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清水巷。 　　嘈雜又寂寥。 　　嘈雜來自於許多許多攤販的喊叫。 　　絡繹不絕，此起彼伏。 　　寂寥卻隻因為一個人。 　　頭頂九朵戒疤。 　　左手兩尺帶血環刀。 　　一人一刀，沿著清水巷，從這頭走到那頭。 　　身形緩慢，步履不停。 　　仿佛視天地所有為無物。 　　隻在路過街角兩名跪在地上的孩子時，隨口吐出數枚銅錢。 　　然而飄然遠去。 　　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這條街上任何人一眼。 　　直到僧人的身影消失在巷角盡頭。 　　清水巷中的聲音才像是被放出囚籠般，瞬間恢復嘈雜。 　　“又是這古怪和尚？” 　　“他算個啥和尚！這些年連犯殺生、梵行，偷盜三戒，佛門總共才幾戒？” 　　“就是，誰不知道天殘地缺那倆姐妹的底細？用得著他在這裡假慈悲？” 　　“背地裡殺人，人前行善，叫外人看到，還真以為他是什麼大德高僧呢！” 　　“聽說還上過隔壁柴家巷王寡婦的床呢！” 　　“隔壁王寡婦那浪樣兒，又大又白，又圓又翹的，別說和尚，怕是神仙來了都忍不住！” 　　“少說點吧，我聽說這賊和尚心眼跟針孔一樣，小心被他聽，晚上趁你睡著，一刀結果了你！” 　　“……” 　　濾盡所有嘈雜，陸羽目光落在巷子盡頭拐角處。 　　那裡有一男一女，兩個衣衫襤褸、神情枯槁的小乞丐。 　　男孩跪著，右眼缺失，眼眶空洞洞的。 　　女孩靠坐墻邊，蜷縮著右腿。 　　左腿……空蕩蕩的。 　　兩人前方蹲著一隻豁口破碗，碗裡稀稀拉拉靠著十幾枚銅板。 　　方才滾到陸羽腳邊的那枚銅板，就是從這隻碗裡飛出來的。 　　陸羽俯身。 　　輕輕拾起這枚銅板，朝著那兩名小乞丐走去。 　　“哎，哎，小姑娘，你別過去！” 　　陸羽停步，疑惑地看向拽住她的那位大嬸：“嬸嬸，我去把錢還給他們。” 　　陸羽手指了指墻角的小乞丐。 　　“放地上就行，這沾著人命的錢，除了那倆乞丐，沒人會去撿的。”大嬸蹲在陸羽麵前，拍著她的肩膀叮囑道。 　　“沾著人命？”陸羽有些困惑：“難道這錢是那和尚殺人搶來的？” 　　“對嘛，”大嬸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小姑娘就是聰明，你是外地人吧？” 　　“嬸嬸可告訴你，千萬別濫發好心給那倆小乞丐施舍。” 　　“為啥？”趙有乾從旁邊插進來。 　　大嬸瞪了趙有乾這個黑瘦小子一眼，卻也沒趕他走：“這倆小乞丐可不簡單，他們和另外幾條街的小乞兒一樣，都是小時候被人收買回去，然後打斷手腳，或者戳瞎眼睛。” 　　“等那些孩子不叫喚了之後，就把他們兩個兩個放出來乞討。” 　　“一開始大家夥見他們可憐，時常給他們些零碎銅錢或是吃的。” 　　“但後來有鄉親發現，我們施舍出去的錢，全進了他們背後那個人的口袋。” 　　說到這裡，大嬸輕輕嘆了口氣：“所以說，不是俺們涼薄，實在是怎麼幫他們都沒有用啊。” 　　“難道官府就不管嗎？”趙有乾憤聲道。 　　“官府？”大嬸拍了下大腿，嘆道：“差老爺們倒是想管，奈何抓不到人啊！” 　　“那官府為什麼不把這些可憐孩子帶走呢？”趙有乾想不通。 　　即便抓不住躲在幕後的真兇，那把這些孩子帶走，送給哪個無兒無女的農家，也比讓他們在這裡受罪強啊！ 　　“你這黑娃，懂個球哦，”大嬸手指戳著趙有乾額頭：“你以為差爺們沒試過這種法子？” 　　“我跟你說，差爺前腳剛把那些孩子送走，沒過幾天，這裡又會出現兩個新的乞丐娃兒。” 　　“來來去去，趕都趕不完。” 　　“與其讓太多娃被害，不如就讓他們兩個可憐娃兒就這麼熬著。” 　　大嬸拍拍衣襟上的土，起身慢悠悠離開。 　　陸羽在原地稍作思索。 　　然後捏著那枚銅錢走到墻角。 　　“當啷！” 　　銅錢落入瓷碗，發出一聲清脆鳴叫。 　　抿著嘴想了想。 　　陸羽右手伸入袖中，摩挲片刻，取出十幾枚銅錢，再次投進瓷碗中。 　　“當啷！” 　　“當啷！” 　　“……” 　　連串的銅錢碰撞聲驚醒了小乞丐。 　　兩個孩子如同死水般的清瘦小臉上漸漸浮現出生動的神情。 　　隻是這種變化，來得格外緩慢。 　　似乎，他們早已忘了除麻木之外的其他神情。 　　“……”女孩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什麼，對著陸羽微微鞠躬，然後吐出半截舌頭。 　　陸羽使勁繃著表情，對女孩輕輕露出一個笑容。 　　女孩呆愣片刻，伸手去拉旁邊僅有一隻眼的男孩。 　　兩人齊齊對著陸羽再鞠一躬。 　　陸羽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 　　站在一座茅草屋中，孤獨無依，靜靜等待死亡。 　　如果不是太微真人出現。 　　她或者死去，被鳥雀分食。 　　或者像這兩個孩子一樣，被“好心人”撿去，砍斷手腳，找書苑 ｗwｗ．zｈaoshuyuaｎ.com 扔到大街上乞討。 　　總不會有更壞的結局了。 　　至於說她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錢？ 　　自然是剛剛陳師兄給她的。 　　慷陳師兄之慨助人，陸羽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多。 　　大不了，以後雙倍還給他就是。 　　身後。 　　周煜等人想了會，也有樣學樣，紛紛去掏自己身上的銅錢。 　　趙有乾也想掏。 　　可他是名副其實的兜比臉還乾凈。 　　摸索半天，也隻掏出來一支狗尾巴草。 　　趙有乾有些沮喪。 　　但他好像忽然想到什麼，眼睛微微一亮。 　　三息之後。 　　“喂！趙有乾你乾嘛？”趙江緊緊捂著自己一兜。 　　趙有乾嘿嘿一笑：“趙江，咱倆好兄弟一場，借我幾個銅板做善事，等回到山門就還你！” 　　趙江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六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向客棧。 　　夕陽的光影照在他們身後，落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墻角。 　　一男一女兩個小乞兒看著這些與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同齡人。 　　愣愣出神。 　　…… 　　陸羽幾人走進客棧，大門就此隔斷了外間的喧囂。 　　“掌櫃的，還有空房間沒？”陸羽站在櫃臺前。 　　她有些惱火，也有些尷尬。 　　這個櫃臺太高了，而她又太矮。 　　需要離櫃臺兩尺左右，或者扒拉著櫃臺踮起腳才能看得到櫃臺後的客棧掌櫃。 　　櫃臺後的掌櫃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