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拍著一個四十多歲油膩中年，說“你今後跟著我”。 　　如此情景，讓喬總和幾位經理不禁開懷大笑。 　　他們把李肖這種姿態，當作是一種婉言拒絕的形式。 　　當大家笑的正開心時，錢廣利卻胖軀一震，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這些天來，他從李肖身上賺的錢，超過半年工資。 　　這是誰跟誰混？ 　　人家買的煙酒糖茶日常用品，要麼特供要麼高檔，自己不抽煙卻總買華子…… 　　這說明什麼？背後有別人在使用。 　　那這背後的人是啥檔次？ 　　就比如這華子和茅子，都是特供產品，敢真正自己喝自己抽的，咋地也得市局級吧？ 　　這孩子來路神秘。 　　讓人家跟自己混？好像有點兒不要臉啊。 　　想到這兒，錢廣利馬上舉起酒盅：“兄弟，說話算話，以後你得罩著老哥。” 　　李肖看到錢廣利突然變了腔調，猜到他心中可能有了些顧慮： 　　“兄弟也是玩笑話，當今年代機會滿天飛，榮華富貴對於在座老哥們，不過是信手拈來。” 　　說罷，李肖一飲而盡。 　　“兄弟真會說話，少年有誌。”喬總伸出大拇指，對著李肖不停抖動。 　　“靠，哆嗦啥？老喬你抽筋兒啦？”錢廣利笑著調侃。 　　喬總是錢廣利老上級，倆人私交甚好，一上酒桌就沒大沒小。 　　李肖趕緊謙虛：“不敢，歲數太小，痔瘡還沒長出來。”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在快樂的氣氛中，小小的諧音也能讓大家開懷。 　　既然是錢廣利的誇官宴，酒桌上也免不了談些工作事情。 　　“據說票據很快就取消，這幫個體戶倒買倒賣，對咱們沖擊不小啊。”喬總感嘆。 　　“聽說，還要提高銷售額度？”煙酒糖茶批發公司經理插嘴道。 　　“還說要提高各方麵的要求，也不知道都有啥。”百貨批發公司經理跟著道。 　　“對對，還說要讓聽取顧客意見。”日雜批發公司經理也隨聲附和。 　　“喏。”喬總用下巴一指李肖，“現成的大客戶，問問啥意見？” 　　李肖中午的時候，光顧跟同學們裝逼，也沒太吃好。 　　此刻他正埋頭瘋狂炫菜，有一搭無一搭的聽著閑聊，被這突然一問，隨口說道：“服務意識。” 　　“啊？”眾人冷丁一下沒弄明白，互相對視了幾眼才意識到，這“服務意識”一詞，有點意思。 　　這些人都是本市商業上，各領域的“把頭”，對“服務”當然不陌生，但加上“意識”二字，就顯得高大上起來。 　　李肖正低頭啃骨頭，忽然發覺屋裡沒聲了。 　　叼著骨頭，抬頭掃視一圈，發現大家都在看他，定住腦袋，眼神轉向錢廣利。 　　錢廣利點點頭：“哪兒聽來的新詞？” 　　“啥新詞兒？”李肖想了想，“哦，服務意識？這是新詞嗎？” 　　既然又無意中裝了個逼，那就索性給本城這些“商業把頭”們上一課。 　　李肖將骨頭吐出，擦擦手，乾掉一盅酒，清清嗓子： 　　“這個，為人民服務年年說、天天說，但是我們都是國營商店和公司，售貨員和銷售員有著全民工的驕傲……” 　　從“意識”，到“理念”，到“需求”，什麼“整合”“重組”“鏈條”“渠道”……李肖吹得牛皮滿天飛。 　　好多詞匯，在二十一世紀司空見慣，甚至老套落後，但在那個年代叫“聞所未聞”。 　　座中眾人，被李肖這一番激情吹牛驚嚇得不輕。 　　“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結構理論，當今主流受眾的需求層次正處於五個層次的第……” 　　“你慢點兒說！”錢廣利眼睛瞪溜圓，伸手做了一個籃球裁判“暫停”的動作，“我咋聽你，不像吹牛呢？” 　　“你兄弟我，是那吹牛的人嗎？”李肖站起身，裝出老師的姿態。 　　“不明白馬斯洛是吧？ 　　亞伯拉罕·馬斯洛是美國社會心理學家。 　　第三代心理學開創者，他關於需求結構的理論…… 　　今天我們正處於需求升級階段，我們的商業服務業態、服務層次和商業結構都會發生翻天覆地變化…… 　　而且很快。” 　　錢廣利的誇官宴，成了李肖的秀場。 　　他對國營批發行業受到的沖擊分析麵麵俱到，對商業發展趨勢的分析，大膽卻又切實。 　　這幾個商場上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老家夥，毫無防備地墜入了少年的幻想中—— 　　什麼直銷、什麼分眾營銷、什麼團購、什麼叫連鎖、什麼超市、什麼饑餓銷售、什麼地毯式掃街…… 　　還有啥互聯網，啥物流，啥…… 　　“很快很快，快到一眨眼，個體經濟就成為服務業的中堅力量。 　　你們，很可能會下崗。” 　　從熱血沸騰，到後背發涼，五個“商業把頭”被一個小孩子“忽悠”得心裡亂七八糟。 　　“不怪你小小年紀就能喝茅子、抽華子，你是真有文化啊！”喬總一聲感嘆，找書苑 wｗw．zｈaoｓhuyuan.ｃoｍ “唉！老啦。” 　　“這叫，知識改變命運！”李肖微笑著舉起酒盅。 　　錢廣利緊跟著舉起杯，沒說話但心中暗想：“看來，真得跟這小孩子混啦。” 　　…… 　　黑色的夜，擋不住家的溫馨。 　　柔柔的光，從窗簾縫隙裡擠出來，給李肖照亮著家的方向。 　　肖木子還在炕桌旁學習。 　　“回來啦。” 　　最近，總是肖木子給他開門，打招呼的聲音越來越甜。 　　少年之軀剛剛開始喝酒，連著兩頓，李肖還是有點兒“微醺”。 　　“看你，臉都紅了，乾嘛喝這麼多？” 　　少女的嬌嗔，在燈光下撩人心魄。 　　他瞇著眼，看她情竇初開的樣子：真好看。 　　不能再看啦！！！ 　　年輕人的荷爾蒙很野蠻。 　　他迅速扭身，打招呼回到自己小屋。 　　冷靜一會兒。 　　他看到角櫃上，一個紙箱。 　　裡麵一大堆亂七八糟小物件，有的是他要的，有的不是。 　　在八十年代，這些都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小禮物。 　　點開手機錄音。 　　陡然傳來老伴兒肖木子的聲音： 　　——【文~妮，我~老伴兒，說~~好。】 　　——【來~~小夥，說是兒，兒，兒子。】 　　——【想，想，想~~嗯~~你！！！】 　　聲音斷續，遲滯，明顯還有些思維混亂。 　　李肖捧著手機，反反復復播放，10遍、30遍、50遍……直到手機沒電。 　　老淚眾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