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有才離開堡子僅僅兩天後,就回來了。而且不是一個人回來,是帶了一幫人回來的。這下子可是給平靜無波的堡子生活,不啻於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產生如此轟動效應的原因是:多少年隻聽說過,但是從來沒見過的洋人,讓柳有才帶進了堡子。 這洋人共有五個,可卻有四種顏色。一白、一棕、一綠、兩黑…… 金發碧眼的白人,長著鷹隼一樣高聳的鼻梁,像湖水一樣湛藍的眼珠裡,時不時泛出精明的光芒。曲卷的金色短發,隨意的散落在頭上,一副飽經風霜的臉上一個三寸大小的十字型刺青幾乎遮蓋了半張臉,顯得有些嚇人。其實五官勉強算是比較端正的,就是表情有點不嚴謹,感覺嘻嘻哈哈的。腳踏一雙錚亮的馬靴,腰間還別著兩把尺許長的左輪手槍,槍把手上金燦燦的裝飾著一隻猙獰的鷹頭標記。大腿兩側分別掛著一柄寬刃佩刀,刀柄用犀牛角打磨,卻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如果細心看到他虎口處厚厚的老繭,相信大部分人都會猜測,也許這兩柄樸實無華的冷兵器才是他更擅長的攻擊手段。 兩個黑人,渾身肌肉鼓脹,兩顆碩大的光頭,比老土司剛吃完肉的嘴角都要油光瓦亮。穿著褐色、綠色交織的迷彩服,足蹬薄底軍靴,腰間掛著寒光閃閃帶倒刺的二尺軍刀。一股無形的威壓,隨著目光掃視,幾乎要透體而出。其中一個肩頭扛著門閂粗細的重武器。粗大的炮管,在陽光下反射著黝黑而又燦燦的金屬光澤,看上去就至少有二百斤的樣子。黑人大漢扛著卻宛如無物,絲毫不顯得沉重。隻見此人敞著懷,露出曲卷濃密到一把都抓不透的護心毛,兇惡的眼珠掛在癟平的兩個大鼻孔上方,宛如一隻壯年的大猩猩。一看就是頭腦不怎麼靈活且四肢極度發達的主。 另一個黑人大漢,與之相比,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許是類似照片曝光不足的原因一樣,本地人的眼睛確實無法分辨對方的長相的細微差別,就是感覺一模一樣,黢黑一片。 這個黑人大漢沒有扛著重武器,同樣高聳的胸肌讓大部分小媳婦看了都臉紅加嫉妒。但是肩膀上卻更加詭異的盤膝坐著一個人,一個綠色皮膚、尖尖耳朵的怪人。 隻見這個綠皮怪人,隻有常人一半的大小。緊閉著雙眼和乾裂的嘴唇,竟連嘴唇、短發、胡須也都是綠色的,時不時打擺子般的渾身顫抖兩下,顯得異常的虛弱。細看之下,長相倒是與平日山裡見的鬆鼠竟有七八分相似。就像大鬆鼠成了精,隻是衣著打扮卻很不一樣,顯得平靜而沒有威脅,沒有妖邪、戾氣。穿著一身灰褐色的類似僧侶的長袍,把渾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看著無比虛弱的樣子,加上這老黑扛著他行走無比自如,有若無物,就像沒有任何重量的感覺,讓人不禁猜測袍子下麵是不是就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令人驚奇的是,任那老黑自顧自行走蹦跳的晃動,他就像在老黑的肩膀紮了根一樣,晃動著,卻始終可以穩穩的紮根在黑人的肩頭,不曾滑落。 隊伍最後麵是一個頭紮數根粗長辮,還編入幾個不同顏色的長長鳥羽的棕色皮膚人種。除去膚色和打扮,長相倒是與本地常年風吹日曬的農人差不太多,一身衣衫襤褸,四處撒氣漏風,打扮的活像個乞丐一樣。稍顯特異的地方是,在他那布滿褶皺的臉上,完全沒有一根眉毛,取而代之的是一對高聳的眉骨,顯得眼窩更加深邃。不時開闔的眼皮下,一雙棕褐色的眸子閃閃發光、精芒四射,太陽穴高高鼓起,明顯此人精神力不凡。就外形上而言,相比其他四人,還算是比較容易被安西本地人接受,算是正常了。 這一行人加上柳有才,共六個人,一進堡子,就頓時引起了雞飛狗跳。 “我的媽呀!” “鬼啊!” “毛蠱神!” “山魅下山啦……” 不少人驚的麵如土色,慌不擇路,連滾帶爬的跑開,更有甚者,或篩糠似的不停顫抖,卻是連腿都邁不動一步,隻得癱軟在地,閉著眼、捂著耳朵嘴裡佛祖、菩薩、太上老君、灶王爺、拿破侖的胡亂喃喃著。連平時懶洋洋的溜達雞,都返祖般的飛上了數丈高的房梁、有兩隻老母雞甚至飛上了樹梢。 柳有才無奈的苦笑,“我說,赫領隊啊。叫你們不要跟過來,我自己去請人出來就行了,非要跟這麼緊,怕我跑了不成啊?” 為首的白人哈哈一笑,爽朗的嗓音用非常地道的中文回答:“我當然怕你跑了,您跑路的本事我們兄弟是見識過了”挑了挑大拇指,繼續說道,“這次行動能否有所斬獲,全靠柳先生大力支持了,我們兄弟幾個當然也必須保護好您的安全。” 說著,旁邊幾個人也都陰陽怪氣的笑了起來。隻有那個綠皮人,跟沒有任何知覺一樣,對外界發生的事完全漠不關心。 白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看了一眼綠皮人,對兩個黑人低低催促道,“伽羅塔、鄂文,你們收斂一下自己的氣息。”轉頭對棕色人種說道:“還有你,孔酋長,不要亂用讀靈術掃別人,這裡生活的都是普通人……”說到這裡,深深的看著柳有才,“對吧,柳先生。”眼瞳深處閃過一絲異芒,一閃即逝。 接著,對柳有才拱了拱手,“先生莫怪,還請繼續帶路,我們隻是路過,等我們拿到那樣東西,會盡快離開這裡的”。 柳有才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甩了一下袖子,也不答話,帶頭向前行去。 那個被叫做孔酋長的,瞟了一眼柳有才的背影,用樹皮摩擦般的嗓音,低低的說道:“赫斯文,這個姓柳的比起之前咱們遇到的那幾個‘本地人’,可著實不簡單吶,你確定他會真心幫咱們?” 被稱作赫斯文的白人,聽完這句話,臉上十字架刺青不由得輕輕跳動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柳有才的背影,“他有幫我們的理由……你就放心吧。” 穿過幾乎半個堡子,行走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終於到了張拾家的門口停下。 柳有才上前一步,扣了扣門,大喊一聲“張文武,你家老爺子在不在?柳有才有事求見!” 半晌之後,虛掩的大門內轉出一個身影,緊接著又閃電般的縮了回去。“嘭!”的一下重新關閉了大門。眾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連來人的長相都沒看清。正自麵麵相覷間,忽聽見院內傳出張文武殺豬般的叫聲:“阿大!西遊記!西遊記活了!” 眾人皆翻白眼…… “青天白日,呼天搶地,瘋言瘋語,成何體統!”隨著一聲沉穩的老人呼喝聲響起。同時,從門內傳來了一道腳步聲,正是張老爺子喝退了自己的兒子,親自出門來探個究竟了。 “咯吱”一聲,大門洞開。老爺子一步邁出大門,見到門口這一幫牛鬼蛇神也似的陣仗,也是明顯一愣,半晌沒說出話來。但好歹是見過世麵讀過私塾的人,很快便強自鎮定了下來,乾咳了一聲,試探著問向柳有才,“咳……這個,有才先生啊。冒昧問一下,這幾位是您西牛賀洲來的朋友?” “……” 柳有才臉皮抽搐了幾下,“老爺子莫要開我的玩笑了,這幾位都是外國友人,是從大秦帝國來的,是探險家,是來幫助我們本地人改善生活的。” 老爺子一聽,臉上鄭重起來,連忙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人多眼雜,鄉下人不懂事的太多,還請幾位貴客到屋裡坐下細談。” 赫斯文幾人對視一眼,頓時覺得這個老爺子跟別的農村人不一樣,嗯,有點眼力見。 於是點點頭,對老爺子友善的微笑,逐個走進張家老宅。 眾人到了堂屋,分了賓主坐下。 老爺子吩咐張文武趕緊去泡一壺“炒青茶”來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不知道幾位貴賓,不遠萬裡,到我們這小小的堡子來,是有什麼目的?”張老爺子試探的問道。 柳有才對赫斯文點了點頭,赫斯文會意,用十分流利的安西話對老爺子客氣的解釋:“老先生有禮了。我是這個團隊的領隊,我叫赫斯文。我是個‘專業的’探險家,對,專業的。”刻意強調了自己的專業度之後,赫斯文滿意的點點頭,“實不相瞞,我受教廷的指派,來到貴寶地,是為了一處上古遺跡而來。” 張老爺子頓時哈哈一笑,“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哪有什麼上古遺跡,更沒有天材地寶。要說對本地的山川地理的了解,我家若說第二,本地沒人敢說第一。嗬嗬。我勸幾位還是早點回去吧,這裡已經入冬,不是可以在大山裡亂跑的時候。會出事的。” 赫斯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對張老爺子施了一個騎士禮,“感謝老先生的坦誠,我們自然知道這十萬大山裡兇禽猛獸眾多,甚至不乏那些傳說中的妖魔鬼怪……不過說起這個遺跡,我倒是相信是確實存在的。”赫斯文用崇拜的眼神指了指堂屋外的天空。“我們偉大的教宗大人,善良而睿智,他是偉大的天上的父在地上行走的代言人,是我們這些人的牧者,最慈祥的長老。他在一年前得到了神諭,在遙遠的東方,安西大地,紮龍森林的邊緣,將會有一個改變全人類命運的偉大遺跡現世,我們必須發現這個遺跡,讓他為全人類服務,而不是落在個別人手裡。這麼說吧,老先生,遺跡現世是必然,隻是誰來發現它的區別。”略微頓了頓,赫斯文繼續說:“落在獨裁者手中和被全人類共同開發的結果將是完全不同的,先生。未來,會有很多麻煩,我們……不應該說人類需要這個遺跡,這一點,神諭裡已經非常肯定。” 張老爺子不禁皺起了眉頭,“既然你們如此肯定,你們的教宗又法力無邊,有神明加持,那你們還來找我們做什麼?” 赫斯文爽朗一笑,“這件事,我們需要您的幫忙。就像您說的,您對這裡的山川地貌的了解,是獨一無二的。” 張老爺子輕撫胡須,“可惜,我歲數大了,不能和你們一起翻山越嶺,恐怕你們還是要失望了。” 赫斯文擺了擺手,“怎麼敢勞動您的大駕,我們隻是需要您家裡的一樣東西幫助就足夠了。您父親留下的那個東西。” 張老爺子一下站了起來,“我的父親?” 赫斯文微笑頷首,“正是,先老令公,鴻儒老先生留下的一本冊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張老爺不禁微微有些失神,緩緩的坐下,仿佛是陷入了很久之前的回憶中。 張文武趁這個時候,給所有人倒上了熱茶。眾人一路風塵,也都迫不及待接過,紛紛道謝。 張老爺子的父親,原是本地方圓百裡,甚至說千裡內都頗有名氣的風水先生。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尋風水,斷吉兇,測人前程、看看麵相,還是手拿把掐的有幾分手腕的。不得不說,這裡麵肯定也有忽悠的成分,不過卻是有些真本領的。沒正式讀過學堂,也算是這位主的心病一塊,於是才會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掏錢讓自己的兒子去上私塾、學文化。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不是本地鄉土可比。 柳有才也不再藏掖,就說明了來意。實則是遠近沒有別的人選,要說風水堪輿圖稿,有也隻可能張老爺子家有了。 而張老爺子手裡確實有這麼一份類似地圖的存在,詳細描述著附近幾百裡山川地貌、風水脈絡。老爺子讀過聖賢書,對上一輩的這些沒幾個字的圖書本是不感興趣,但是好歹是上一輩留下來的紀念,便也一直妥妥的收藏著,隻是沒有過多研讀過。隻當都是些怪力亂神的迷信之語。 此刻聽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心裡倒是也一鬆。“我還以為各位貴客來意為何,原來是為了那本堪輿圖冊啊。” 張老爺子撣了撣袖子,繼續說道:“我家中確實有一份類似的圖冊。隻是……此物畢竟乃是家父所留,隻此一本,雖說不上是什麼貴重之物,但是確也不能隨便借予他人……”說著,瞄了一眼柳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