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旅館,老燈沿著青石小路向南走去,夜裡八點的街頭,除了大街上車流滾滾,背街小巷已是難覓行人。 從離開高速口到現在,老燈也算是步行走遍大半個北海小城,對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布局也了解個大概。 五條東西大街,三條南北大路,機動車人行道都是高標準鋪就,綠化路燈信號燈攝像頭完備,路兩旁的建築全是新建高樓大廈,多是金融水電石油政府機關的場所。 此番順著老街南行,熟悉感終於撲麵而來,當年來到縣城,還是在武裝部集合的時候,當時帶隊軍人說可以自由活動兩個小時,到街上購買牙膏牙刷衛生紙等洗漱用品。 這也是十八歲的老燈,頭次在縣城逛街,因此印象深刻,也是第一次知道,牙齒要刷,入廁後要用衛生紙。 而閑逛的唯一一條街,就是眼前全部青石地麵,東西方向各有高大牌坊,中間有十多米高的青磚城門樓,裡麵還有個直徑兩米牛皮大鼓的老街,這條街也因此叫鼓樓街。 相傳這道城門,是古代建城時東西二城的中間城門,西城是官員仕紳衙門所在,東城是商賈百姓軍戶居所,這也是老燈印象深刻的原因。 走在熟悉街巷,老燈終於有了遊子歸鄉的感覺,街上偶爾匆匆走過的行人,無不有意無意的看著老燈。 後來老燈恍悟,原來此刻已是深秋,落葉撲街,行人多穿冬衣而行,隻有老燈穿著夾克衫,腳上單布鞋,雪白的襪子一閃一閃的,如同電視劇裡的陳真。 在龍國西陲海拔四千多米,常年風霜冰雪中度過二十年的老燈,對東海岸最低零下十幾度的地區,自然沒有什麼寒冷之感,況且如今還僅是零上五六度的深秋了。 循著腦海中零散記憶,在鼓樓城門東側,果然找到那家登州飯館的鋪子,木質格柵門窗依舊,藍色油漆斑駁,過了這些年,依然毫無歲月痕跡。 當年老燈和三個同鄉,跟著來送行的張國勞在此吃過次餃子,看到有雅間內桌上十碟八盤的菜肴,這五個窮小子無不淌著哈喇子狂咽口水。 張國勞還拍著老燈肩膀豪氣的說:“燈啊,以後咱哥們兒有錢了,天天下館子,”說完便點了兩斤餃子用五個盤子分裝,這也是十八歲的老燈,頭次在飯店吃飯。 原本張國勞也報名參軍,但他家是中農成份,政審沒過,絕了報效之心,隻能留在家鄉種地打魚。 老燈推開飯館木頭門,眼前依然是五張四人桌,兩個隻有門框沒有門,隻掛著半截布簾的雅間,雅間裡麵圓桌通常是喝酒的,應該能坐七八個人。 此刻雅間空著,正堂有兩桌客人在吃飯,一桌三人,一桌是單人。 老燈坐到門口第二張桌子邊,櫃臺內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拿著菜單走過來,給老燈倒上杯茶水說:“您吃點什麼,這上麵的菜都有。” 老燈接過菜單說:“這個時間段,會不會影響你下班?” 那人笑笑道:“不礙事兒,有時候客人喝到淩晨也是有的,您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來拜訪親戚,天晚了就在城裡住下,明天再到鎮上去,炒這兩個菜,來三兩登州地瓜燒,半斤餃子。” “好嘞,您稍待,馬上就好,”漢子見點了炒菜,喜滋滋的轉身進了後廚。 隨著油煙機轟響,很快一盤青椒肚絲,一盤木須肉端上桌,三兩地瓜燒用燒杯盛著,半斤水餃熱氣騰騰讓人充滿食欲。 此刻坐在過道對麵那個單獨就餐的漢子看著老燈,喃喃的說:“老燈~?” 老燈剛拿起筷子,聞聽看過去,見對方長著濃密中山胡,腦海中浮現一個人,脫口回道:“洪文智?狗日的。” 那人站起身,哈哈笑著說:“好你個老燈,剛才聽聲音就耳熟,沒敢認,老成這吊樣啦?” 說完一瘸一瘸走過來,對著張開雙臂的老燈,狠狠在老燈肩膀上拍了兩下。 洪文智在第五年例行巡邏時,從馬上跌落摔斷左小腿,傷好後成了瘸子,辦了殘疾證退役,也是當年一起參軍四人中,最早離開部隊的一個。 老燈將他按在凳子上,又把洪學智的筷子碗還有沒吃完的半盤餃子端到自己桌上,對老板說道:“再給來三兩地瓜燒。” 一杯酒下肚,洪文智端詳著老燈說:“老成這模樣,頭發胡子白一半了,走大街上指定認不出你。” 老燈心裡高興,給他斟滿酒說:“你倒是沒變樣子,還是細皮嫩肉賤兮兮的。” 兩人哈哈哈笑著又喝了一杯,吃了會菜,老燈滿上酒說:“你在城裡落腳啦?混的咋樣?” 洪文智放下筷子,抹了抹胡子上的油漬說:“回來那年分配到軸承廠,在辦公室裡乾分發材料的活計,直到現在,結婚後單位分的房子,在城南十裡堡。” 老燈下午從十裡堡走過,到鼓樓街路途不近,忙問道:“怎麼跑到這裡吃飯?大晚上的。” 洪文智笑道:“別瞎想,閨女在北海一中讀高三,晚上九點下自習等我去接吶,還有個小子讀初三,不在一地,孩子他娘等在那邊接,忙的很吶,你呢?自己回來的?”說完四下瞅了瞅。 老燈笑笑說:“甭瞅了,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洪文智苦笑著搖搖頭,看著老燈說:“老兵退役?到底沒提乾,話說這回來時機不對,安置難吶。” 老燈沒提貨幣安置的事兒,因為這是新政策,很多人仍然選擇國家分配,因為那樣穩妥。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老燈說:“有什麼難的,我本意就是放羊終老,不願再被人管著嘞。” 洪文智腰間傳來滴滴聲,他從腰間摸出傳呼機看了看說:“閨女放學了,明兒個我通知呂濤和梁海東,你那發小張國勞我沒他傳呼號,明天再說,你住哪裡了?” 老燈見他知道其他二人下落,心下安然,張國勞沒聯係方式,但知道村子名稱,自然也不難找,不急於一時。 兩人站起身,老燈向飯店老板要了塑料袋,將那盤沒動的餃子打包說:“拿回去給孩子宵夜,我住南邊老街招待所,明天去武裝部辦手續。” “成,明天給你接風,你也得買個家夥事,這傳呼機落伍了,現在大多數人用手機,不過次的也過千,忒貴,千萬別買小靈通,那玩意兒出門不中用,我先走一步。” 老燈勸住想結賬的洪文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他送出門外,看他騎上三輪摩托遠去才返回店內。 原本還有三人吃飯,也結賬走人了,隻剩下老燈和店老板。 耳邊傳來老板按計算器聲音,想是在盤點一天的收支,裡裡外外就老板一個,也是勤快人。 老燈喝盡殘酒結賬,連洪學智的半斤餃子,總共花了不到五十元,老板還給了盒駱駝煙,再來就是老顧客了。 出了飯館,沿著青石路向西,過了鼓樓城門洞。 原本路北側沒開門的小平房,此刻都虛掩著半開門,門簾透出粉紅色燈光,老燈這才看到,每家門窗格柵的花玻璃上,都貼著乾洗按摩字樣。 抬眼看去,這一排至少有十多家這種小店,個個都是一個模子,可笑自己來時還以為是要拆遷的房子。 自己坐遠程大巴士一路東來,這種半掩門的風景見識頗多,雖不理解也無興趣,準備避開這些門臉,從路南邊回旅館。 剛要走過馬路,第三戶門簾挑起來,一男一女抬著個癱軟男子來到路邊,將其半躺著放在樹底下。 其中一男子抬頭發現老燈正觀望,指指地上的男子對老燈說:“醉漢找事兒,站不起來啦,扔這裡醒醒酒,”說完招呼同來的女子回到屋內關上木門。 老燈搖搖頭準備過馬路,地上男子卻用微弱的聲音朝老燈說道:“救~救我,害我~,自當厚報~。” 這是瀕死的聲音,老燈心裡咯噔一下,看看那緊閉的木門,還有旁邊幾個門後麵閃爍的目光,雖不想惹麻煩,腳卻不由自主的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