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 公子岑看著雪地上的足印默然良久。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或嘆息,隻是靜默著。 她的心雖然很痛,卻沒有後悔這個選擇。 因為──唯有如此無情的傷害獨孤霞的心,才能保護他的命。 然而,公子岑不知道的是──或許獨孤霞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命,隻在意她的心。 正如一旁的敖淩也隻在意公子岑的心,而不在意自己的命。 問世間,情是何物? 公子岑望著敖淩,敖淩望著公子岑,兩人都想開口,卻一時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既然難以開口,那把言語化為行動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公子岑選擇俯下身,用自己的衣衫替敖淩包紮傷口。 敖淩忽然發出數聲冷笑,道:「何小楓,初次見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我,我乃是一個恩將仇報的人,你現在若救了我,我將來還是會殺你。」 公子岑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救你?」 敖淩冷冷的道:「你我今日第一次相見,我當然不知道。」 公子岑道:「因為你是這二十來對我最好的人,公子遒對我不裡不睬,是你像親哥哥一樣陪在我的身旁。」 敖淩冷笑道:「原來你就是這樣對自己哥哥的。」 公子岑道:「我確實對不起你。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南宮靈竟會派獨孤霞來暗殺你。」 敖淩道:「笑話,你以為你還騙得過我不成?這一切都是你們三個人密謀好的。」 公子岑凝視著他的雙眼,靜靜地道:「你已經不會再相信我了是嗎?」 敖淩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發出一連串的冷笑。 他的冷笑無疑就是最好的回答。 公子岑道:「你若真的想殺我,不用等到將來,你現在就可以殺我。」 她將敖淩插在劍鞘的長劍拔了出來,放在敖淩手中,如一隻見了胡蘿蔔的小白兔,一頭往劍鋒撞了過去,敖淩全身毛髮豎起,急忙將長劍丟到一旁,若是慢了一秒,公子岑即便不死必也濺血。 敖淩怒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真的這麼想死?」 公子岑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淡淡的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如今我卻連從小最照顧我的哥哥和天下最愛我的人我都負了,我除了一死還能如何彌補我的錯誤?」 死,雖然是最笨的一種方法,卻也是能讓自己不再愧疚的最好方法。 敖淩冷笑道:「你的確負我很多,但你又負他什麼?」 公子岑聽著。 敖淩道:「在你看來,他對你的愛終究是比我對你的愛多是嗎?」 公子岑聽著。 敖淩瘋狂的笑著,道:「你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我對你的愛豈止是獨孤霞的千萬倍?你為何不明白?你為何不明白?」 公子岑聽著。 敖淩道:「那你呢?你到底是愛我比較多,還是愛她比較多?」 公子岑依舊聽著。 敖淩大笑道:「你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又不說話?為什麼你總喜歡在最重要的關頭什麼都不說?」 公子岑想起了獨孤霞,似又留下了淚。 敖淩道:「我愛你,所以我沒辦法殺你,但我要你滾,滾出我的視線,現在就滾,從此都不要出現,不準出現!」 公子岑沒有多說,無法多說,所以她已走出屋外。 放眼望去,夜色濛濛,無一盞燈火。 但公子岑早已習慣這種感覺,所以她依然向前走著。 她漸漸走遠,同時讓自己的心走得更遠。 靜──寧靜──平靜──寂靜── 不知何時,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公子岑的身旁,她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靜靜地走著,靜靜地陪在公子岑身邊。 公子岑也沒說話。 須臾雪亂,剎那花開。 遠處的地平線散出一圈光暈,不知不覺已是清晨。 公子岑認識這個人,但又不認識這個人,因為這個人有兩個身分,一個就是教會她「千麵易容幻術」的冷幻,另外一個卻是她的親生母親梅芳。 公子岑隻認識冷幻,卻不認識梅芳。 公子岑忽然停下腳步,道:「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你知道我不想見你。」 冷幻道:「可是我一直很想見你,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很想見你。」 公子岑愣了愣,道:「我記得我們前幾個月才見過麵。」 冷幻道:「不,你一直以來見到的人都不是我,真正的我,正如所有人一直以來見到的人也不是你,真正的你。」 公子岑轉頭望向冷幻,隻見冷幻眼波一圈圈地流轉,沒有淚彷彿也溼了眼眶,一個眼神不經意地拂過,充滿了無限的疼愛、憐惜與溫柔。 公子岑的心跳忽然嘴通噗通的加快了。 公子岑道:「你不是冷幻?」 冷幻道:「冷幻隻是我的麵具而已,正如何小楓隻是你的一副麵具。」 公子岑道:「你是誰?到底是誰?」 冷幻以手遮麵,手放下的瞬間,她已變成一位絕世美女,其美的程度已無法用人間任何詞彙來形容,說是天上的仙女都不為過。 這個容貌,的確是連江湖第一美人楊薔見了也會自嘆不如的容貌。 公子岑認得這個容貌,雖然距離上次她看到這個容貌已有十二年,但她清楚的記得這個容貌,因為這個容貌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母親──梅芳。 「娘──」公子岑的呼喚脫口而出。 梅芳聽到這個呼喊,再也無法壓抑這十二年來,雖然近在咫尺卻也遠在天邊的情感。 母女兩人緊緊的相擁著,直到眼眶中的淚水不再滴落,喉嚨問的話語不再哽咽,這才鬆開彼此。 但鬆開的瞬間,淚水彷彿又汩了出來。 公子岑道:「娘,你真的是娘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梅芳道:「你的心裡應該有很多疑惑吧。」 公子岑點頭道:「十二年前的夜晚,娘一句話也沒留就離開了,但我知道那是因為公子遒和楊薔討厭娘,而我也一直以為娘已經被楊薔害死了,但娘為什麼會變成冷幻?為什麼遲遲不肯跟我見麵?」 梅芳道:「你恨我嗎?」 她接著道:「因為我的不告而別,因為我讓妳苦等了十二年,妳恨我嗎?」 公子岑握著梅芳冰冷的手掌,道:「娘,我從沒恨你,我恨的人隻有爹和楊薔,而且我一直都感覺的到,我的母親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嗬護我,所以我當然沒有恨妳。」 梅芳沉默半晌,道:「你雖然不恨娘,但妳應該對娘很失望吧。」 她接著道:「妳失望的不是我離開,也不是我直到今日才跟妳相認,妳失望是因為我就是冷幻,因為我教會了你『千麵易容幻術』。」 公子岑一時無法開口,她忽然發覺自己在母親的麵前,似乎沒有什麼心事是瞞得過她。 公子岑緩緩說道:「我知道娘學會『千麵易容幻術』是為了讓公子遒和楊薔認不出妳,我也知道娘直到今日才跟我相認是為了保護我,但娘為什麼要在十年前教會我『千麵易容幻術』?」 她接著道:「你是我娘,妳一定知道公子遒知道我會『千麵易容幻術』後,一定會派我去欺騙所有人,你為什麼還要教會我?」 梅芳道:「孩兒,請你原諒我,但我那時一定要那麼做。」 她接著道:「如果我那時沒有那麼做,我們兩人就得在陰曹地府相會了。」 公子岑道:「誰會殺了娘?」 梅芳道:「我死了倒不足惜,隻是我的女兒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公子岑道:「誰會殺我?」 梅芳道:「當然是公子遒和楊薔。」 公子岑愣了一會兒,忽然浮現一個恐怖的念頭。 梅芳道:「你可還記得十年前,我傳授你『千麵易容幻術』時,第一句話說了什麼?」 公子岑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將臉上所有的麵具脫下,即便你身旁一個人也沒有。』。」 梅芳道:「幸虧你一直銘記著這句話,否則我現在一定見不到你。」 公子岑道:「為什麼?」 梅芳道:「我曾易容成公子遒的模樣,命令楊薔不能殺妳,但楊薔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對容貌的執念和偏激,是任誰也無法阻止的,她都能將我的容貌毀成這副模樣,可見她對比她美的人恨意有多深,她一定會用千方百計看到妳的真麵目,而她隻要看了一眼,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妳。」 公子岑道:「可是我的容貌又不一定真的比楊薔還要美。」 梅芳道:「不,妳的容貌一定比她美。」 公子岑道:「這些人皮麵具我已戴了十幾年,或許我真實的樣子已是醜八怪。」 梅芳道:「妳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比所有人都要美,就是天上的仙女見了也要自慚形穢。」 公子岑嫣然一笑,接受了梅芳的說法。 公子岑道:「現在我已知曉楊薔要殺我的動機,但公子遒為什麼也想殺我?」 梅芳道:「公子遒要殺你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他不要一個沒有用處的女兒,正如他也不要一個沒有用處的妻子。」 她接著道:「我若不教你『千麵易容幻術』,公子遒也會強迫你習武,而妳並不是習武的人才,所以他最終一定會拋棄妳,任妳自生自滅,而如果妳知道他太多的祕密,妳最終的下場恐怕會比我還慘,我身為妳的母親,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才要教妳『千麵易容幻術』。」 公子岑黯然道:「可是我寧可就這麼死去,也不想再當公子遒的工具,到處欺騙別人。」 梅芳道:「其實生命還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隻是妳忘了那些曾經對妳好的人,還有那些曾經令妳開心的事,妳隻要擺脫別人對你的束縛,一定能發現生命的美好。」 公子岑忽然想起獨孤霞,想起獨孤霞的剎那,原本已經陷入一片漆黑的新房,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這道光芒雖然還很微弱,但已足以令公子岑放下自我了斷的念頭。 獨孤霞的確對她很好,但以後還會不會對她好,卸下了何小楓的身分,獨孤霞是不是還會愛著她? 公子岑一點把握也沒有,所以她不敢再想下去。 梅芳道:「最後,我會教你『千麵易容幻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必須讓公子遒相信冷幻這個人,哪怕隻相信一點點也好。」 公子岑道:「難道就像墨鴆主動將『招魂香』交到公子遒手中?」 梅芳道:「沒錯,這也是為什麼楊薔明明看不慣妳,卻還是要教妳『孟婆奈何曲』。」 公子遒這人若是猜忌,即便你握有再多他渴求的東西都是無用的,他一定會找機會就殺了你,他自己未擁有的,也絕不容許任何人擁有。 公子岑道:「可是公子遒不是會『虛形無相大法』?」 梅芳道:「公子遒的『虛形無相大法』雖能令他學會天下所有武功,卻無法學會我的『千麵易容幻術』和楊薔的『孟婆奈何曲』,所以他擔心我們有一日會利用此法壞了他的好事。」 公子岑道:「為什麼公子遒學不會『千麵易容幻術』和『孟婆奈何曲』?」 梅芳又道:「雖然大部分的事情女人能做,男人也都能做,但若要將那些事情做到完美,卻必定要由女人來做。」 何小楓道:「例如化妝和撫琴。」 梅芳點頭道:「沒有錯,化妝和撫琴本就是女人家在做的事情,所以他才要我和楊薔將『孟婆奈何曲』和『千麵易容幻術』傳授給他的女兒。」 公子岑一時無語,因為她忽然發覺她的父親公子遒,其實遠比她認知的還要恐怖。 梅芳望著公子岑,忽然輕聲說道:「這大概是我們母女倆最後一次見麵了。」 公子岑沒有問原因,隻因她在梅芳溫柔的目光接觸的瞬間,似乎就已經預見了這個無法避免的離別。 梅芳道:「其實我今天來見你最後一麵,是想完成你未完成的一件事。」 公子岑道:「我還有什麼事是該完成的?」 梅芳道:「找回你應有的人生和幸福,不要再活在公子遒的陰影中。」 公子岑道:「已經太遲了,公子遒不會放過我的。」 梅芳道:「但你會放過你自己。」 公子岑道:「我又要怎麼放過?你雖是我的母親,但有些事情也是連你也不知道的,更不知道我為何要這樣做。」 梅芳道:「你覺得天下沒有任何人了解你?」 公子岑道:「我都不了解自己,別人怎麼了解我?」 梅芳道:「可是我了解,非常了解,因為我一直都跟在你的身邊。」 公子岑道:「怎麼說?」 梅芳道:「我知道你一直記得獨孤霞在第一次見麵時對你說的那句話。」 公子岑道:「哪一句話?」 梅芳道:「『每個人都有選擇,隻是你沒有做決定的勇氣而已。』。」 公子岑麵露驚色。其實梅芳又何必說,公子岑又何曾忘記? 梅芳道:「正因為這句話,你才在不忍殺害獨孤霞後,選擇易容成何小楓回去找他。」 「你想擁有何小楓的人生,即便那隻是一時的。」 「你想改變,但最終又走上了一條相同的路,你不想改變,卻又偏偏走上一條你不想走的路。」 「而正巧的是,你選擇的那副臉孔是朱腥與何人也的女兒──何小楓的臉孔。」 公子岑道:「那是個意外,我根本不知道朱腥的前夫是何人也,而何人也又跟南宮靈、公子遒有這麼多關係。」 梅芳笑了笑,道:「這或許是個美好的意外。」 公子岑道:「哪裡美好?」 梅芳道:「正因為你還記得何小楓生前的模樣,所以唯有你能幫何人也與朱腥走出那道陰霾。」 公子岑道:「什麼意思?」 梅芳道:「『千麵易容幻術』雖能害人,卻也可以救人,隻是看你如何使用而已。」 公子岑低下頭沉思。 梅芳道:「在你選擇變成何小楓之後,我以冷幻的身分出現在你們麵前,其實我早在你認識獨孤霞以前就認識了他,隻是他因為你的『孟婆奈何曲』已不認得我。」 公子岑眼睛亮了起來,道:「他可說了什麼?」 梅芳微微的笑著,道:「公子遒本要我去殺他,但他隻看了我一眼便知道我並不是心甘情願的,他還說我來是因為有想守護的東西。」 公子岑道:「那個想守護的東西……」 梅芳道:「當然就是你。」 她接著道:「你實在是找對了男人,若我晚生個二十年,肯定也要被獨孤霞迷的神魂顛倒。」 公子岑又驚又喜,聽到心愛的男人竟早與自己母親有這段奇遇,還被稱讚一番,她怎能不喜? 梅芳道:「之後我們在那小屋相遇時,我看得出他對你有好感,也知道他是個可以幫助你找回自己的男人,所以故意將你們的緣分綁在一起。」 公子岑道:「原來那天你故意毀了房間是有這番苦心。」 梅芳溫柔地說道:「我隻希望你不要和我一樣,在青春時沒有愛情,在該被人憐愛時被人丟棄,所有的女人都值得擁有這些幸福,尤其是你──我心愛的女兒。」 公子岑似又哽咽。 梅芳道:「我還知道,獨孤霞早已住進了你的心裡,隻是你一直不願跟自己承認,因為你們彼此都因對方陷的太深,如果你承認了,就真的再也無法斬斷你們之間的情分。」 公子岑沉默半晌,掩住了麵,眼淚在指縫間滑落,梅芳的每一句話都如一把鏟子,深入他的心底,翻起他藏在心底深處的百轉情思、纏綿柔意。 無情的人並不是真的無情,隻是他們知道自己一旦動了情就永遠收不回來,所以才裝得比誰都無情。 片刻,公子岑擦乾了眼淚,道:「難道白罍與黃魅要殺獨孤霞時,你都在一旁看著?」 梅芳點頭道:「你卸下何小楓的妝容,將獨孤霞帶離開那做酒館時,我一直在旁邊看著。」 公子岑激動地道:「你為什麼不幫他?」 梅芳道:「我若幫他隻會讓所有事情變得更複雜,而且我無法幫你做選擇。」 公子岑道:「我的選擇是錯的嗎?」 她又道:「我是不是早該揭露自己的身分?白罍與黃魅是不是就不會為難他?獨孤霞就不用受那麼多的苦?」 梅芳道:「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本就隻能做選擇,無法得知結果,就好像那時你選擇平靜地離開獨孤霞,讓他以為你是他的母親。」 公子岑嘆了一口氣,道:「那不是我做的選擇。」 梅芳道:「不是?」 公子岑道:「獨孤霞被黃魅下了情蠱後,本是絕對活不過三天,是後來我遇到了南宮靈,他才想到那個妙計。」 梅芳恍然道:「所以獨孤霞……」 公子岑道:「獨孤霞母親的容貌是什麼樣子,又該說些什麼道別的話,都是南宮靈教我的,不隻如此,他早算準獨孤霞不會輕易死心,所以又命我回到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演完何小楓的最後一齣戲碼。」 梅芳一直聽著,此時已搖起頭,自嘆不如的搖著,道:「可惜,我這輩子已沒機會跟南宮靈做朋友或是交手,真沒想到南宮靈也是個心思如此縝密的人物。」 公子岑道:「他雖然救了獨孤霞,也幫我斷開我無法下定決心捨去的情分,但他也同時騙了我。」 梅芳道:「他騙你什麼?」 公子岑道:「作為幫助我的條件,他要我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個禮拜後,必須將敖淩帶去『湖心亭』。」 梅芳道:「你沒有問他原因?」 公子岑道:「我問了,但他不肯說,他隻說我如果不照做就不救獨孤霞。」 梅芳道:「其實即便你不將敖淩帶去『湖心亭』,南宮靈也是會救獨孤霞,而且如果不是你易容成獨孤霞的母親,獨孤霞根本無法對何小楓釋懷,也就是說,這場談判其實你握有更大的籌碼。」 公子岑道:「你說的對,隻怪我當下隻有救獨孤霞這一個念頭,導致我完全栽了南宮靈的道。」 梅芳道:「所以南宮靈要你將敖淩帶去『湖心亭』的用意,其實是把敖淩引出來,而要獨孤霞趁其不備的殺了他?」 公子岑點了點頭。 梅芳忽笑了起來,道:「但南宮靈千慮一失,少算了一步棋。」 公子岑道:「哪一步棋?」 梅芳道:「他沒算到你會因為敖淩而對獨孤霞表明身分,最終導致獨孤霞下不了手,他應該要自己去殺敖淩,而不是派獨孤霞,若不是因為他,你們兩人之間的情分就真的斷了。」 公子岑道:「可是這段感情,終究是被我親手毀滅了。」 梅芳道:「你會後悔這個選擇嗎?」 公子岑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他已經認定我是串通好白罍、黃魅等人,我又要如何解釋?又要如何使他相信?」 梅芳道:「你曾跟他說過嗎?」 公子岑道:「說過什麼?」 梅芳道:「何小楓是真心的愛著獨孤霞。」 公子岑道:「他應該要知道的。」 梅芳道:「對,他應該要知道,但你不開口,他就無法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愛著他,你隻要讓他相信你是深愛著他,他就會相信你的話。」 公子岑沉默許久,道:「可是獨孤霞若繼續待在我的身邊,隻會不斷想起我的父親和哥哥是他的仇人,這樣對他來說不是太痛苦了嗎?」 梅芳道:「愛情與仇恨,誰的力量大些?」 公子岑沒有回答,可是他的腦海中卻浮現了一個人影──血一般鮮紅的人影──無任何其他色調的人影──朱腥。 朱腥,無疑是個全然隻剩下仇恨的靈魂。 梅芳道:「仇恨確實可以蒙蔽愛情,但愛情也絕對可以令人忘卻仇恨。我相信獨孤霞心中所愛的那個善良單純的何小楓,還是遠大於殺父仇人的女兒公子岑。」 公子岑望著梅芳,道:「他真的能夠了解嗎?」 梅芳道:「他可曾做了麼讓你傷心難過的事?」 公子岑搖了搖頭,道:「每一次都是我讓他傷心難過。」 梅芳道:「我和他,誰對你的愛比較深?」。 公子岑沒有回答。 梅芳道:「你若是覺得獨孤霞愛你愛的比我還深,你可以回答,我會接受的。」 公子岑沒有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 愛一旦超過了某一條界線就再也無法用任何方法衝量。 梅芳笑了笑,道:「你雖然無法回答,但你一定知道他對你的愛絕對不會比我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他一定也會了解的。」 公子岑道:「即便他了解那又如何?我們終究是錯過了,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 梅芳道:「所以呢?」 她又道:「所以你真的什麼都不做了嗎?」 公子岑沒有說話。 梅芳緩緩道:「很多事情即使知道做了可能一無所獲,也總比什麼都不做,之後又獨自後悔的好。」 公子岑還是沒有說話,因為她在沉思。 梅芳道:「何小楓或公子岑,你隻能成為其中一個。」 公子岑依舊沒有說話,但她忽從地上抓起一把雪看了許久,又忽然朝天空一灑,雪花從他淡黃色的衣裳翻落,洗淨一身塵埃。 何小楓道:「何小楓。對,我是何小楓,這世上已再無公子岑,我應該是何小楓,絕不是公子岑!我一定要找到獨孤霞,無論他在哪裡,我一定會找到他。」 梅芳溫柔的笑著,溫柔的擁抱著何小楓,他身為一個母親的任務終於完成了。 他是不是個盡責的母親,誰也無斷,但他無疑已盡了全部的努力。 這種母親怎能不令人敬佩? 梅芳流下了眼淚,滴在何小楓的肩頭,何小楓當然也感覺的到,所以她也留下了眼淚。 他們彼此都知道──這十二年之後的重逢是如此短暫,所以他們格外珍惜。 他們彼此都知道──這分別的一刻已經到來。 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接下來的情景,我又怎麼描繪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