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房在北街西端的紡織廠小區,因企業連年虧損,如今更是停產三年多,小區的基礎設施早就沒人維護,已經破敗不堪。 四五千職工也大多四處打零工,頭腦靈活的做些小買賣,隻要能掙錢,就沒有不乾的活計。 但這些職工的後代卻失去了接班的“待遇”,隻能一群群混跡街頭,說是男盜女娼並不為過。 方正進租住的兩間平房,是一樓帶院自建的房子,有單獨衛生間。 房東是紡織廠退休老職工,事情少還能幫著看門,所以這些年一直住在這裡沒搬。 離開北大街拐進紡織廠小區的路,坑坑窪窪的路麵和昏暗的幾根路燈,讓這地界顯得千瘡百孔落寞灰暗。 小區裡沿路的平房廈子基本都敞著門做生意,理發按摩,摳耳修腳,補鞋磨刀,烙餅拉麵五花八門,都是沒了工作的紡織工人。 在這住了快八年,方正進和這些做生意的大多認識,雖然路燈昏暗,方正進還是不停地和開門的老板們打著招呼。 再過兩棟樓右拐第五個門就是方正進的出租屋,突然從裡麵急速拐出輛夏利小轎車。 之所以引起眾人注意,因它拐的太急,差點撞到來往行人,引起一陣叫罵。 正和拉麵師傅打哈哈的方正進也抬眼看去,見是從自己那胡同出來的車,便上了心。 這輛車沒理會漫罵之人,隨著坑凹路麵一路顛簸著竄了過來。 方正進趕忙跳下三輪躲到拉麵館門口,這深秋天氣若濺一身汙水可是倒黴。 夏利車很快接近拉麵館,方正進猛地看見車內後排坐個女子,正沖自己喊著什麼,手還不停的拍打車窗,身旁一男的正揪著她頭發向下按。 方正進大怒,因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老婆郎桂芝。 常年顛炒鍋的手自是有力氣,不容多想,方正進一把將三輪掀向夏利車,直接把擋風玻璃砸個稀爛。 遭此襲擊,夏利車亂了方向,一頭撞在旁邊包子鋪的石階上,車頭冒起股熱氣,顯然是撞破了水箱。 方正進大步竄了過去,抓住後車門把手便拉,啪的一下把手斷裂。 來不及多想,方正進彎腰抄起塊石頭猛砸玻璃,很快砸出大洞,一把將老婆薅了出來。 車上兩個小青年暈頭轉向下車,稍一定神,坐後排那個掏出匕首指著方正進喊道:“少他麼管閑事,不想死就滾。” 若是老燈在這裡,一準兒上去拿人,因為這聲音,就是把那吸毒的死人抬出來“醒酒”的小青年。 今晚才看了場金鑾結義戲碼的方正進,早就喚醒了沉寂的熱血,大吼道:“曹尼瑪的,這是我老婆,什麼閑事,作死的是你這雜碎,”說完撿起石頭就砸了過去。 那開車的小青年看人們正圍過來,趕緊拉著剛躲開石頭拿匕首的人說:“回去叫人再來收拾這狗才。” 旁邊拉麵館的人大喊:“哪來的混混,欺負紡織廠的人,找踹怎的?” 他這一喊,更多人開始湧過來。 這倆人見事不妙,對著方正進說:“你他嗎等著,” 說完慌忙將車推下石階,發動起來哄著油門,也顧不上滿車玻璃碴子,一溜煙竄沒了影子。 方正進扶起三輪車,又撿起盛菜的袋子,眾人都圍了上來,見是本小區的的人,便七嘴八舌的說:“少跟這些混混接觸,沒好果子吃。” “不用怕他們,有事就招呼,哪能到家裡綁票?太欺負人了。” “老方,別擔心,隻要咱們齊心,誰都不怕。” “桂芝啊,怎麼回事?” 郎桂芝多少鎮定下來,看了眼方正進說:“借了點錢,到日子沒還上,追家裡來了。” 這種事都不稀奇,借高利貸被追債的比比皆是,人們又勸了會才散去,二人騎上三輪回到家中。 屋門大開著,房東老兩口正擔心的守在門口。 見二人回來,囑咐了幾句就回去了。 這年頭,人不像人家不像家,能活著就行,偌大的廠子都落敗了,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看著屋裡翻得亂七八糟,見老婆沒什麼外傷,方正進說:“這裡不能住了,店裡有電話,去那邊住。” 郎桂芝自然沒話說,簡單收拾了些東西放進三輪,二人便回了飯館。 淩晨四點多,一陣消防車的警笛聲吵醒了正睡覺的老燈和張國勞。 因為消防車從招待所門前駛過,值班的老潘和徐冬梅也打開內外照明燈,站到門口觀望。 老燈和張國勞也不脫俗,穿好衣服跑到樓下,見老潘正向他倆招手,兩人趕緊湊了過去。 老潘指指鼓樓城門方向說:“看看,以後你沒地方喝酒了,老飯館燒啦。” 老燈伸著脖子,隻看到鼓樓方向火光沖天,並不確定是登州飯館,便回頭問老潘:“你咋知道?” 老潘一仰頭說:“我搭小在鼓樓街長大,冒股煙都知道是誰家的,錯不了。” 老燈對飯館老板印象不錯,炒的菜也合口味,便放心不下,對張國勞說:“你回屋看門,我去瞧瞧。” 張國勞不放心說:“這黑漆麻糊的,去看啥?” “我回北海就正經吃過兩頓飯,都是在他家吃的,不去瞧瞧不放心,”老燈說完穿著拖鞋向南走去。 張國勞一聽,覺得也有道理,便對老潘說:“樓上沒關門,麻煩您關上,我不放心他,去做個伴。” 說完小跑著追了上去,老潘看著他倆的背影說:“這兩個,走在街上,怎麼看都是親兄弟。” 徐冬梅笑道:“可不是嘛,模樣個頭真像,連走路姿勢都一樣。” 不提二人如何議論,老燈和張國勞很快走到青石街上,再向東半裡路就是鼓樓城門洞,這會兒也看明白了。 城門洞東側,兩輛消防車已經控製了火勢,大股的濃煙升騰起來,已經不見火苗。 兩人正要向東走過去瞧瞧,路北側的書報亭黑影裡跑出兩個人。 路燈照耀下,其中一人壓低嗓音慌張的喊著:“老燈嗎,蒼天開眼,蒼天開眼吶~。” 老燈看著跑到跟前的一男一女,驚訝的問:“方老板?這什麼情況?” 來的正是方正進夫婦,這二人滿身煙熏火燎頗顯狼狽,見到老燈,方正進連驚帶激動,噗通就跪在老燈跟前。 老燈看了眼他身旁的女子,模糊中竟然有點印象,感到事有蹊蹺,一把拉住方正進拽進拐角黑影處。 張國勞和那女子也緊跟著躲到角落裡,老燈:“揀重要的,說。” 方正進已經恢復底氣,一指他老婆:“賤人,還不說實話?” 郎桂芝噗通跪在老燈跟前,哆嗦著說:“前天晚上並非要陷害大哥,我也是搭把手,以為那人真喝醉了,才和張林將他抬到樹底下,誰知竟死了,害的你被抓。” 這滿是漏洞的說詞,根本瞞不住老燈,方正進卻打圓場解釋著:“都是我管教不嚴,她背著我又借了張林的高利貸,十點多時還打了一架,” 未等說完,正伸頭望風的張國勞說:“老燈,有輛小麵包繞過消防車開過來啦,裡麵坐滿人。” 老燈四下張望,在路西側有堆四五米高的建築垃圾,便指指說:“先躲到石堆後麵。” 眾人趕緊走過去,老燈攔住張國勞,從兜裡摸出個紙條說:“上麵是馬隊長電話,你回招待所打給他,說老燈找到抬人的啦,讓他來,我等在這裡。” 張國勞捏緊紙條,撒丫子向招待所跑去。 老燈與方正進兩口子躲到石堆後,這裡黑漆漆的,倒是安全的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聽著方正進嘭嘭的心跳,知道這小老板嚇得不輕,可他那老婆卻安靜如常,天知道這娘們兒有多少事瞞著自家男人。 老燈知道他這老婆涉水很深,不由的可憐起這老板,又不確定這方老板有沒有摻和他老婆的事,便輕聲問道:“方老板,去你那裡吃飯,怎麼從未見弟妹?” 這一嘮嗑,方正進安定下心情,苦笑著說:“房子燒沒了,燈哥,別叫我老板啦,喊正進就行。” 老燈抬手,止住他說話,一輛麵包車拐進南北路,車燈照耀中,老燈看著車裡麵有五人正四下張望。 現在是拂曉前的黑暗,老燈他們又蹲在亂石堆後麵,車裡的人怎會發現。 緩緩路過石堆,這輛小麵包車加速離開,上了南大街不知去向。 老燈摸出駱駝煙,給了方正進一根說:“你這盒煙,果然不能白抽。” 隨著老燈的調侃,煙頭明暗交替,方正進徹底放鬆下來,嘆口氣說:“我平時住在紡織廠小區,桂芝這兩年一直在外麵打些零工,爭取再過兩三年,就買上自己的房子,現在,一切都沒了。” 借著路燈映來的微光,老燈看了眼非常平靜的郞桂芝,心裡嘆息:這兩口子,怕是到頭了; 摁滅煙頭,老燈對郎桂芝說:“弟妹,這花花世界容易迷人眼,從古到今,都有窮人和富人的分別,這年月,能知足又踏實乾活的不好找,日子平淡卻是最難得,可惜嘍。” 郎桂芝低下頭,用樹枝刮著腳上油泥沒有說話,方正進聽老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