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之前,餘風正全力施展遁法時,忽然感覺全身靈氣凝滯,身體完全失去控製,好似被滯形符憑空定住一般。 身形受製,但他的思緒仍在流動。 危機之際,他來不及考慮太多,一點靈明閃過,截靈轉脈法全力運轉,全身靈氣瞬間點燃,縛身禁錮須臾可破。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眼前光影頓變,深海微光消失,隻有一把玉色拂塵當胸襲來,而順著銀絲看去,卻是: “沐影!” 一個久違的名字鬼使神差般吐出,對麵那人聽得呼聲,手上下意識一頓,但拂塵去勢難收,仍自淩空擊出。 所幸拂塵之下並無人影。 那一剎那的停頓,已足夠讓餘風手上的遁法施展開來。 此時,他立於三裡之外,猶自驚魂甫定。 “是你。” 耳邊響起女冠的清音,他一時沒有回應。 這是什麼神通? 能將百裡之外的自己隔空送到敵人手下? 餘風心中驚愕難消,夾雜著方才毫厘間生死兩分的餘悸,他的思緒一時有些僵滯。 而當他身前再次浮現出女冠的白色身影時,他本能般遁法再展。 兩次跳轉後,神識中見女冠身形不再移動,他終於將思路貫通。 沐影。 鎮仙門嫡傳道子,道統承繼之人,天心定命。 這位怎麼會出現這裡? 她不是神道的階下囚嗎? 而且自上次神沐城一別後,她也不過陰神後期的修為,怎麼幾年不見就結丹後期了? 這就是所謂天才中的天才嗎? 餘風腦中疑竇叢生,但前麵心中對這位女冠的隱約熟悉感,此刻終於是得到了解釋。 雖然相貌完全不同,但氣質如此相符,而且又是跟鎮仙門諸人一同現身,他該早就有所猜測才對。 想來應該是之前局勢太過緊張,而後續變化又太過出人意料,以至於他一時未能聯想到。 他心中正自顧著思量,另一邊的沐影見他不再移位,也靠了過來。 看著這位舊識飄然而來,餘風一時有些感慨。 說起來他和這位天心定命之間也沒有多深的交情,但他之前以自身最大的秘密換取了這位嫡傳道子心中最緊要的秘密,這多少讓他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兩位共享了某件稀世珍寶信息的大盜,彼此對對方多少是有些在意的。 當然這種在意更多是想將對方扼殺,以自己獨享秘密。 想到這兒,他心中警兆大起,因為之前他和此人共立的誓言中可沒有不能傷害對方的內容。 要是這人現在想將他殺死,以保證自身秘密不泄露出去,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餘風心中隱約有種感覺,這人目前不會傷害自己,雖然沒有什麼可靠的理由支撐,但多少也讓他心中戒意稍減,這也讓他止住了手上一觸即發的遁法。 女冠在他十丈之外虛立,凝目打量他片刻,道:“餘明。” 話音平靜,一如既往。 餘風之前是頂著一禾的軀殼,此時恢復本來麵貌,心下有些好奇,她是怎麼猜出來的。 方才他雖是叫出了女冠真名,但並不等於她能借此發現自己的身份。 餘風並未直接詢問,隻在心裡調整著對此人的態度。 片刻後,他拱手道:“沐道友,久違。” 不待對方答話,他又道:“沐道友怎麼不去追索那身負貴宗遺藏秘鑰之人,卻與在下這閑人在這兒虛度時光?” 沐影語氣不變:“回天道人已經被我打上印記,在清夷仙境裡,他不可能逃掉。倒是你,卻讓我有些意外。” “哦?” “上次見你不過一陰神中期修士,且是奪舍來的陰神修士,隻短短幾年時間,便修至結丹境界,天資可稱得上上佳。而且你自陳自己非是此界中人,在沒有接觸過任何修行知識的情況下,短時間便度過了奪舍修士最難的靈肉不諧那關,重塑真身。” 她頓了剎那,又道: “按你之前所修之《木衍長生經》,以內中的結蓮轉生法門,確實可以重新塑得真身。但五行宗在近三百年內能以結蓮轉生法門重塑真身的結丹修士,一個都沒有。那法門雖是不難,但卻難在施行此法時需要一物作為新的肉身承載。” 她看著餘風,目光毫無偏移: “無生蓮。” 餘風臉上毫無表情,但沒有表情也是一種表情。 若再讓這位說下去,自己的底可就全被掏出來了。 但他心裡仍有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沖動,因為他也想知道,自己當年借以重塑肉身的那朵青蓮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又為什麼會那麼巧的出現在那裡,又恰好被走投無路的自己摘下。 以及最重要的,它的功用如何。 餘風對五行宗了解不多,也沒有合適的路子可以挖出這件寶物的詳細,對於體內的這件物事,他一直都沒什麼了解。 眼下若有機會探知寶物的具體,他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他沉默看著沐影,想看這人究竟是什麼說法。 不過這次沐影卻也同樣沉默了下來。 餘風眉頭微皺,剎那後又立時恍然,看來這位也不知道那無生蓮的具體。 她前麵之所以說那麼多,就是為了讓自己以為她什麼都知道,然後讓自己不知不覺中順著她的話頭說下去。 隻要自己有任何關於無生蓮的詞句吐出,她便能打蛇隨棍上,借此探聽寶物的更多隱秘。 而此物作為《木衍長生經》核心法門的核心之物,連自己所得的正統經訣中都沒有一個字眼提及此物,可見此物的至關緊要。 以此來看,此物能被這鎮仙門之人知道內中詳細的可能性定然是極小。 差點著了她的道。 餘風心頭有些鬱悶,但更多則是失望,看來借這無生蓮探知大人物們謀劃的打算要放一放了。 不過能知道那青蓮的名字也是一點小小的進步。 “觀道友神色,想必道友亦不知曉此物詳細。如此說來,這物事應是道友偶得之了。” 沐影繼續道,“道友機緣倒是極佳。” 餘風看了她一眼,索性直接道:“沐道友留在下在此,所欲何為?” “此間局勢變易,神道諸星君自顧不暇。道友身為玄門修士,可願與我等聯手,共探變故詳細,以謀後路?” 餘風心中微動,以目前的局勢看,那連接兩界的虛空甬道被完全毀掉的可能性雖是極大,但也不是沒有隻是暫時隔絕、可以重新貫通的可能。 而無論是探明甬道詳細,還是謀劃後路,多人聯手也不失為一種穩妥的手段。 但此際聯手可沒有神契製約,而在沒有製約的情況下貿然與人同行,又豈是明智之舉? 雖然道心誓言也可作為製約手段,但餘風自從知道道心是一切修行的關鍵之後,已經不敢輕易拿道心來立誓了,焉知此舉以後不會對修行產生嚴重後果? 他計較片刻,正想開口,心臟卻猛然一震,全身汗毛瞬間直立,身體完全陷入到一片僵直之中。 恐懼,無法抵抗的恐懼! 這一瞬間,他的心神完全被恐懼攫住,連自身所有的思緒、法訣、神通都被完全凍住!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凝成的寒徹包裹住他全身,將他的肉身、神魂和心念都捏成了一團,最後砰的一聲在他的臉上炸成了一個奇怪的表情。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麼狀態。 即便對麵沐影臉上那常年不變的沉靜此刻全都被驚懼取代,而後又瞬間凝成一臉的難以置信,這些,他都沒注意到。 或者他注意到了,但是腦中已經沒有任何空隙去處理這些信息。 因為此刻,他的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天塌了。 事實上,天真的塌了。 不止是天塌了,整個世界都似在瀕臨死亡時的呻吟。 痛苦,絕望,但阻止不了任何。 整個清夷仙境,北至群山,南至深海,十萬裡地域,都在這一瞬間齊齊一顫。 而後,元氣結構無聲裂解,如同被一股巨力震過的玉雕世界,一切內裡結構都碎成了粉末。 木石水風,鳥獸蟲魚,所有事物都崩裂成最基本的結構,如同被細沙捏成一般,空有形狀,隻需輕輕一推,便會摔成一地粉末。 毫無意外,這一推,來了。 在南北狹長的仙境中部,天兀山所在,一片寂靜中,突的整座天兀山向下墜了一寸,似這片空間凹陷了一點,隻一點,但卻在這片空間中激起一圈波紋,而後又以無法言喻的速度向四麵八方擴散。 所有被這波紋掃過之處,一切物事都自行崩散成最細微的塵埃。 土石的灰黑、草木的繁綠、雲霧的潔白、海水的明澈全都被攪在一起,其間還偶而浮現朵朵緋紅與金色。 站在高處看去,整個世界就如同一盆在水中暈染開的,彩色水墨。 時間似於此刻停滯,世界似於此刻走到盡頭,但變化還未結束。 一片塵沙世界中,隻有天兀山遺世獨立,但隻有這一片刻。 片刻結束,天兀山渾圓一體的山體表麵忽有處處裂紋浮現,蛛網紋路還未連成一片,便見山壁塊塊脫落、殿宇座座瓦解。 因有元磁存在,山石碎木在空中一時浮而不墜,彼此交擊錯雜,環繞著山柱,遠觀如同一片飛蟲。 山壁表麵剝落後,山柱內中盤旋流動的五色光華便重見天日。 這是,五行靈液,由最天然純粹的五行靈氣、自成一體自我輪轉的五行靈氣凝成的、靈液。 下一刻。 五行倒轉,五色迸散! 激湧而出的五色洪流如同噴薄四射的巖漿,將空中斑駁混雜的砂礫吸攝一空,然後向著天地四方沖襲而去。 五色靈液激流席卷全境,其間還有因五行失序而導致的靈氣燃爆之聲迭起,亦有靈液吞沒砂礫後因五行生克之理引發的各種奇異變化,燃燒、晶化、霧化、碰撞成煙、合而成金、固而成石... 靈液迭蕩不休,靈氣蒸騰不止,消漲起落、久久不息...... ······ 半月之後。 清夷仙境,原淵通元洞界。 一座以明澈為主體、雜有青白等色的低矮沙丘中,忽有細微震動傳出。 片刻後,流沙翻湧,從中躍出一個青色人影。 而後這人影凝望著眼前這奇異的沙海世界,半晌,毫無動作。 這是什麼樣的偉力?能夠將千萬裡地域瞬間改天換地?能夠將無數造物瞬間碾碎成灰?能夠將所有存在瞬間消弭? 乾坤再造、滄海桑田、一瞬千年,不外如是。 餘風盯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斑斕沙海奇景,一時陷入了呆滯。 一刻鐘後,他一聲嘆息出口,又似無奈的呻吟一般,盤膝坐下。 沒有人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即使是仙尊也不能。 或許隻有那至高的神主,以及創造這片仙境的太元道人才能辦到。 但為何? 他一時找不到思緒。 沉默片刻,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沒有前置線索,再怎麼猜測也是虛妄。 稍凝心神,他轉而打量前眼前這片奇異的世界來。 他身前這片地域大部分都被一種細如塵埃般的透明沙粉覆蓋,其間小塊區域還摻雜有白色、紅色、青色等雜色。 澄澈沙海之上斑駁點點,在日光照耀下交映出奇幻般的光彩。 他隨手抓起一把無色沙粉,摩挲片刻,再細細感知,竟發現這粉末居然是水。 顆粒狀的、塵沙般的水,沒有連成一片、無縫不入的水。 但它的觸感就是粉,隻隱約有一種清涼的觸感,卻又並不像冰雪那樣寒涼。 這讓他極是驚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難道這就是水的最基本形態? 他細細揉搓片刻,卻並未見沙粉凝成一片、還原成尋常的水。 他皺眉片刻,將其扔在一邊,轉而打量起另一樣物事。 在廣袤沙海之外,則是五色靈液積成的一坑一坑的液池,每一液池中的靈液也並非一色,而是各色錯雜。 但各色分布的區域卻有顯著差別。 如青白雙色液池中白色占了大部分,青色隻能偏居一隅。紅白之中則以紅色占據主體。棕色與無色之中則以無色占去大部區域。 金木水火土,這應該就是五行靈氣據其生克變化短時間內的靜止狀態,但餘風肯定,最初之時絕不會如此平靜。 那白色與無色之間棱起的晶石、青色與紅色之間隔著的一道焦黑以及紅色與無色之間隱約升起的白霧,都可佐證這五行靈氣在當時失序時狂湧而出的激烈態勢。 觀摩片刻,他決定以神識細細查探這些靈液的內中性質如何。 而當他以神念將神識鋪開時,卻發現這片天地的元氣結構混亂到根本無法作為神識展開通道的地步,要想讓神識重新起作用,那得先將這片天地的元氣結構完全梳理清晰、規整還原才行。 這可是個不小的工程。 要知道他可不是禁法修士那樣,在元氣結構的理解和掌握上有著得天獨道的優勢,要讓他來做這事,得一磚一瓦、一步一營地逐層逐構理清才行。 這就完全是水磨工夫了。 沉默片刻,他嘆了口氣,便靜心凝神,開始了這項漫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