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拉花緣 “拉花,就是手拉手的拉,花就是花花草草的花!”方春曉笑道,“拉花嘛,就是拉荒,荒是饑荒的荒。拉花,其實早在唐朝就有了。河北井陘十年九旱,還連年戰亂,好些老百姓不得不拖兒帶女背井離鄉逃荒在外,他們在大街上邊走邊唱邊乞討,就是拉荒了;而花和荒,是井陘那邊的諧音,所以,又叫拉花。” 哦!大家恍然大悟。 有人笑道:“河北人民可真有才!” “拉花!哈哈,把乞討賣藝叫得這麼好聽!” “說白了,咱們井陘拉花其實就是陜北秧歌、東北二人轉之類的民間歌舞表演。表演拉花時,演員一邊唱一邊跳舞,有的手裡拿著紅紅綠綠的彩綢扇子,有的手裡打著一把把有流蘇的圓蓋花傘,還打霸王鞭。大家看,拉花的最主要幾個表演動作,是這樣的:擰肩、翻腕、扭臂、吸腿、撇腳!”方春曉在狹小過道裡給大家做著示範,她優美中帶點滑稽的精彩表演,贏得了一陣熱烈掌聲。 方春曉得意地瞟了一眼不遠處擦額頭汗的屈股長,繼續聲情並茂:一天中午,戲班子正在桐峪村的街頭表演悲喜拉花《六合同春》,媽媽拿著綠綢扇子,賣力地和別人在圈子裡又唱又跳,我在班主爺爺的腳邊乖乖地蹲著,看表演的圍了十來個人。 突然,一陣喧天鑼鼓在離我們不遠的另一頭響起,看戲班子表演的,“呼啦啦”地,一下都跑光了! 沒辦法,戲班子隻好收攤。不顧班主爺爺不高興,媽媽抱著我,也往那豎著一桿高高飄揚紅旗的地方跑去!這一去,媽媽就再也沒有回頭。 媽媽擠在人群裡,看那二十幾個穿著灰軍裝的青年男女演節目!那天,他們演的是抗日街頭活報劇《放下你的鞭子》—— “活報劇,活報劇是什麼呀?” “活報劇啊,就是活動的報紙!這一個個在街頭演出、老百姓喜聞樂見的短劇,就像是一張張流動的報紙,能最快地反映當時發生的大事!”方春曉眼裡閃著喜悅驕傲的光芒。 她動情地說,那天,灰軍服青年們的演出很成功,看戲的老百姓們久久舍不得散去。我媽更是直接找到年齡最大、胡子拉碴的那個男的,估計三十多了,可能是他們的當官的,非要參加他們。 媽媽說,我也會唱會跳!說著,把我往一個長圓臉短頭發、三十多歲正彎腰忙著收拾道具的阿姨手裡一塞!我媽後來說,以為她可能跟戲班子裡做飯打雜的差不多。 我媽立刻在原地,把拉花那套動作很賣力地演了一遍。 可那男同誌為難地說,媽媽的舞蹈跳得的確不錯,可帶著一個這麼小的孩子,部隊不可能要! 媽媽急哭了,哭著說,她會照顧好孩子,絕對不會拖部隊的後腿,如果你們不要我,我就沒活路了!我男人、公公婆婆,都死了!我看出來了,你們是好人,我要跟你們走!可那男同誌還是搖搖頭,我媽媽就要絕望了! 就在這時,抱著我的這個模樣不難看但臉盤紅黑腰身粗壯的阿姨笑道,這個女同誌,你叫什麼?我媽說,我叫李燕春,桃子杏子李子的李,燕子的燕,春天的春!阿姨說,李燕春同誌,你就留在咱們團吧,手續以後回延安再說! “我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煮飯的打雜的話,管用嗎?她盯著那個男同誌的眼睛問,真的嗎?這個燒飯打雜的老娘們說的,頂事嗎?——”方春曉惟妙惟肖地模仿道。 “哈哈——”車廂裡,一片笑聲。 方春曉自己也笑了:“當時,圍著我媽的那些灰軍服年青人也都笑了!七嘴八舌說,咋不管用?男同誌笑說,李燕春同誌,這可不是個燒飯打雜的婆娘,她是咱們這個團的團長,我要受她管呢! 我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愣了一會兒,才深深地給阿姨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團長了,咱眼拙啊! 阿姨一揮手,豪爽笑道:“有啥可對不起的!革命大家庭裡,團長和燒飯打雜的同誌,不過是工作分工不同,本質是一樣的、平等的!李燕春同誌,你和你的女兒一定餓壞了吧?同誌們,趕緊收拾好道具,一會兒去咱們駐紮的破廟裡,做點蕎麵餄絡,迎接新同誌!” “我媽的眼淚啊,當時那是唰唰地流!從此,我媽就背著我,跟著1937年10月高舉紅旗、率領西北戰地服務團來到山西的丁玲,跋山涉水走遍山西的村村鎮鎮——” “丁玲?就是那個毛主席親筆給她題詩: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的那個丁玲嗎?就是那個寫了《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著名長篇小說的女作家丁玲嗎?”一個長辮梢上結著一對金邊黑綢蝴蝶結的清麗俊秀姑娘,忍不住驚喜插道。 “嗬,王副隊長,你懂的可真不少啊!是的,正是那個著名女作家丁玲!那個抱著我的阿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女作家丁玲!”方春曉朝那個落落大方、臉頰微紅的姑娘投去贊許的一瞥,興致勃勃地,“丁玲的西戰團來到山西後,用大鼓、快板、雙簧、相聲、活報劇等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形式,把毛主席黨中央抗日救國的大道理深入淺出地傳遞給老百姓。他們每次演出結束後,老百姓們都舍不得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圍著他們問短問長。九個月後,我和媽媽跟著西戰團回到延安。在一次舉行抗戰紀念活動時,我媽在臺上表演了河北民歌小放牛,一個人扮演村姑和牧童兩個角色,邊唱邊跳,贏得了毛主席和臺下八路軍官兵的熱烈掌聲!就是那場文藝晚會,三五九旅一個姓方的團長愛上了我媽媽——” “哈哈,猜出來了!一定是你媽媽和三五九旅的方團長結婚了!” “方股長,不用說,你篤定是和爸爸媽媽一起,跟著三五九旅進疆的!” “哈哈,大城市大上海來的同誌們,腦瓜就是,靈光得來!”方春曉開心笑道。 “方股長,阿拉也想學拉花!” “教教我們拉花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於是,狹長的過道裡,一長溜兩兩相距一米的青年男女,嘻嘻哈哈地學開了擰肩、翻腕、扭臂、吸腿、撇腳。 好容易,車廂裡終於安靜下來。 車輪繼續“咣當咣當”地響著,車身繼續搖籃般地晃著。灰藍色的西天邊,出現了淡淡的幾抹紅暈。 “老屈,剛才,前麵兩個車廂裡是不是好一點?”方春曉悄悄喘了口氣,背靠一個三人座外側的窄窄椅背,右手扶著過道另一端三人座的側麵椅背,朝三米遠的屈也魯問道,他靠著一個雙人座的側椅背,抱著雙臂斜站著。 好幾個青年站起來給他們讓座,都讓他倆揮揮手,按住了。 “咋可能好一點呢?前麵車廂看到的,和這個車廂的,能有啥區別!”屈股長一本正經,微皺眉頭嘆道,“哪來那麼多天上掉…”