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州旅行社職工子弟擬於周六慶社慶，望各見此通知，攜父師等回社參加慶典。龔土地敬啟。” 　　這張毫不引人注目的廣告，火柴匣大小的廣告，在他眼裡，每個小字都大如棗核，在灰暗的新聞紙上，在黃昏時分的晦暗時分，每個字都跳躍著黃金的火焰，讓他的的心不爭氣地劇烈跳動起來。 　　——終於，“神州龍行社”發出了召集令。 　　他知道這些，是因為他的祖父，祖父把武功與他那一代的秘密，跳過了父親，直接傳給了他。 　　他還獲得了一個所謂的“神”位與“神”名：屠神。 　　因為他繼承了祖父的屠夫賣肉的職業與武學。隻是當年祖父是屠宰用利刀，而他進了祖父的單位，那已是建國後建在郊區城鄉結合部的肉聯廠了。 　　當年祖父學的是清真屠宰法。清真的屠宰，其實與普通的屠宰是有較大的差別的！伊斯蘭教提倡，宰殺動物時，要刀法快，刀磨的利，不讓動物感到痛苦。而且是以殺牛羊肉為主。 　　祖父是漢人，並不是回民，但他不知怎地信了伊斯蘭教成了穆斯林。祖父傳給他武功與神州龍行社的秘密，以及那個“屠神”的神位以及“九神鎮鬼”之秘學中他所站在位置與必須掌握的武學。後來，祖父在臨終時還傳給他一本《古蘭經》，並讓他按時代表祖父到浙江路清真寺去參加伊斯蘭教的“主麻”。 　　主麻又叫主麻日，為伊斯蘭教聚禮日，主麻一詞就係阿拉伯語“聚禮”的音譯。穆斯林於每周星期五(金曜日)下午在清真寺舉行的宗教儀式，其儀式包括禮拜、聽念“呼圖白”(教義演說詞)和聽講“窩爾茲”(勸善講演)等。他符合主麻拜的參加者須具備的條件:一，居住城市;二，身體、理智健全;三，行動方便無阻;四，成年男人;五，居家者。 　　祖父要讓他記住的十三句話中，有三句是出自《古蘭經》的—— 　　“人啊，你必定勉力工作，直到會見你的主，你將看到自己的勞績。”（《古蘭經》第八十四章《綻裂》（引史卡格）） 　　“每個人，都有一個保護者。”（《古蘭經》第八十六章《啟明星》（塔裡格）） 　　“幾培養自己的性靈者，必定成功。”（《古蘭經》第九十一章《太陽》（曬姆斯）） 　　他姓白，叫天方。算是甘肅人，但自從爺爺那一代來上海後，就沒有回過甘肅。嚴格說來，他就是上海出生、上海長大的上海人。 　　他的爺爺據爺爺自己講，年輕時曾到過麥加去朝覲過。 　　他爺爺曾經有好多說阿拉伯語的朋友，因此在臨終時還傳給他一些阿拉伯朋友的地址——這些人大都在國外，在阿拉伯國家，其中有出國的中國人，也有很多外國人。 　　他喜歡讀張承誌的《北方的河》《黑駿馬》以及那部寫心靈的小說。 　　他還認識一個叫陳天下的武俠作家與一個叫白義海的崆峒派武術高手，並與後者切磋過武術，彼此都很欣賞對方對於武學的敏銳與靈性自覺。 　　他認為，練武，也需要一份天賦。 　　他長得方臉大耳，人高馬大，手大腳大，看上去就威風凜凜。但他在自己家族裡，有一個外號叫“洋姑娘”——因為他性子很溫和，對人很溫順的，似乎沒有脾氣、不會發火似的，是“姑娘”的性子。而之所以叫他“洋”“姑娘”，與“洋”搭界，是因為他會說阿拉伯語，小時候曾聽爺爺的吩咐，學了三年阿拉伯語。 　　在改革開放之初：爺爺當初還給過他一個建議，讓他再學一門廚師手藝，這樣就可以出國去開飯店掙錢。——因為爺爺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就是一個大廚。大廚好像姓宋。大廚的兒子小宋後來也成了大廚，跟他還見過幾次麵。 　　白天方爺爺已離開這個世界二十多年了。白天方現在也已五十歲了，他自己也成家有孩子了，而且還是兩個孩子。 　　他有一個XJ維吾爾族的妻子，曾是部隊文工團的，是文工團從XJ欣賞他妻子能歌善舞的才藝，文化又高，招到部隊文工團的。後來轉業到上海，是因為妻子嫁給了他——上海工人白天方，因為他還是得過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的全國工人勞動模範。 　　每到了五一節，妻子都要把他金燦燦的、有著國旗紅的那枚獎章從盒子裡拿出來，小心地擦拭一遍，滿臉都是幸福與自豪。 　　他的妻子叫阿娜爾，意思是“石榴”。他母親一聽這名字，就表示“喜歡”：“石榴，多好啊，多子多福啊。看那石榴綻開時，那寶石樣的石榴籽，就讓人感到甜蜜得想啃幾粒呢。阿娜爾，你就趕緊把人家阿娜爾娶進家來吧。” 　　他則喜歡妻子長得漂亮與洋氣，有種歐洲美女的感覺，在上海灘上，小夥子帶出去的女朋友與妻子相貌好，形象佳，帶出去在朋友麵前與社會上，“老有臺型的”（有排麵，有麵子的意思）。 　　但因為妻子漂亮，也經常遇到麻煩，他不想與人打架顯露自己會武功，這是爺爺傳他武功時特地強調過的：“真人不露相”，不要讓人知道你會武功。他就隨身帶了一把讓人用木片仿製的塗了銀粉漆的英吉沙刀。遇到那些想入非非而自恃武力的，他也不跟人家廢話，身了一閃就到了人家身邊，在別人脖子上多出一把銀光閃閃的英吉沙刀，森然喝令別人老實些。——就這樣一把木頭的“藝術”刀，將一個想入非非的登徒子整得三天都做惡夢了。 　　如果知道他是一個肉聯廠的屠宰工人，那個家夥是不是更要多做三天惡夢了？ 　　白天方為此也被舉報而進過五次派出所了——因為別人舉報他意欲持“刀”行兇。前三次，派出所還傳喚過他，到了後來，派出所就笑嘻嘻地給他打電話了：“天方啊，昨天又有人撩你媳婦了吧？”派出所的人後來遇到白天方，告訴他，“那個某某，不用你再嚇他了。他犯了事被抓起來判了。他這回隻能在西北去‘撩’石頭了吧？” 　　派出所知道，全國勞模白天方是不會真正隨身攜帶管製刀具的，那把嚇人的銀粉漆木刀，隻是為了讓那些打他媳婦主意的小赤佬，“死遠一點”，省得老讓他煩。 　　直到一個局長的公子活得不耐煩了，挑釁白天方。那天白天方真的怒了，一“刀”紮在那個無恥之徒的屁股上，給他“放放血”——然而本來是木頭“刀”在他憤怒狀態下，竟然有了“真刀”的效果，真給紮出了血！因此這事驚動了整個上海灘。 　　白天方因此還被關過幾天，直到將那把“兇器”木頭刀送去作了法學鑒定，鑒定在正常情況下，這把“木頭刀”不可能具有紮破兩條褲子加一條秋褲，讓人的屁股刺破皮肉流血的功能，再被無罪釋放。白天方後來就換了一家單位上班，還連續三年沒被評上先進。 　　但他白天方，也因此被誤會而有了一定名氣了，再沒有人敢來撩他妻子了。 　　隻是自始至終，整個上海都沒有人知道肉聯廠工人白天方，是一個頂級的武術高手。 　　知道他，竟然就是神州龍行社裡一門武功絕學“九神鎮鬼”中那個行最後一擊的“屠神”！ 　　因為神州龍行社，即使在上海解放前，在抗戰與解放戰爭那些戰亂年代，也沒幾個人知道，更不要說在上海解放後，那些和平時代了，——而且神州龍行社裡的人，也有不少人後來去了國外。 　　----------------- 　　“龍神州旅行社職工子弟擬於周六慶社慶，望各見此通知，攜父師等回社參加慶典。龔土地敬啟。” 　　在上海一所監獄的獄警室裡，獄警吳戰看到了這則廣告。 　　他把刊這則廣告的報紙帶回了家，給一百零兩歲的澆花的外公看。 　　外公的腦袋像一顆巨大的土豆，找書苑ｗｗw.zhaosｈｕyuan.ｃom 卻還像漫畫裡《三毛流浪記》裡的三毛一樣，竟還留著三綹稀疏的白頭發，飄在發際邊退到一半以後的腦門上。 　　外公豁關缺了門牙的嘴巴，嗬嗬笑道：“乖外孫，給我看什麼呀，現在該是你的活了。” 　　“你，才是‘獄神’傳人啊。還想讓你老外公，去跟人家‘擼袖子’啊？” 　　——唉，遇到這賴皮外公，吳戰就沒戲了，認栽吧！ 　　誰叫自己年輕時貪外公的功夫呢？“外公，教我一手！”“好外公，這一手要教我。”……好了，現在，自己就成了外公的手與腳了。 　　要動腳了，“吳戰，去跑一趟。” 　　動手了，“吳戰，你去會會人去。” 　　於是，吳戰，就成了“神州龍行社”裡的一個墊底小社員了。 　　吳戰還沒結婚，二十七歲，優秀獄警。“戰犬”是他在全國獄警係統裡獲得的外號。全國獄警係統都知道有這一號人物，戰力超群，跟蹤一流，甚至比專門負責跟蹤追擊逃犯的一級蟼犬還要嗅覺靈敏！先後經他“鼻子”而被抓獲的各地逃犯已快要滿三位數了，因而在全國係統裡，都掛上號了。 　　在加入“神州龍行社”時，外公當年正是在提籃橋監獄裡做獄警。因此外公入了社，就順便繼承了“鐵胳膊”的外號。 　　——“鐵胳膊”蔡福，七十二“地煞”中的“地平星”。大名府的押獄兼劊子手。《水滸傳》裡是這樣寫“鐵胳膊”這條梁山好漢的。蔡福這樣的無名押獄兼劊子手，就在這行中出了名，入了傳，直到流傳到了一個個朝代之後，傳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