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不時有野獸嘶吼掠過山林。 他聽慣了這些,也不驚懼,但小心翼翼。 等他出了禁山,天也快黑了。 好在,路上沒遇著大型野獸。 出了青竹林,就算出了禁山,外麵的路要好走些,直接騎上母牛,省些力氣。 林家的老宅是幾間茅草屋,坐落在稻花村的一處小山坡上。 坡下往東走一裡地,有處小水塘,山裡的雨水匯入其中,是村人取水浣衣之地。 村人都是圍著小水塘起宅子,隻是那邊林家沒能占到位置。 他從後山直接回到家,沒有從小水塘繞路。 此時夕陽落下,籬笆院內有點黑,沒有點燈。 家裡為了省錢,一般天黑前吃晚飯,晚上沒特殊的事不會點燈。 院外站著一道人影,身形瘦削,銀發飄舞,嗓門很大。 “你個小兔崽子,天都黑了,看不到啊!瞎了啊!一天天的,就沒一個省心的!就不知道早點回來……” 顯然老娘一直守著他回來。 林棲看了一眼唾沫橫飛的老娘,一副潑婦姿態,懶得理她。 在這山村裡,一個寡婦拉扯幾孩子長大是不容易的,沒點潑辣的狠勁,是要被欺負的。 指望她溫言笑語,倒不如自己捂起耳朵。 也不知原主林六這嘴強王者的功夫,是不是跟林老娘學的? 老娘見他不理,抓起院門上靠著的竹掃把,直接朝他屁股上揮去。 林棲輕輕躲開,灑灑水而已,絲毫不在意。 自己這身法,可是長年切磋練就出來的。 此時,三姐聽見動靜,從廚房裡走出來,端著個木盆,溫言細語道: “六弟,快進來吧。我打了溫水,洗一洗。飯在鍋裡溫著,我去端來……” 三姐是林家的童養媳,也是自己的大嫂。 性情和善,待人溫柔。 “不用端了,我就在廚屋裡吃。三姐,你早些睡吧,一會我來刷鍋。” “馬上就來。”三姐聲音依舊溫和,但對的他的意見,全當沒聽見。 林棲對此習慣了,在林家,他的話語權僅比小侄女略高一點。 “大哥今天怎麼樣?”他看向東屋朝三姐問道。 三姐回頭輕嘆了一口氣:“今天發作了一次,晚上勉強喝了點稀粥,已經睡下了。” “光吃定心湯怕也不頂事,後麵我來想想辦法。”林棲深吸一口氣。 郎中七叔之前說大哥這病是邪氣入體,普通湯藥,隻能續命,不能根治。 起初他是不信的,但現在連妖蛇和靈氣之地都見過了,也由不得他不信。 見老娘放下了掃把,他這才將牛繩栓在門口的樹上,取下兩個竹簍。 九歲的小侄女聽見動靜,趕忙從屋裡跑出來,聲音裡洋溢著期望。 “六叔,六叔。” 他這才想起,今天答應給她做個新的竹蜻蜓。 這一年來,他倒是摸索出一堆小手藝活。 “英子,今兒叔叔沒找著合適的竹條,等明兒給你整個好看的。” 英子有些失落,噘起小嘴點了點頭,同時打開他的竹簍,開始翻找。 林老娘一直圍著老母牛打轉,指指點點,不時罵著自己的小兒子是個傻子,把牛喂的太飽,不會取巧。 “喂這飽,又不能多換幾個銅板……” 林棲看了一眼老娘,沒理她。 他揉了揉小侄女的丸子頭,柔軟的觸感,讓他略感輕鬆:“你找吧,我洗手去了。” 丟下竹簍,用溫水洗盡今天的驚慌,把熱巾覆在臉上,有那麼一瞬間的放鬆。 “哎呦!“ 老娘突然一聲大吼將眾人嚇了一跳。 “小牛犢子呢?你個傻狗,把小牛放沒了,你沒看見嗎?瞎了啊!” 她想起小牛來,一邊跺著腳罵著傻兒子,一邊就要出門去找。 “別找了,在禁山裡,腿斷了。等後麵,我想辦法把它弄回來。” 林棲沒了放鬆的心情,將布巾扔回木盆裡,朝老娘喊道。 “啊!你,遇上了?都說不要往禁,那山裡跑,你偏要去……” 哪怕老娘一向潑辣,隻聽了開頭,就立馬心生擔憂。 村子裡這樣開頭的故事,著實是聽的太多了,結尾往往都是人沒了。 能讓牛腿折斷,要麼是掉山溝了,要麼就是遇著野獸了。 她更多猜測是後一種。 這種聽的最多。 同時,她跑到小兒子身前身後,邊打量,還邊扯他的衣服。 見他手上,胳膊上,以及腿上,腳上,都有擦傷的痕跡,立馬眼圈一紅。 她臉上的褶皺繃緊,想要罵人,卻又不知該罵誰,一時愣在那裡。 三姐端著竹蒸排走過來,將竹蒸排上的飯菜放到堂屋裡的破桌上,也圍了過來: “六弟,明兒還是別去了,我聽說那山裡……” “沒事,我真沒事,牛腿摔斷的,真的!”林棲打斷她的話,故作輕鬆道。 但林老娘直接吼了起來:“少給老娘扯犢子。那小牛犢多半是回不來了,我這就把這母牛送回去,再求個情。明兒你老實在家待著,哪也別去!” 這人情怕是不好求的,她自個心裡也沒個底,但還是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不想讓小兒子再涉險。 林棲知道她的弱點,輕飄飄地來了句:“甭管你怎麼求,鄭老狗肯定會讓咱家把小牛犢買下來的。這錢從哪來?大哥的藥錢從哪來?” 三姐拿起木盆裡的布巾,放在盆裡清洗,聽到這裡,擦了擦眼角。 林老娘極不耐煩,就要張口罵人,但又愣住,表情一再變化,臉上的褶皺也來回拉扯著。 她明白自己甭管怎麼潑辣,但在鄭家麵前,都得低眉順眼。 但凡表現出不滿,就沒好日子過,甚至還有災禍。 鄭家是世家士族,人家勢大,這規矩也是人家定的。 理也是人家講的。 “前日,我聽小林媽講,鄭家要招浣衣的長工。我……”三姐見家裡陷入困境,提議道。 “不許去!”林老娘和林棲異口同聲命令道。 聲音很大,把三姐嚇了一大跳。 院內的英子也是一驚,立馬放下竹簍,乖巧地閃在一邊,聽著動靜。 “那,家裡……”三姐本還要說家裡困難,卻又被急性子的老娘勸止。 “我的姑奶奶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鄭家最恨你們姓聞的。你若去了,說不得要怎麼欺辱伱。那聞梅啥下場,你沒聽說嗎?殺人不見血啊……” 老娘素來疼愛三姐,每回說話都要柔和百倍,嚴聲勸道:“就算揭不開鍋,你也不準去。要去,就讓老六去。” 說罷,指了指林棲。 “娘說的對!”林棲聞言一笑,趕忙附和道。 按老娘的說法,三姐能給林家當媳婦,那是金鳳凰進了狗窩,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起來,三姐本是聞氏主支的小姐,林老娘是她幼時的奶娘兼使喚婆子。 十多年前聞氏家主犯了事,被抄了家。 一大家子各奔東西,於是這個金鳳凰流落到林家,成了童養媳。 但林老娘依舊將她當作小姐養,重的活都不讓她做。 若不是現在家裡困難,就連家務也不會讓她做。 而林家親生的幾個孩子當成仆役養著。 若說兄弟幾個沒意見是不可能的。 但老娘總說,聞氏對林家有大恩,做人不能忘本。 他有點不明白老娘這樣勢利眼兼小心眼的人,怎能講出這樣有道理的話。 “這牛,明兒我還得接著放!小牛犢呢,估計要咱家買下來了。娘,你找三爺爺和小林媽當個說客,把牛錢壓一壓,再緩一緩時日。我在山裡找著一處藥材多的地方。往後我多采些藥草回來,定能把錢還了!” 禁山裡不僅危險,還容易迷路,帶條老牛過去,他心裡有底。 哪怕有丟牛的風險,但自己實力有點弱,代價還是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