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了許久的山間小路,回到小院,唐棣抱著中毒昏迷不醒的祝春嬌,費力踢開房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殷殷切切守在大門等候的仆人,而是抱著阿奴,霸占了唯一大床,睡得正酣的淩雲。 “呼……監獄裡的飯菜簡直不是人吃的。”淩雲睡得鼾聲如雷,還猛的坐起身來,抱著阿奴仿佛端著一隻大碗,說起了夢話,“呼呼……還是外麵的米飯好吃,大哥,我還要來三大碗米飯。” 看著他一邊夢遊,一邊口若懸河的哈喇子,流了一床,唐棣掛好紗燈,將祝春嬌安置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然後走近,不禁搖頭低語:“白日裡,放刁耍滑,弄臟主人馬車,夜裡主人出門未歸,不知生死,卻安然入睡,還鳩占鵲巢,霸占主人臥榻。” “實是潑皮無賴,匪性不改。” “若不小懲大誡,豈非要無法無天?” 想到這,他目光在屋內一轉,落在一隻停在窗前的“蟈蟈”身上,然後唐棣合身上前雙手一撲,輕輕提拎起蟈蟈的一隻腿,踱步回來。 就在他要鬆開蟈蟈黑油油的大腿,丟在手軟頭低,閉眉合眼,丟了執事,大睡特睡的淩雲臉上時,他連人帶蟈蟈被睡覺都十分警覺的淩雲一腳踹飛了出去。 頓時。 唐棣五體投地,捂著胸口,俊臉扭曲。 “嗚……不知道被仆從打傷,算不算工傷,可以找戶部度支司郎中或者兵部駕部郎中報銷一二?” 得救的蟈蟈逃也似的連蹦三尺高。 雙腿猛地蹬地,如彈簧般瞬間彈起,落地,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它的翅膀也快速振動著,通過加速飛行,迅速逃離這個小型犯罪現場,發出“唧唧”的嗡鳴聲,仿佛在向同伴們發出危險的信號。 “唧唧……” “唧唧……” 床上,聽到動靜的淩雲,抱著被子悠悠醒來,抓了抓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睡眼惺忪的低頭看著捂著胸口,麵色難看趴在地上的唐棣,打了一個哈欠問道,“哈……唐棣,你怎麼躺在地上?是不是被他們幾個神策軍揍了?我說叫你讓我出手,你偏不讓我出手。” “看吧,自討苦吃。” 然後淩雲趕忙起身幫忙,想要拉起麵色難看的唐棣,隻見唐棣莫名其妙、咬牙切齒、橫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攙扶,“咳咳……還不是拜你所賜……” 然後獨自艱難爬起,踉蹌走回床邊找補道,“弄出那麼大的動靜,才叫他們尋來,惹出這些首尾。” 淩雲大赤赤叉腰跟上。 “被他們神策軍發現便發現,我連大明宮裡的金吾衛,龍武軍,羽林軍,屯衛,千牛衛,神武軍甚至那些牛鼻子道士,大和尚都不放在眼裡,會怕他們一隻小小的神策軍?我保證,殺人,滅口,埋屍,一條龍,給你全部處理的乾乾凈凈。” 唐棣卻忍著胸口的隱痛,抖落錦被上某人流下的口水道,“本翰林還想走出京兆府,回去跟聖人復命呢,可不想此後一路被十萬神策軍全國追殺。” 淩雲聞言咋舌。 “十萬?” 唐棣扭頭瞪了一眼跟上來的淩雲:“你以為就你看到的這三十騎?” “一個中護軍,掌兵1萬。” “隨時在宮城以北候著呢!” 淩雲:“……” “若不想再回天牢吃牢飯。”唐棣一邊重新鋪好床鋪,緩緩靠進柔軟的背靠之中,一邊借機教育道,“以後,注意點,別搞出這麼大動靜,我們是出門公乾,不是出門結仇。” 淩雲哼了一聲,“知道了。” “嘶……”唐棣眉間微蹙,他雙手放在被上,原是按著腰腹之間,此刻雙手微微用力抓緊床沿。 “怎麼又痛了?” “嗯……”唐棣疼的兩截斷眉皺成高低眉,瞪著淩雲,還不是拜他所賜。 “好好的一天。” “都怪這祝春嬌惹來這一堆麻煩。” 淩雲看著躺在一側貴妃榻上的祝春嬌,抱怨道,然後忙從貴妃榻邊,掛著的包袱中取出一隻金色的檀木盒,盒上雕著各式各樣的精美的道教珍奇異獸靈芝仙草紋樣,祝春嬌若是醒來,一看這紋樣,便可知是道家頂級煉丹師出品的專供李唐皇室及世家望族高官的頂級丹藥。 淩雲“啪嗒”一聲打開金鎖,送到唐棣麵前。 催促道,“三郎,快吃藥吧。” 唐棣從盒中取出一粒黑乎乎的丹丸,聞言瞪著他,嘀咕道,“明明是你,我們才麻煩不斷。” 然後也不管鵪鶉蛋大小的丹丸。 直接往口裡送服。 “喂,這麼大顆藥丸!” “你好歹兌口水!” 淩雲見狀當即要奪過來,書生卻不鬆手,瞥了他一眼,閉眼梗脖一口吞了下去,許久,他睜開眼,鄙夷自嘲一笑,“若那樣,你豈不又要齒笑我弱質書生,不丈夫?” “哼!” 淩雲輕哼,“算你還有點自知之名。” 黑色藥丸,冷香裊裊。 卻是他這三年來最熟悉的味道,可不知為何,每次服完,胃裡就一陣痙攣,絞的他更加難受異常。 淩雲見此,看著那檀木盒裡密密麻麻重重疊疊放著的一層層神丹,取出一粒黑乎乎的丹丸,湊近眼前端看,嗅聞,皺眉道,“也不知這些牛鼻子道士給你煉的究竟是什麼藥丸?……” “聞著味道到是香氣勾人……可為何你都服食了這麼久,也不見一絲好轉。”淩雲猜疑道。 “他們不會給的毒丸吧?” “嗬……” 唐棣隻是輕笑一聲,撚著腕上一串成色已老的佛珠,不在意的說道,“誰知道呢?” “三年前,我就說過,我這是心病,根本無藥可醫!”唐棣奪過檀木盒,若有所思的看著檀木盒道,“可聖人一番拳拳心意,恩賜我寶丹,豈敢辭?” 淩雲最是看不慣唐棣這滿不在乎還氣定神閑的神情,氣道,“不過多讀了幾本破書,你還真當自己博古通今,能斷生死未來?”哪有人天天詛咒自己早死的? “為何不可?” 唐棣聞言斷眉一側高挑,小心收好檀木盒,甚至上了金鎖,鑰匙貼身收藏,才拾起床邊還未讀完的書冊,繼續悠閑的翻了起來,口中悠悠念起那首他時常掛在嘴邊的《勸學詩》,揭過剛才二人爭執的話題。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有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誌,六經勤向窗前讀。” “此一生,我的權位、財富、仆從,皆從中所得。”唐棣意有所指的挑眉看了一眼淩雲,“難道不是?” “是是是!” “真是到哪都不忘掉書袋!” 想到自己,正是因此把自己輸給了對方為奴為仆,淩雲為之氣結,天下人都道他淩雲狂妄尊大,和他相比,小屋見大屋。 他有些懷疑的看著他,“看你這樣子,我實在有些忍不住懷疑,你是故意裝病惡整老子。” 唐棣放下書,側身拉上被子,躺倒,淡淡道,“大事未成,我怎敢裝病去死?” “不和你囉嗦了,想了一夜,我覺得我還是得去一趟宗聖宮看看情況,為何那個石奴會盯上宗聖宮的人,還殺了那個薑左,而且又引來飛天二魔,我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去時。” 唐棣閉眼叮囑道,“記得給玉真長公主送一份大禮。” “……你這書生。” 淩雲無語,“事恁多。” “禮不可廢,”唐棣提醒道,“不帶點見麵禮,我怕你連樓觀派的大門都進不去。” “……我是去給他們送信的。” 淩雲無語,“他們難道不應該好好招待我?” “招待你一個江洋大盜嗎?人家不報官,你都該阿彌陀佛。”唐棣不以為然,然後看著躺在貴妃榻上的祝春嬌似突然想到什麼,嘴角掛笑,揮手道,“你還是早去早回,趕緊出發。” 燭火下,淩雲狐疑的回頭盯著突然笑的特別奸詐的白頭書生,摸了摸胳膊,情不自禁道,“為何你每次這麼笑,我都覺得毛骨悚然。” 床帷中,書生悠然收斂笑意,一本正經道,“你粗手粗腳,此後一路舟車勞頓,本官隻是思量還是雇傭一個侍女為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去去去,最好明天你就進城雇一個,菩薩蠻、新羅婢、波斯姬……任你選,你想雇哪個就雇哪個。” 淩雲巴不得不做這些伺候人的臟活累活,他堂堂一介西川山賊,若非遇人不淑,怎會淪落到給人當仆人,還為女人笑話的份。 “明日太快了。” 然後唐棣豎指,搖了搖道,“好的侍女,一要賞心悅目,二要聰明能乾,三要洗衣做飯,四要性情溫良恭謙,五要一心一意,不能見異思遷,否則本官這等身份,豈能輕易托付終身?” “……” “你這是選老婆,還是選侍女?” 淩雲無語,這些書生不是一般的破事多,一天不能趕路超過二十裡,隻走官道,不走無人小路,要他一人一馬,一天六百裡都跑過去,還這麼慢悠悠,到了晚上還要找地方借宿休息,不肯走,一點破差事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他才能回家,想到此,他趕緊敦促道,“你趕緊找,老子可不愛伺候你們這些臭書生。” “不急不急,急事緩辦,好事多磨。” 唐棣暗自發誓,“這次我會擦亮眼睛,精挑細選。”絕不能再找一個像淩雲這樣的刁奴,放著主子羊入虎口,還能安然大睡的主。 淩雲懶得聽他廢話,一拍他瘦弱的肩膀,招呼道,“走了,照顧好自己。” 話畢,一道赭影彈身而出,拂袖而去。 “咳咳!……” 唐棣卻再度伏倒在榻,捂住青紫一片的肩膀和胸口,嘴角暗自抽搐:“看來事不宜遲,我真的得再雇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