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川看了看外麵漆黑的天色，又看了看斜對麵的那個醉鬼，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已經陪著小王爺陳晉在這裡坐了一整天，心裡就像長了草，急，不踏實。可眼前這位，仍是津津有味地看著那個醉鬼喝酒。 　　那人邋裡邋遢，坐在一個角落裡，桌子上擺著兩盤黑乎乎的醃菜，從早上吃到現在。 　　他拿筷子蘸了蘸醬湯，放在嘴裡，嘬得滋滋響，然後拿起酒杯，閉著眼喝上一口，過了半晌，才美美地咂摸咂摸嘴，那神情，就好像遊了一趟天宮一般。 　　陳晉看到這一幕，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還不忘端起酒杯，對葉川說道：“師哥，來，喝呀。” 　　“還喝啊？”葉川忍不住低聲埋怨了一句：“少主，您都在這看了一天了，這……這人還有什麼可看的……” 　　“師哥”，陳晉笑道：“出門在外，又沒有別人，您就別叫我少主了，咱家裡可不興這一套。” 　　葉川點了點頭：“也是，當初要不是看到你和王爺對待下人的態度，我也不會留在王府這麼多年了。” 　　說到這，他原本嚴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 　　然而，這笑意也隻存在了一瞬間，取而代之的，又是略帶埋怨的表情：“可是，天獄裡關著人呢，咱們就這麼在外麵一整天，你就不怕他們跑了？” 　　“怕什麼”？陳晉看了看葉川：“天獄又沒有鎖，那些人要是想跑，誰能攔得住？不過，我打賭，他們不會走的……” 　　葉川想了想，嘆了口氣：“唉，可就算是這樣，那……這人還有什麼可看的，整個酒館就剩咱們兩桌了，我都覺得害臊，咱們還是走吧。” 　　陳晉指了指那個醉鬼，說道：“咱們來的時候，是接近正午，他已經喝了兩個時辰，卻毫無醉意。剛剛，他與說書先生鬥嘴，滿腹經綸，旁征博引，把那說書的給辯得啞口無言，奪門而逃……哎，你看看，那些聽書的，最後都圍在他身邊，聽他講了。” 　　葉川還是不以為然：“那還不是講了幾句就把人都轟走了，我看他就是喝醉了，信口胡說。” 　　陳晉笑著搖了搖頭，慢慢喝著酒，品嘗著小菜。 　　突然，廚房裡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像是摔碎了碗。緊接著，老板娘揪著老板的耳朵走到了櫃臺，大聲說道：“你看看，今天的賬都在這，怎麼就會少了錢了？這裡麵就咱倆，還說不是你私藏了？” 　　那老板手裡還拿著鍋鏟呢，咧著嘴說道：“夫人啊，我……我哪敢啊……要不您再好好算算，是不是哪筆賬記錯了……” 　　“放屁！” 　　老板娘聽到這話，一把把老板推倒在地，腳踩著他的胸口，罵道：“一天就這麼幾個人，老娘會算錯？” 　　罵了幾句，她的眼神落到了那醉鬼身上，見那醉鬼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老板娘火正大著，緊走幾步來到那人麵前，說道：“喂，醉猴兒，你喝了一天了，今天有錢付賬麼？” 　　“對對”，老板掙紮著站起來說道：“他還沒結賬的，等會再算一次嘛……” 　　說完，他還怯怯地看了一眼陳晉和葉川那桌。 　　葉川站起身，拿出一錠銀子擺在桌上，說道：“哎，我們可不欠帳。” 　　看到銀子，那老板娘狠狠地瞪了老板一眼，接著滿麵桃花地對葉川笑道：“我一看這二位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哪會欠賬呢……您二位別聽他胡說，我再給你上壺酒……” 　　葉川一擺手：“不必了，錢你收好，不用找了。” 　　說完，把銀子輕輕一拋，那錠銀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櫃臺裡老板的眼前，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還沒等老板伸手，銀子已經被老板娘一把抄進袖子裡，她怎麼回到櫃臺前，又是用什麼手法収的銀子，居然沒人看清了。 　　陳晉臉上笑容更盛：“嘿嘿，我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小店了啊。” 　　葉川卻皺了皺眉，暗道：“京城裡果然臥虎藏龍，這巷子裡的落魄酒館的老板娘，難道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正想著，那醉鬼突然開口了：“我說老板娘，你先別管我有沒有錢付賬，你那缺了的酒錢，我能幫你找回來，你信不信？” 　　老板娘歇著眼看了看他，說道：“醉猴兒，不是我瞧不起你，打從認識你的那天起，你十次喝酒九次賒賬，今天更離譜，從早喝到晚，舌頭都硬了吧？” 　　醉猴兒也不生氣，還是滿臉堆笑：“嘿嘿，老板娘，話是這麼說，可我哪次賒賬，後來沒補上？說到底，我不欠你們錢吧？照這麼說，我還是你們的老主顧呢。” 　　老板娘一拍桌子：“呸！有你這樣的主顧麼？客人都快被你得罪光了，你趕緊給我結賬走人……” 　　沒等她罵完，醉猴兒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打了個酒嗝，搖頭晃腦地念叨了起來： 　　“於秀才給他爹打酒，付一大枚，找餘兩個小錢兒。 　　送菜的來結賬，店裡付一兩銀子，人家找給你半吊錢。 　　屠戶來送肉，結了賬之後在你這請人吃飯喝酒，錢款嘛……” 　　這醉猴兒滔滔不絕，一筆一筆如在眼前，沒有一絲停頓。 　　陳晉和葉川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看了一天了，葉川可以確定，這人除了上廁所，再沒離開過桌子，更沒有進過櫃臺裡麵。 　　葉川咳嗽了一聲，輕聲說道：“他這……不會是信口胡說的吧……” 　　陳晉搖了搖頭，指了指老板娘。 　　隻見她原本不屑的臉上，逐漸變得驚愕。她急忙拿起一旁的賬本，一行一行地對下去，慢慢地，她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毫無疑問，那醉猴兒說的，全對上了。 　　一直到醉猴兒說到了陳晉他們的這一錠銀子，老板娘才長出了一口氣，呆呆地看著賬本，翻來翻去，仍然是不敢相信。 　　又過了一會，她才把賬本拿到了醉猴兒麵前，恭恭敬敬地問道：“照你這麼說，是晚飯前來的那一桌客商，結賬的時候我多給找了……” 　　“那可不是麼”，醉猴兒得意地說道：“你明明算對了，要找給人家五十個錢兒，可手上卻給了人家六十個，所以我給你報賬的時候，才報的六十嘛，不然的話，你上哪找去？” 　　“那可是外地的客商，我這錢，就這麼賠了？”話說到這，老板娘完全沒了剛剛的潑辣樣，說話都帶了哭腔，也不知是真是假。 　　醉猴兒眼皮都沒動一下，摸著手指，似乎是在掐算什麼。接著微微一笑，說道：“放心吧，他們走的時候，把通關的文書掉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踢進了櫃臺裡。再過半柱香的時間，他們就該找回到這裡了。到時候，酬金又豈止十個錢兒啊……” 　　“唉呀！快找！”她這一嗓子，把坐在遠處的陳晉都嚇了一跳。那老板聞言，立馬趴在地上，仔細摸索起來。 　　在老板娘的催促聲中，一隻大黑手捏著一個藍絹封皮的本子，從櫃臺裡露了出來：“找，找到了！” 　　老板娘看著那個本子，笑得合不攏嘴，給醉猴兒滿滿地斟上一大杯酒，不住地道謝。 　　說話間，半柱香時間已到。那夥客商果然回來了，風風火火地，進屋就問有沒有人撿到文書。當他們看到老板手邊放著的本子，眼睛都放光了。 　　那領頭的二話不說，拿出一大錠銀子拍在桌子上，還放出話來，以後替他們在京城運貨發貨的夥計們，所有吃喝，就都定在這裡了。 　　直到他們走遠，老板才緩過神來。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他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這才呆呆地走到醉猴兒麵前，指著他說道：“你……聽賭坊裡的人說，有個人每天醉醺醺的，卻能記得住每一把牌局，還能算清每個人身上有多少錢，逢賭必贏，莫非就是你？” 　　醉猴兒聽到這話，睜眼坐了起來，可還沒等他開口，老板娘又揪住了老板的耳朵，怒罵道：“好哇，你個挨千刀的王八蛋，你還敢去賭啊……” 　　葉川扭頭看向陳晉，聲音有些顫抖：“這……不太可能吧……” 　　陳晉卻笑得很開心，他用手擋住了臉，在葉川耳邊輕聲交代了幾句。 　　葉川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酒館。 　　隨著老板的哀嚎聲消失在後廚，醉猴兒才緩緩站起身來。 　　陳晉這才看到，原來他的身上，還掛著大大小小十幾個小葫蘆。每一個葫蘆都已經是棗紅的顏色，肚子上好像還刻著字，隻是早已被黑泥糊住，根本看不清是什麼。 　　醉猴兒晃晃悠悠地正要出門，卻見門外進來幾個捕快，進門就對著他說道：“有人說你白吃白喝不給錢，跟我們走一趟吧！” 　　“哎，不對啊，這叫什麼事兒啊”，醉猴兒酒醒了一大半，扯著脖子向後廚喊道：“喂，老板娘，你快出來給我作證啊，我沒有白吃白喝啊……” 　　捕快們不由分說，把醉猴兒的雙臂一扭，押送出門，這時候，廚房裡的打罵聲更大了。 　　看著空蕩蕩的酒館，陳晉伸了個懶腰，邁步走出去，回手關上了門。 　　不遠處，葉川正在巷子裡看著他，二人相視一笑，一起向王府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