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除夕(1 / 1)

除夕夜,皇都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二場雪,元襄帝於皇宮宴請群臣,高倉巍作為新晉的定都侯,於宴席間大受追捧,焱雀自開席便被皇後移席至身側,皇後娘娘親和友善的同她閑談飲酒,焱雀受寵若驚,知道是因祈神時對公主全力相救的緣故,元襄帝左手邊端坐的瑛貴妃和氣從容與眾官眷攀談,時不時神色復雜的斜眼瞥著相談甚歡的皇後和小郡主。   焱雀今日的打扮與往日大為不同,顏不謝給她備了一套皇都現下盛行的華服,以緋色鮫紗織就,腰帶鑲嵌明珠,在燈火輝煌的殿堂裡動靜皆是流光溢彩,顏不謝又仔細的為她梳妝,在少女原本就粉白嬌嫩的臉頰上著了些許脂粉,抹了唇紅,長發綰出發髻,簪著玉釵,鬢邊垂著金絲步搖,使焱雀仿佛換了一個人般,儼然一位亭亭玉立的世家千金,顏不謝在席間仰頭望向皇後身側明媚鮮艷的女孩兒,又想起自己為她梳妝完畢,引著她從房裡出來的時候,侯在院子裡的三個男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洋洋自得。   顏不謝還記得高倉巍搖頭晃腦的道:“果然人靠衣裝,小鳥兒你平時太像個男孩,這麼一打扮,竟叫為父險些認不出來了,往後要多做女孩打扮才是,也好叫人看看,我定都侯府的甄祤郡主是何等天姿國色”。   焱雀嫌衣服過於拘束,正不自在,聞言變色道:“不要,這衣服你要我天天穿著,你還不如殺了我,這怎麼操練?遇到危險了我還得把衣服撕開才能逃跑”。   蘇一心柔聲道:“確實多有不便,偶爾穿穿就行”。   柳珘打趣道:“你是怕她太好看了惹人注目吧,要是被哪些個多情的世家子弟看上了,豈不麻煩”。   蘇一心竟沒有反駁,隻微笑不語,也沒有小心思被拆穿的局促,在場的除了焱雀,都從柳珘的話裡話外和蘇一心的神色中琢磨出了曖昧意味來,高倉巍摸著下巴心道,原來如此,蘇一心竟對小鳥兒有這層意思,這倒好了,蘇一心也是個穩妥可靠的孩子,小鳥兒若是傾心於他,倒也是佳偶天成,我得用點心思推波助瀾一番,於是他向顏不謝揚了揚眉毛,顏不謝了然的點了點頭,二人相視一笑。   焱雀毫無知覺的沖柳珘道:“你真覺得我好看吶”。   柳珘沒想到她的注意力竟放在了此處,有些悻悻然道:“好看是好看,比我阿姐還是差了……”,話出口就見眾人瞪著他,他扯著麵皮笑了笑,接著道:“不過差得也不多”。   放眼偌大的殿堂,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身錦衣的薛賦惜,他今日比平時穿著略雍容些,滿眼含笑的坐在太子身側,手裡捏著一隻茶杯,世人皆知太子師滴酒不沾,不少官眷前來與他搭話,他都以茶代酒謙和有禮的一一應答,太子被不少官員擁簇著,有些應接不暇,薛賦惜還要為他出言解難,待稍閑下來時,他望向上座的焱雀,焱雀察覺到他的目光與他對視時,他露出玩味的一笑,焱雀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不動聲色的與皇後娘娘耳語了幾句後,起身端著酒杯款款走來,盈酒滿杯敬向他,道:“先生,新年將至,學生恭祝您萬事順意,身體康健”。   薛賦惜的杯中茶飲盡,侍奉在側的宮婢忙要給他斟茶時,他卻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接過焱雀的手裡杯子一飲而盡,含笑道:“既是你敬的酒,豈能推辭”。   薛賦惜此舉在席間引起了不小的嘩然,挨著太子一席的官員及親眷們難掩驚愕神色,連太子圓圓的眼睛裡都充滿了疑惑,焱雀笑道:“如此,便謝過薛公子”,她在滿堂喧嘩中對薛賦惜換了稱呼,沒有人聽見,薛賦惜卻是聽得分明,知道她已洞悉一切,也不多言語,自顧自的又開始把玩起茶杯,焱雀正欲回座,卻看見宴廳外柳珘和蘇一心二人沖她招手,她望向元襄帝伸手指了指門外,元襄帝寵溺頷首,她又望向高倉巍,高倉巍百忙之中沖她擺了擺手,她便興高采烈的出了宴廳。   蘇一心給她披上厚實的鬥篷,塞給她一個手爐,道:“怕你在裡麵忙於應付吃不好,我們找了個高樓架著爐子生了火,又從禦膳房討了新進貢的鹿肉,準備開個小灶,一會子時還要燃放煙花,高樓上看得分外清楚,特來尋你”。   焱雀拍手叫好,三人並肩行於宮中,很快便到了蘇一心口中的高樓,此高樓名為望星樓,先帝時期所建,先帝喜好瞻星望月,於是便建了此處高樓,時常在此於漫天星辰下賦詩作畫,頗有雅趣,元襄帝即位後除了上朝便是居於長懷殿,望星樓久無人來日漸荒涼,高樓頂層是一處蓋著寶頂的露臺,四麵圍著厚厚的帷幔,露臺中央擺著火爐和案幾,案幾上有新鮮的鹿肉、鮮果和幾壺梅花釀,三人圍坐在爐邊,爐火旺盛,烤著鹿肉,煨著酒,並不覺得寒冷,三人閑談著家人,焱雀第一次與柳,蘇二人談及自己的娘親,隻聽得她悵然的道:“娘親和我總是在一個地方住不長久,不知什麼緣故,我們總是在遷徙,娘親與我相守的最後一處便是西疆日落山棲霞湖,我們在湖邊建了竹樓,我沒有見過我爹爹,娘親也沒有與我提起過爹爹,住在別處時,我看著街上的小孩都有爹娘抱著玩耍,也曾問過娘親,爹爹身在何處,娘親總是很落寞的告訴我,爹爹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等我長大了,自然能與我相見,她的苦悶憂愁寫在臉上,我也很聽話的不再問起,我們身邊一直有一個大哥哥陪著我們,娘親跟我說,這個哥哥是爹爹同宗的子弟,受爹爹所托來照顧我們母女,娘親本來答應我,我年滿十歲便可見到爹爹,可惜九歲那年,我們遇到了一場追殺,一群黑衣人燒了我們在湖邊的房子,重傷了娘親和大哥哥,娘親和大哥哥拚死護著我出山,一路潛逃至皇都,把我藏在一處空屋中,直到爹爹來接我,其實,高倉巍並不真是我的爹爹,你們也聽他說過,他是受我娘親所托照顧我長大,教我劍術與生存之道,我真的很想我娘親和大哥哥,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或者,現在何處,是否安好”。   話音落,焱雀與柳珘,蘇一心碰杯飲酒,柳珘喝光了杯中酒道:“一定”,焱雀知道他想說:“一定還活著,一定安好”,於是便沖他笑了笑,鬢邊的步搖輕輕的晃蕩,柳珘道:“我沒有見過我娘親,我生下來不久,她就患病死了,我爹爹帶著我和阿姐長大,爹爹是個武癡,我家隻是曙城柳氏的旁係,我在我們這一輩子弟裡是最不出眾的一個,所以每年除夕我們都是一家三口守歲,但是很自在,阿姐會燒一桌子的好菜,爹爹會喝很多酒,跟我說很多柳氏先輩以前縱橫沙場的傳奇故事,我們會一起守歲,然後爬上城墻去看新年的曙光,我離家已五年了,真的很想爹爹,還有阿姐,我阿姐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溫柔的女子,我在皇都的每一日都很想縱馬奔馳回到她身邊去,和她在柳樹下吹笛唱曲,在大漠邊緣看夕陽落下”。   焱雀道:“是你說過的那個和你一起洗澡的姐姐嗎?”   柳珘的臉漲得通紅,連乾了三杯酒,看樣子定然就是了,隻聽他磕磕巴巴的道:“長大了就沒有再一起洗過了”。   焱雀道:“你若能回去,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柳珘想了想,非常不好意思的道:“我想和阿姐成親”。   此言一出,焱雀,蘇一心均是一愣,隨即蘇一心為難地道:“同胞姐弟,不合適吧”   柳珘急道:“不是同胞,阿姐是爹爹收養的孤兒,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焱雀,蘇一心長長的舒了口氣,焱雀道:“這種事你一開始就該講清楚,否則我們會把你當成罔悖人倫之徒,可是你為什麼這麼小小年紀就想到成親的事去了?你阿姐也如你喜歡她一般喜歡你嗎?”   柳珘落寞道:“我不知道,我離家前也沒有問過阿姐對我的心意,小時候說過要娶阿姐做老婆,全被阿姐當作玩笑,我離家時不過十二歲,年紀尚小,對情愛懵懂無知,隻知心裡有她,日日思念她,卻不懂得如何表明心意,我最怕的是阿姐隻將我當作弟弟,對我的情意恐怕不會逾越姐弟之情”。   蘇一心道:“是與不是且要問問她的心意才知曉吧,猜測也是徒勞,來年我們可以一起去到你的家鄉,見見你的爹爹和姐姐,問問她對你的感情,你若非她不娶,早些讓她明白,不論她對你如何,你都對得起自己”。   柳珘眼中放光,重重的點了點頭,三人又推杯換盞,夜已漸深,高樓外的雪堆了一尺多厚,三人都已有醉意,焱雀拔下頭上的玉簪和步搖,扯散了頭發,裹著鬥篷開始唱歌,歌聲斷斷續續的,隻模模糊糊聽得出是一首情歌,兩個少年坐在她身邊,圍著爐火傻樂,忽而聽見樓下傳來一前一後兩個踏梯而上的腳步聲,焱雀歌聲頓止,迷蒙的眼睛清醒了幾分,柳珘和蘇一心坐直了身子,一身錦衣的薛賦惜緩步走上露臺,身後跟著一位身嬌腰柔的美人,竟是齊二小姐,齊二小姐未料到此間有人,吃了一驚,而薛賦惜卻好似洞察一切,臉上又浮起玩味的笑意。   柳珘,蘇一心站起躬身作揖道:“學生見過先生”,薛賦惜還了禮,焱雀毫無反應,不知哪裡竄入的風揚起她的長發,她縮了縮脖子,抬起一隻酒瓶道:“可要與我們同飲?”   薛賦惜未作任何表示,齊二小姐皺眉道:“不必了,我們不知郡主與二位公子在此,就不叨擾了”,說罷轉身便走,薛賦惜卻站著未動,隻向齊二小姐道:“你不是說此處為觀賞煙火最佳之地,特意約我來此嗎?怎麼竟要走?”,齊二小姐為難的返回他身側,薛賦惜柔聲道:“不必介懷,他們都是我的學生,來”,他向齊二小姐伸出一隻手,齊二小姐受寵若驚的伸手任他握住,薛賦惜牽著齊二小姐走向露臺邊沿,替她拉起鬥篷的帽子擋住紛揚落下的雪花,道:“手怎地如此冰涼?”,說罷雙手捧起齊二小姐的手放在唇邊嗬氣為她取暖,齊二小姐羞得雙頰緋紅,柳珘,蘇一心不約而同的撇頭望向焱雀,焱雀正自飲酒,神色如常。   煙火“砰”的一聲自茫茫雪夜綻開,絢爛奪目的映亮夜色,齊二小姐受了驚嚇鉆入薛賦惜懷中,臉頰貼著薛賦惜胸膛,薛賦惜將她緊緊環住,露臺內,焱雀在煙火綻開的同時躍起,左右手各拉著蘇一心,柳珘奔向另一側露臺,一邊高聲喊著:“新年吶,新年吶”,一邊拽著二人開始轉圈,柳珘,蘇一心受了她的感染,也放聲高喊起來,煙火的怦然作響也壓不住三人歡呼雀躍的聲音,薛賦惜懷中抱著美人,眼睛裡卻映出少女如煙火般光彩熠熠的笑靨,心裡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憤懣,於是穩住了心神,專注於懷中的美人,不再望向露臺另一側的少女。   夜幕歸於平靜後,齊二小姐念念不舍的從薛賦惜的懷中站直身子,薛賦惜牽著她與眾人告辭後下了樓,焱雀三人吃了一晚上的烤肉和酒,方才又如此那般的嘶聲吶喊,此刻都覺得喉嚨乾澀發癢,柳珘咽了口酒,啞著嗓子道:“焱雀,方才薛先生和齊二小姐那樣,你不生氣嗎?”   焱雀奇怪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柳珘奇怪道:“你不是心悅於先生嗎?”   焱雀道:“是啊”。   柳珘嘆道:“你們女人真是莫名其妙”,說罷瞥了蘇一心一眼,蘇一心道:“你誤會她了,她不生氣,是因為方才那人不是薛先生”。   柳珘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人是薛衍墨,我還奇怪薛先生這種文人雅士,隻怕打娘胎生出來就滿口禮義廉恥,怎地今夜行事如此孟浪,你們怎麼看出來的?”   焱雀道:“他看我的表情很奇怪,而且宴席上我敬他酒,他喝了,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滴酒不沾”。   蘇一心接著她的話道:“我是看你見到他的態度猜的,若真是薛先生,你必不會如此”。   柳珘道:“薛衍墨此人甚是怪異啊,長著一張和薛先生一模一樣的臉,卻總是以麵具遮掩,又時不時的露出真容頂著薛先生的名義出現,他到底想做什麼?他做的事薛先生知不知道?知道當作何感想啊?”   焱雀道:“你這一堆問題可以等去拜年時再好生問問薛先生”。   柳珘道:“算了,侯爺要我對薛家雙生子的事守口如瓶,我一問不就露餡了,我也隻是好奇而已”。   焱雀打著哈欠道:“還有酒肉嗎?我還想再吃點”。   蘇一心道:“你若想吃,酒肉總是管夠的”。   高倉巍醉醺醺的被顏不謝扶著,一搖一晃的登上望星樓時,柳珘正握著切肉的刀展示他從未展示過的柳氏刀術,焱雀二人醉眼朦朧的拍手叫好,高倉巍踏上樓梯的最後一步略踩重了些,木質樓梯發出“哢”的一聲脆響,柳珘喝道:“誰?”,刀從手中飛出,直指高倉巍,高倉巍長袖一揮,刀轉向釘入露臺邊的圓柱,柳珘駭然,酒醒了大半,縮著脖子不敢動彈,高倉巍瞇著眼睛看見焱雀縮在蘇一心懷裡,兩人互相靠著竟似已睡著,腳邊盡是喝光了酒的空瓶子,顏不謝咬牙道:“一醉醉一窩,真是好樣的”。   顏不謝和尚算清醒的柳珘費七八力的把高倉巍,焱雀,蘇一心弄下望星樓,蘇一心醉得厲害,柳珘隻能把他背在背上,顏不謝一手扯著高倉巍,一手扯著焱雀下到樓底,焱雀突然掙脫顏不謝拉著她的手,從樓裡晃晃蕩蕩的奔出,腳下一滑,差點一頭栽倒在雪地裡時被一隻手穩穩的扶住,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太子師半攬著她道:“郡主留心腳下”。   焱雀抬頭望見他,竟伸手扯了扯他的麵皮,喃喃道:“你說,你是誰?”   薛衍墨被她扯出一個歪斜的笑臉,也不生氣,隻把她的手從臉上扒開道:“你不是知道我是誰嗎,還問”。   焱雀道:“他在哪兒?”   薛衍墨道:“他自是在府裡,陪著爹娘守歲”。   焱雀道:“為什麼?”,她想問為什麼是你在這裡,而他陪著爹娘守歲,薛衍墨把她扶正站好,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郡主,女孩兒家喝那麼多酒可不好,尤其是這大半晚的還跟著兩個男子,被人看見恐名聲有損吶”。   焱雀指了指自己鼻尖道:“我正大光明,倒是你,夜會美人,孤男寡女,摟摟抱抱,不知檢點”。   薛衍墨被她一頓指摘竟還笑了,“看來你今晚不但喝多了酒,還吃了不少醋啊,郎情妾意,你情我願,有什麼檢不檢點的”。   焱雀啐道:“你別頂著薛先生的臉說這麼不知羞恥的話行嗎?齊二小姐真是可憐,被你愚弄了都不自知”。   薛衍墨不欲再與她作口舌之爭,見焱雀身後不遠處,蘇一心跌跌撞撞的趕來,手一鬆,把焱雀轉身向後推入蘇一心懷裡,覆手自顧自地走了,也不管二人跌倒在地,蘇一心雖醉得厲害,卻還是閉著眼睛墊在底下穩穩當當的把焱雀接住,焱雀匍匐在他胸膛上竟還有些愜意,眼睛沉重的合上,柳珘奔到二人身邊時頓覺頭疼,等顏不謝扯著高倉巍好不容易出了樓望見地上的情景時,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的嘆了口氣。   薛衍墨與齊二小姐同乘出宮,齊二小姐在馬車上好奇道:“薛哥哥又去那望星樓作甚?”   薛衍墨道:“剛才落了東西,特去尋了一番”。   齊二小姐道:“薛哥哥半途折返,定是要緊的東西,可有尋到?”   薛衍墨道:“沒有,不是很要緊,不妨事,還是說說正事吧,在下何時能登門正式拜訪齊大人呢?”   齊二小姐臉頰緋紅道:“薛哥哥若願意,明晚便可”   薛衍墨道:“既如此,賦惜便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