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0年,新世紀元年秋末,東方龍國東海之濱BH市的高速出口,有輛長途巴士在收費站內調轉車頭停下。 車門打開,一位身穿漿洗發白,沒有軍銜標誌軍服,身體健碩的中年漢子,背著墨綠色碩大行李背包跳下巴士。 這漢子滿頭滿臉灰白發須,如風霜雕刻般的臉上露出木訥神情,對司機露出一口白牙,渾厚的嗓音發出兩個字“謝謝!” 開車的司機年歲五十多,揮揮手關閉車門,重新駛上高速。 這是為數不多的超遠程巴士客運,隨著高鐵快速修建,這類超遠途巴士已輝煌不在,各省市隻有僅存的幾輛車還在運營。 巴士車上,剛被停車晃醒的一個小夥從軟臥上起身,揉揉惺忪睡眼說道:“爹,那老兵下車了?” 開車的中年漢子熟練並入快車道說:“剛下車,能在喀喇昆侖山口駐守二十年的人,老爹還是頭次見吶。” 小夥撇撇嘴說:“原本咱就隻拉七個人,為了這老兵,活活多跑兩百公裡,不然咱們這時候已經到家,卸完貨洗完澡吃飯了。” 開車的漢子擺擺手:“若不是有貨物,咱連油錢都掙不出來,左右今年合同到期,咱就把車賣了,從此離開這行當,能送這老兵一程,也是緣分,就當行善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小夥不再埋怨,用濕毛巾擦擦臉,給他爹遞過杯水問:“爹,您下決心了?那孩兒以後乾啥?” “老爹早就想好了,你都二十五了,跟我跑了七八年,該單飛了,從家裡到昆侖邊防站六千八百公裡,那邊市場上的老板們你也熟悉,明年給你買輛帶恒溫的廂貨車,以後就看你自己的啦。” 小夥馬上腦補著那激動人心的畫麵: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小夥,開著嶄新的廂式貨車,馳騁在平坦寬闊的高速路上,旁邊再坐著美麗的新娘,想想就心潮澎湃。 不說這爺倆如何規劃未來,單說剛下車的老兵鄧先盛,背著行囊走出收費站,工作人員看著走過的五十多歲退伍軍人,善意的揮手打著招呼。 這個年紀退役叫轉業,保不齊分配到哪個部門都是領導級別,先混個臉熟也是應有之意。 鄧先盛揮了下手,走出收費站區域來到天橋上,看著北方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一時間有些暈頭轉向的感覺。 他本是孤兒,父母因故意外離世後,因為沒有叔姑親屬,五歲那年被安置在福利院,直到後來高中畢業參軍入伍。 那一年,這座濱海小縣城共有四人參軍,一起去了遙遠的西部邊陲。 此後幾年,其他三人陸續退役,隻有他一直熬到今年,整整二十年,終於等來整編通知,因“年歲”已高選擇退役,心累了,又淒然一身,選擇了貨幣安置,隻想找個清靜之地,放羊終老。 站在天橋上的“老鄧”,單看模樣怎麼都像五六十歲的老農,雖然身材挺拔虎背熊腰,但灰白寸發,滿臉滄桑溝壑,讓他這三十八歲的人,早早混進了老字輩的隊伍。 在福利院和學校的時候,人們都叫他燈先生,隨著同鄉入伍,他這響亮的名號也在軍營升華。 上至營長團長,下至後勤列兵,都喊他老燈先生,幸好退役證上的名字寫著鄧先盛,不然連他自己都忘記這名字了。 老團長得知消息,把他找到軍部,問他退役後去哪裡,什麼大城市,度假區,隻要他開口,指定安排妥妥的。 老燈也想過,光棍一根無牽無掛,去哪都行,後來想想,北海城是自己出生地,父母的墳地也在那裡,自己唯一的發小張國勞多次寫信介紹家鄉變化,也讓他有了思鄉之情。 當然,心底深處還有個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就是同在福利院長大的一個叫莊燕的女孩,這事兒跟誰都沒提起過。 入伍走的前一晚,他倆終於手拉手,一起坐在海灘上,看著皎潔的月光,她說過,等自己回來。 在軍隊的前三年,他倆還保持著書信來往,第四年就再沒收到莊燕的隻言片語,寫出去的信件,也被查無此人而退回。 一向不善言辭的老燈,隻好把莊燕唯一的一張照片放進書籍裡,塞進床頭櫃,從此再沒打開過。 經過深思熟慮,老團長贊同他選擇貨幣安置,這筆巨款,即便是房價飛漲的北海新城,買套兩居室也綽綽有餘,甚至還有閑錢買輛車跑出租,照樣也逍遙快活。 與其等待分配,再混跡圈內熬到退休,不如離開體製,瀟灑後半生,於是老燈就背著行囊,今天站在了歸鄉的天橋上。 從軍二十年,老燈榮譽無數,上等級的功績就有六個,其他的數不勝數。 很多人都勸他提升下學歷,好歹肩膀上混個星星。 可老燈知道自己有幾把刷子,五花八門的戰術技能,生存法則,各種機械槍械,全天侯戰術器材等技能,消耗了他全部精力,哪還能再埋頭苦讀? 自己雖然沒抗上星,但該有的榮譽一樣沒少,該給票子也一張不缺,這輩子也值了,還有啥可留戀的。 看著夕陽西下,老燈掐滅手裡煙蒂,下了天橋,大步向城裡走去。 沿著大理石鋪就的人行道,看著路旁整齊的園林苗木和花圃,老燈心裡不由的嘖嘖稱贊,哪裡還有二十年前的一點點影子?簡直是換了人間啊。 背囊裡除了給張國勞帶的兩條大重九香煙,就是毛毯睡袋和衣物鞋帽,一些壓縮自熱軍糧和書籍,外加一把老團長送給自己的戰術短刀,估計這玩意兒在社會上是違禁品,老團長還給辦了個持刀證。 這在地方上認不認證不好說,總歸能證明自己不是壞人。 原先提前退役的三個老鄉,開始還有書信來往,不到一年也都沒了音信,也不知如今過得怎樣。 夕陽西下,老燈緊緊背囊繩帶,加快向城內走去,五六裡的路,兩旁逐漸布滿門頭店鋪,華燈初上,看著店鋪的招牌,老燈的肚子開始咕咕叫。 最好能找個老牌子飯店,吃點童年記憶裡的飯食,雖說當兵前沒吃過大餐,但好歹也參加過幾次村裡的婚喪大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那難得的幾次開葷,讓老燈記憶猶新,腿上也不自覺的充滿力量。 看著道路兩旁嶄新的樓房商鋪,各種店鋪招牌在燈光下閃爍絢麗光芒,璀璨奪目,老燈便躊躇難定。 這些數不清的什麼鍋什麼烤什麼料理的招牌,混沒了老燈心目中那壘土平房中透出的昏暗燈光,旗幡上某某酒館的鄉土氣息。 剛剛黑天,大大小小的飯店酒肆門前已是停滿各種車輛,衣著體麵腋下夾著老板包的人進進出出,還有幾個拿著罕見的小手機正歇斯底裡的喊著通話。 老燈搖搖頭,這些地方顯然不是自己能去的,雖然身上不缺錢,但要花幾百塊錢吃飯,還真不是自己能乾的事兒。 一直走進市裡大約中心區域,老燈借著買煙的空,打聽好武裝部的所在,便重新背上行囊出發。 歸鄉第一件事就得到武裝部報道,上交檔案文書。 接收後再安定居所,辦理戶籍,有個幾天也就成了,因為自己是貨幣安置,無需等待安置指標,隻需去安置辦報備即可。 一個小時後,來到武裝部大門外,老燈依稀記得院子有些熟悉,但已經平房改高樓,除了院子裡那五顆粗壯的油鬆。 圍著武裝部轉了一圈,看到了一家寫著老街招待所的旅館,外表樸素門前還有老式磨盤。 老燈知道這是真正老店,便進去辦理住宿,自己睡覺不喜歡有響聲,為免不便要了單人間,花了八十元。 進了三樓的單間,洗完澡換了社會上普通人穿的夾克衫,揣上錢包開始上街找吃飯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