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巧跟在焱雀三人身後,忐忑不安的走進甲二席,顏不謝給高倉巍斟著酒水,見焱雀三人領著銀巧進來,蘇一心遞了一張紙條給高倉巍,高倉巍看過,不動聲色的把紙條揣進袖中,顏不謝問:“外麵剛剛喧鬧什麼?” 銀巧給顏不謝把之前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顏不謝笑著道:“焱姑娘真了不得,機智過人,反應靈敏,接連替我一花樓消災解難,銀巧,還不快同我一起向向焱雀姑娘敬酒以表謝意” 銀巧從桌上拿起酒杯,焱雀道:“顏娘子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我有傷在身不宜飲酒,真想謝我的話,倒可以用點別的方法”。 顏不謝道:“無論什麼,隻要一花樓能夠辦到,焱姑娘但說無妨”。 焱雀笑道:“我還想看看銀巧姑娘表演一場戲法,月上金霄的那夜,我對銀娘子的戲法難以忘懷,今日碰巧替銀娘子解了圍,銀娘子若要謝我,再演一場就可”。 銀巧躊躇道:“在……這裡嗎?” 高倉巍喝了一口酒,問:“不方便嗎?莫不是場地太小,銀娘子施展不開?要不,我們出去看也是可以的”。 高倉巍一開口,自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顏不謝突然感覺出了不對勁,高倉巍平時最為憐香惜玉,從來也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對女子說話,更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對一花樓裡的娘子說話,銀巧後退了半步,審度了一下形勢,隻能順從的點了點頭。 蘇一心和柳珘一左一右站在焱雀身側,都沉著臉沒有說話,氣氛一時間詭異非常,顏不謝想說些緩和氣氛的話,卻如梗在喉,索性也沉默著不言語了,銀巧站在甲二席中間,雙指合並抵住唇邊,閉著眼睛喃喃幾語,半空中怦然出現一隻半趴著的火紅色的狐貍,珠圓玉潤,煞是可愛,隻是沒精打采的耷拉著腦袋,毛絨絨的大尾巴輕搖著,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銀巧道:“焱姑娘,您也看到了,我今日確實有些力不從心,這戲法變幻出的靈獸沒有精神也是枯燥,不如待我休整幾天,再邀請您來觀看”。 焱雀沒搭腔,倒了一杯茶喝起來,似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銀巧有些惱了,事態在此刻卻突生變化,半空中的小狐貍旁邊憑空又出現一隻渾身雪白的貓,抖了抖身上的毛,貼著小狐貍嗅了嗅,小狐貍似是十分害怕,抖嗦成一團,貓眼閃著紅光,亮出利爪在小狐貍脖頸邊比劃著,銀巧臉色劇變,大聲道:“是誰?” 甲二席內沒人回應,白貓圍著小狐貍打轉,利爪一直抵在小狐貍脖頸上,小狐貍瑟瑟發抖,甚至不敢把頭埋進尾巴裡,銀巧憤恨的大聲道:“夠了,是誰?站出來”。 蘇一心動了,從焱雀的背後繞至身前,焱雀和柳珘吃驚的看著他的背影,蘇一心的步伐非常緩慢,卻像是隱隱透著一股攻擊的姿態,周身的氣場鋒利異常,焱雀甚至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他身上迫人的殺氣,銀巧被他逼得連連後退,退至窗邊已退無可退,高倉巍在此刻把酒杯不輕不重的放回桌上,語氣森然的道:“幸會啊,大魚”。 銀巧奪窗躍出,蘇一心攀著窗沿也躍向窗外,柳珘跟著也躍了出去,激起樓下驚叫一片,焱雀忍著疼撲到窗邊,不過瞬息間,樓下演舞臺上凝聚出一個快速的轉動的光團,似有力量在光團內翻騰,引得周圍氣浪湧動,柳珘往外趕著賓客,其實也不用他趕,不相乾的人都在前仆後繼的往外跑,直到最後一名賓客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柳珘在關門的時候,看見了一花樓外列隊嚴陣以待的禁軍,為首的齊軒嶽手把著刀柄,在更深露重的夜色裡分外駭人。 一花樓的娘子們都縮到甲二席的顏不謝身邊瑟瑟發抖,甲二席一時間人滿為患,顏不謝抬眼看高倉巍,高倉巍沖她一笑,她微微定了定心,走到窗邊定睛向下看去。 光團在迅速膨脹,已可看清裡麵兩個身影,各自分立而站,其中一個用極快的速度揮舞著手臂,另一個巋然不動卻在快速變換著手勢,光團忽而爆裂出奪目強光,令人眩目,強光過後,銀巧癱倒在地,唇邊滲出鮮血,似已受了內傷,小狐貍跌在她手邊,身體已然在緩緩變得透明,銀巧捧它入懷,眼淚奪眶而出。 蘇一心站在臺上,眼裡是森冷的殺意,白貓趴在他肩上,舐舔著利爪,焱雀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想起白日裡出門前他比劃著:“我保護你”,臉上浮現出笑意。 柳珘就站在銀巧背後,斷了銀巧的退路,高倉巍不知何時已踱步下樓,走到舞臺前,嘆了口氣道:“銀娘子,何必負隅頑抗呢,你不過殺了一個重犯,隻要你坦誠相告,我自信還是可以保你一命的”。 銀巧手中的小狐貍已經透明的幾乎看不見了,眼淚穿過小狐貍的身體滴落到地上,銀巧淒然道:“坦誠相告什麼?你們都能把我找出來,還有什麼是你們不知道的?” 高倉巍道:“你和張磐是什麼關係?” 銀巧道:“他奉命來殺皇帝,我奉命在他刺殺失敗後滅口,僅此而已”。 高倉巍道:“僅此而已?那你是怎麼知道,張磐被關押在大理寺的?” 銀巧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在天牢,刑部和大理寺都有布置,月餅盒事發,這三處我們都會有人被抓進去,深夜趁機殺了他”。 高倉巍點頭道:“你隻要被抓進大理寺,深夜放出你的護身靈,找到他很容易”,話鋒一轉,高倉巍又問:“你說你奉命,奉誰的命?你背後的人是誰?” 銀巧語氣轉而森冷的道:“時候未到,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高倉巍皺眉,還欲再追問,卻看見一隻蝴蝶不知從哪飛來,停在銀巧麵前,撲扇著黑白色的翅膀,銀巧看見蝴蝶,露出安然的表情道:“我不想再跟你們廢話了,真累,我的主人來接我了”。 高倉巍大喝道:“蘇一心,焚了那隻蝴蝶”。 蘇一心並指,指尖猝生火焰,火焰撲向蝴蝶,而此刻蝴蝶卻輕輕停在銀巧額間,輕輕的觸碰著她眉心,仿佛在纏綿的親吻,火焰擊中蝴蝶,將其焚滅成灰,銀巧額間猩紅一點,青褐色的血痕以可怖的速度蜿蜒漫開,迅速覆蓋住銀巧的臉,銀巧抬頭仰望,恍惚間看見虛空中有一個男人,懷裡蜷縮著一隻火紅的狐貍,男人向她伸來指節分明的手,撫摸她的臉頰,輕聲對她低語。 白貓自蘇一心肩頭輕盈一踏,飄飄浮浮的躍上半空,躍到三樓窗邊的焱雀麵前,繞著焱雀轉了幾圈,焱雀覺得白貓血紅的瞳孔裡隱隱閃動著輕蔑,利爪一張一合,似在挑釁,焱雀不作聲,突然沖白貓呲牙,額間有光浮動,白貓嚇得從半空中跌落,跌進蘇一心懷裡消散了,蘇一心摸著自己的胸口,抬頭看向焱雀,隻看見焱雀一臉“少來惹我”的高傲模樣。 一花樓正在重新清掃,甲二席裡娘子們接連告退,最後隻剩下顏不謝和丈青院的少年男女們,顏不謝緩了口氣,不滿地道:“倉巍,今日這出好戲,我可真是看得過癮至極啊”。 高倉巍討好道:“這不是怕打草驚蛇嘛,事先沒知會你,你放心,今天的損失全部算在我身上,我另備上大禮明日給你奉上,還望阿顏你消消氣,不要和我們計較”。 顏不謝道:“你們丈青院的人來的這麼整齊,我還以為是好事呢,結果是結伴來我這裡抓人的,我先說清楚啊,銀巧是一年前入我一花樓的,我是看她樣貌不俗,身懷絕技才收留她的,她過往如何我一概不知,你這事可別牽扯到我”。 “放心放心”,高倉巍還想說些寬慰的話,奈何三個孩子還杵在這裡,也不好太過親昵,隻能拍了拍顏不謝的手背,道:“你帶我們去看看銀巧的臥房,有些事情我要查一下”。 一花樓娘子的臥房都排布在四樓,每間房前都掛著娘子的名牌,顏不謝領著高倉巍和三個徒弟走到銀巧的房間門口,推開房門,房間布置素雅整潔,空氣裡卻飄散著濃重的香氣,極不和諧,一眼望去沒有任何異常,焱雀道:“要不要搜?” 高倉巍道:“不用了,我知道在哪兒”。 師徒二人打著啞謎,其他三人麵麵相覷,高倉巍令所有人都避在房間門外,兀自從懷裡掏出一雙銀色的鮫絲手套戴上,又掏出一塊素凈的絹帕掩住自己口鼻,走進房內掀開了房裡唯一的一張掛畫,掛畫背後是一個帶鎖的暗格,暗格上有四尺見方的豁口,高倉巍戴著手套一陣搗鼓後,打開了暗格,暗格裡擺著一盆含苞待放的花,淡紫色的爪狀花瓣蜷曲,高倉巍高聲道:“找到了,掩住口鼻進來,阿顏你在外邊就行”。 蒙著臉的三位少年男女魚貫入內,柳珘,蘇一心二人看到暗格裡淡紫色的花都是一愣,高倉巍道:“這是須臾繁花,花香致幻,花瓣研磨成粉製毒可使人上癮,而你們剛剛看到的那隻蝴蝶,叫無常蝶,無常蝶隻采食須臾繁花的花蜜,其身帶劇毒,銀巧竟然敢養在自己的房間裡,難怪焚香那麼重,就是為了掩蓋須臾繁花的香氣”。 柳珘打斷道:“這麼厲害,那還費什麼勁去刺殺皇帝,往他寢宮裡扔兩隻無常蝶不就得了”。 高倉巍道:“我話還沒說完,柳珘你有沒有禮貌,你以為無常蝶是什麼任人擺布的殺器嗎?無常蝶雖身帶劇毒,其性卻怯人,想要驅使無常蝶殺人,被殺的對象必須長期服食須臾繁花毒,身上會隱隱透出須臾繁花的香氣,雖不致幻,卻能吸引無常蝶前來采食花蜜,無常蝶觸之即死,死狀你們也都看到了”。 柳珘道:“所以,銀巧就是長期服食須臾繁花毒,無常蝶才能殺了她,她背後一定有一個隱蔽的組織在暗中操縱,一旦她暴露,就會被組織以無常蝶處置,那魚餌呢?魚餌也是這般被處置的嗎?” 高倉巍道:“不是,魚餌是江湖上一頂一的高手,須臾繁花毒如果長期服用,除了上癮,還會導致人精神委頓,銀巧日夜在一花樓,精神不濟可以推脫是飲酒所致,而大魚驅使魚餌刺殺皇帝,必須要保證他有充沛的精神,才能混進重重深宮實施刺殺”。 焱雀鄙夷道:“我覺得你真的是有點笨,如果魚餌和銀巧一樣長期服用須臾繁花,那悄無聲息的往天牢裡放隻蝴蝶不就得了,還用得著大動乾戈,裡應外合的派人去刺殺?魚餌是銀巧被關入大理寺以後被發現的,銀巧確定了魚餌的位置,驅動自己的護生靈回一花樓裹著花香引著無常蝶回到大理寺牢內,隻要護生靈繞著魚餌飛幾圈,無常蝶就會把魚餌認成須臾繁花而去采摘花蜜,魚餌就是這麼死的,所以今天我們看到的銀巧的護生靈才是萎靡不振的,它難免也受到了些花香的影響”。 柳珘已經習慣了被焱雀鄙視,心裡隻怪自己腦子笨,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道:“那這招不可以用來刺殺皇帝嗎?” 高倉巍翻了個白眼,道:“你以為皇帝身邊的十二衛是吃素的?他們可不隻是武功高強,這點伎倆也就夠殺個手腳被縛還咬著嚼子的囚犯”。 柳珘腆著臉聽明白了,乾脆一次性問清楚:“護生靈是什麼?” 高倉巍道:“勤學好問還是值得推崇的,這個世間有些天賦異稟的人習的不是武學,而是術法,術法與武學同樣精妙,法高者可驅使天地萬物為己所用,這些術師為了強加修煉,會前往森林密穀捕殺修行的山間精怪,強製煉化成為自己的護生靈,也有極少數精怪若自願為術師而死,死後也會化生為護生靈,一生一世護得主人周全,你剛剛不也看見了嘛,銀巧憑空變出來的那隻火紅色的狐貍,那就是她的護生靈,還有你們看見的那隻白貓,那是蘇一心的護生靈,蘇一心那隻護生靈的靈力可比銀巧的高多了,所以一放出來就把銀巧的狐貍壓製得死死的,蘇一心的術法修為也在銀巧之上,我是看得分明的,銀巧驅動了起碼幾十種術法攻擊他,他就用了幾種防禦的術法,把自己護得固若金湯,趁銀巧力竭的間隙反擊,一擊即中,術師鬥法一如武者比武,除了講究術法修為,還講究心性,心性沉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臨危不亂的術師在鬥法時總是能占上風的”。 柳珘回頭望向蘇一心,蘇一心現在又恢復了乖巧順從的模樣,蒙著臉在眾人背後站著,安靜的好像不存在,柳珘想起這個人平時唯唯諾諾,人前人後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樣,又想起剛才那個殺氣四溢的蘇一心,心情十分的復雜。 焱雀道:“月上金霄那夜,銀巧變出來的巨獸就是她的護生靈幻化出來的,我剛剛和蘇一心都看見了,她被富商欺負的時候,悄悄的想用手驅動術法自保”。 高倉巍道:“本來我是不知道下毒的手法的,直到你們從外麵回來,蘇一心告訴我銀巧會術法,還養了護生靈,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好了好了,教學結束,這盆須臾繁花不能留在樓裡,你們小心點把它搬到樓外空地上去,連根拔起把根斬斷,一瞬間它就會枯死,然後用石灰覆蓋掩埋,動作一定要快,我怕銀巧養的無常蝶不止一隻”。 深海島嶼上的巍峨山莊,一間暗室內設著供龕,供龕上十幾盞燈的火苗搖曳,江雲正在添燈油,他右手邊的一盞燈突然無風自滅,他停下動作,靜靜的看那盞燈滅後徐徐升起的青煙,燈盞的底座依稀刻著“淺雲”二字,他在搖晃的火光中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暗室,穿過幽深的回廊,走向山莊深處的一間屋子,輕叩房門後輕聲道:“夫人,淺雲沒了”。 屋內寂靜,片刻後傳出嗚嗚咽咽的哭聲,海上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嗚咽的哭聲和著房簷滴答的雨聲,彌漫無盡的蒼涼,江雲手掌抵著門板,輕聲又道:“夫人,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