有些不同,更加令我滿意。這鐲子也精致小巧得可愛。”於月心嘴角掛起一絲笑容,顧北許明顯見著周雨澈聽著這話後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嘴角掛起了笑。 “幾錢?去將銀子如數給他。”於月心對著丫鬟說道,丫鬟便伸手摸向腰間的荷包。 周雨澈連連擺手說道:“都是些不值錢的物件,用不了幾個錢,不用不用。” 那香粉和鐲子照百寶閣的價格應該在二十五兩銀子左右,可坐在窗邊的顧北許真真切切的看著了,那丫鬟腰間的荷包是癟的,完全不像是有二十五兩銀子的模樣。也就是說那於月心打一開始便注定了周雨澈不會要她的銀子,根本不曾有給他銀子的打算。 “也好,那我便收下了。”於月心笑道。 周雨澈開心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